31 最後的晚餐

盡管面上不說，宮鯉的死,還是對顧昂造成了巨大影響。

齊煙客煮了雞湯面,香得微秒眼睛都不願意移開。顧昂自然而然的想幫微秒吹吹涼,微秒卻堅持地搶過了碗。

看着他鼓起腮幫子吹氣的樣子，顧昂心裏非常複雜。一方面,他不明白微秒是為何産生了這樣的變化。另一方面……

他朝着長桌另一頭瞟了一眼。

八人長桌，五張椅子都空着。死者有三，缺席者二。不知易謙此時若在，會用何種态度來面對他。

殺人兇手……

顧昂咬了咬嘴唇，心中又升起一抹悲哀。

殺人兇手,宮鯉也是吧。對她的死到底該抱有何種情緒，顧昂也很迷茫。

“不餓嗎？”齊煙客坐在他身邊,悄悄觀察着他的表情。顧昂咬着嘴唇,眉頭也輕輕皺着，表情裏有着不像他的沉重。齊煙客知道他在想什麽，便柔聲道，“不想吃的話，我再去做點別的？”

“不不。”顧昂趕緊抓起勺子喝了兩口，頓時被雞湯的鮮美俘獲了。空磨了大半天的胃宣告着不滿，他忍不住多吃了幾口，這才停下說，“好好吃。”

齊煙客笑笑，悠然道：“因為你現在餓着嘛，餓了吃什麽都好吃。”

“不是，是真好吃。”顧昂看看捧着碗大口喝湯的微秒，嘴角終于浮起一絲笑意，“微秒也很喜歡吧……”他搖頭笑了笑，随口道，“知道你會做飯真把我吓了一跳，你平常在家也自己做麽？”

“我住宿的時候學校有食堂啊。”齊煙客失笑，“寒暑假回家倒是會幫爸媽一起做飯，不過兩位大廚看不上我的手藝，就讓我洗洗菜刷刷碗什麽的……”

顧昂眼中又露出悒色，顯然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齊煙客自然而然地握握他的手，柔聲笑道：“等我們出去了，我帶你……去吃我們家兩位大廚的拿手菜。”

然而這次顧昂卻未如他想象中那麽快地害羞起來，而是憂郁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覺得，還會死人嗎？”

齊煙客想了想，反問道：“你希望我們這剩下的幾個人一起回到原來的世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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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昂一愣。回去？他現在已經不作這種奢望了。他只希望不再出現死亡，包括易謙。

就算易謙真的是兇手，他也不打算為宮鯉複仇。他一點都不恨易謙，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的妹妹被人因為那種誤會而謀殺，他也會不顧後果地選擇複仇。

齊煙客的問題讓顧昂陷入了深深的茫然中。如果能回到現實世界呢？在這裏的這段經歷，對于現實世界來說到底有什麽意義？會不會這一切都只是場夢，夢醒了，大家都還好好的？易柏繼續做她的大明星，宮鯉繼續暗戀他，倪安繼續……

而他和齊煙客也會退回到互不相識的關系嗎？

顧昂還沒想好該怎樣回答，微秒已經放下面碗，滿足地咂了咂嘴。伴随着瓷碗落在餐桌上的輕碰，樓梯上傳來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顧昂一愣。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這麽和易謙對上了視線。

“……”易謙一言未發，淡淡地移開眼。芝士大叔跟在他身後，眼布血絲，滿臉倦色。

齊煙客卻微微翹起了嘴角，眼神輕飄飄地落在易謙的雙腿上。

走路姿勢很別扭啊……腿軟嗎？

看來芝士大叔也不是沒睡好，而是運動過度啊。

……大叔，是不是該吃點人參鹿茸什麽的補補了？

齊煙客笑着朝兩人打招呼：“下午好。”

