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消失的意義

胃穿孔患者多有長期潰瘍病史和近期加重病史。飲食不當、情緒變化可誘其發生。潰瘍穿孔臨床經過可分為三個階段。

易謙蜷縮在地板上，捂住腹部,臉色蒼白汗如雨下。

第一階段,驟發性劇烈腹痛,如刀割樣，呈持續性或陣發性加重。

在他的手邊,是一把餐刀、一個小型電擊棍，還有一張帶着折痕的紙。

“你聽聽我的勸