芝士大叔勉強笑了笑，易謙根本毫無反應，徑直走到長桌另一邊拉開椅子坐下。顧昂咬咬嘴唇，有點想問易謙到底是不是他做的，然而卻始終無法鼓起勇氣。

問了又怎麽樣呢？不如就像現在這樣，心照不宣，還有和平相處的一絲可能……

當時的顧昂并不知道，他的退縮和沉默會引發那樣悲慘的後果。

在那個慘劇發生以後，顧昂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當時，我質問了易謙呢？把話都說開，是不是，那種事就不會發生？

餐廳陷入了微妙的氛圍中。芝士大叔一聲不吭地拉開冰箱，裏面竟裝滿了各色食材。正當齊煙客想要說些什麽緩解氣氛時，芝士大叔突然抱着一顆好大好大的生菜，轉身對着桌上的四人宣布道：

“今晚……一起吃頓大餐吧！”

顧昂愣了愣，下意識地看了易謙一眼。易謙似乎也很吃驚，但很快地就恢複了平靜。

“為什麽突然……？”顧昂有點問不下去。

芝士大叔深吸一口氣，突然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爽朗笑容：“不為什麽，就是想露露手藝。”他嗅着空氣中的雞湯香味，眼望着齊煙客贊美道，“真香！你放了猴頭菇吧？”

“算是吧。”齊煙客調皮地眨眨眼，“雞湯是我直接從冰箱裏拿的，不過确實心裏想過猴頭菇就是了。”

“猴頭菇能增加鮮味，我猜你一定沒加味精！”

“是啊是啊，多吃味精對身體不好嘛。”

“哎，是的啊！我媽她做菜就喜歡放味精放鹽，我勸了她多少次都不肯聽！老年人嘛，應該吃得清淡點，她卻說什麽，飯菜都沒味道，這日子過下去還有什麽意義？唉！”

“老年人味覺退化，口味重點也很正常嘛……”

顧昂看着兩個唠起家常的人，心情變得有些複雜。他不時瞟瞟易謙，發現易謙正在翻雜志，一點接話的意思都沒有。

芝士大叔嘴上聊天，手裏也不停。他把生菜拆開洗淨，放在盤子裏堆起個好看的形狀，然後又去洗蕃茄和黃瓜，看來是在做沙拉。蔬菜還沒準備完，他又一拍腦袋，拉開冰箱門拿了好幾個雞蛋出來，然後扭頭朝餐桌這裏喊道：“啊呀，我忙不過來了，你們能不能來幫個忙？幫我打個雞蛋？”

“我來我來。”齊煙客笑嘻嘻地湊上去。

微秒好奇地看着大叔忙活，也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表情。大叔朝着微秒笑笑，拿着手裏的蘿蔔簡單地雕了個花，然後放到微秒手裏。

“啊……”微秒驚喜地張大嘴。

顧昂也十分驚異，忍不住道：“大叔，你還會雕蘿蔔啊？”

“對的，我以前在廚師學校呆過嘛！雖然主要是學西點，但是雕蘿蔔雕西瓜啊也要學的！”芝士大叔豪邁地切着黃瓜，扭頭朝顧昂笑道，“顧昂！你也來幫忙吧！……幫我拿三大盒鮮奶！”

顧昂被那活力四射的聲音感染，決定暫時将心頭的陰霾抛下。他深吸一口氣，走到了冰箱前面。

“……”易謙瞟了廚房裏忙活的三人一眼，然後輕輕放下了雜志。

“？”微秒好奇地看着他走向廚房。

“有什麽，我能做？”易謙推推眼鏡，然後鎮定自若地開始卷袖子。

芝士大叔一愣，眼神由驚異轉為驚喜，接着又填滿柔情：“你呀，你……把雞翅在這些調料裏蘸一蘸吧！噢對了，先在中間劃兩刀……用起刀來要小心啊！”

微秒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不知怎麽變得開心起來的四個人。

易謙淡定道：“我又不是沒下過廚房……”話沒說完，眉頭就皺了起來。手指上的新鮮傷口開始啪嗒啪嗒滴血、

“哎呀，你看看你！”芝士大叔臉色一變，趕緊搶過易謙手裏的刀，把他的手抓到水龍頭下面去沖，嘴裏忍不住念叨道，“還說會做飯呢，跟個小孩子一樣不小心……”

易謙哼了一聲抽回手，一手的水珠濺到齊煙客臉上。易謙一看被波及的是齊煙客，連道歉也省了。

齊煙客抹抹臉上的水珠，笑嘻嘻道：“沒關系。”

芝士大叔還在教育易謙，顧昂聽了忍不住地笑。這一笑，原先強行壓下的不安便真的被抛在腦後了。

微秒歪着腦袋，露出非常向往的神色。他似乎有點想從椅子上跳下來，但是想了想還是乖乖地在椅子上坐好，兩只小手都放在了膝蓋上。顧昂見他安靜不語，也不拿蘿蔔花玩，便知道他又在努力表現自己的乖巧了。

……真是，為什麽要那麽強迫自己呢？你保持原樣就很好啊。

顧昂嘆了口氣，然後揚起笑容朝微秒伸出手：“微秒？要不要也來幫忙？來陪顧昂哥哥打雞蛋吧！”

微秒的表情仿佛瞬間被點亮，連眼裏都充滿了喜悅。他快樂地跑到了顧昂身邊，嘴角翹得好高。

芝士大叔手裏不停歇，眼睛還看着三個人，不停地指揮道：“顧昂你再打兩個蛋下去……哎呀齊煙客，牛奶不夠用，麻煩你再拿一盒！……易謙！小心調料別碰到手上傷口！哎呀！你看你，疼了吧……”

在這突兀歡快起來的氛圍中，所有人都默契地沒有說起宮鯉，也沒有提及昨晚的夢。所有人似乎都在珍惜這短暫的平靜，這令人沉迷的快樂。

……三個小時後。

大家坐在一桌美食前，全都累壞了。

“開動吧！”芝士大叔高高端起酒杯，裏面的啤酒稍微晃了點出來。

這是大家第一次喝酒。除了易謙高貴冷豔喝紅酒，其他人杯子裏都裝滿啤酒，就連微秒小朋友都捧着酒杯，伸出小舌頭一點點地舔着泡沫。

齊煙客笑嘻嘻地舉起酒杯去碰大叔的，顧昂握着微秒的手也和他一起舉高酒杯。易謙看着那幾個碰在一起的啤酒杯子，再看看自己的高腳杯，雖然覺得很別扭但還是一聲不吭地湊了上來。

芝士大叔忽然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柔情的笑容。

易謙淡淡移開眼。

“幹杯吧！”芝士大叔豪邁地大笑起來，“為了——為了這一大桌子好吃的，為了我們整個下午的精心準備！幹杯吧！”

“幹杯！”四個啤酒杯和一個高腳杯碰在一起，裏面還夾了句小聲的“cheers”。

顧昂仰頭喝光啤酒，看到微秒也捧着酒杯要喝幹，趕緊攔下來，笑說小朋友只要喝一口。齊煙客往顧昂碗裏夾了點菜，若有所思地說空腹容易醉但是醉了也好。

微秒小朋友非常喜歡啤酒上的泡沫，舔得嘴巴上一圈白花花。

芝士大叔給每個人重新倒上酒，回頭看見易謙也在往高腳杯裏添酒。

“……？”易謙詢問地瞟了他一眼。

“你、你居然也幹了？紅酒？”芝士大叔雖然不懂西式餐桌規矩，但也知道喝紅酒的地方好像沒有幹杯的傳統。

“哼。”易謙懶懶地收回視線，夾菜吃。撒着翠綠香料的煎蛋，又是芝士大叔的創作。

“……”芝士大叔笑笑，忽然揉了揉眼睛。

哎呀，眼睛好酸……

他揉完了眼，便拿起筷子，非常幸福地望着這一桌子菜，和這幾個用表情在說“好好吃”的孩子。

……啊，這就夠了。

他滿足地笑着，開始享受這頓異常豐盛的晚餐。

最後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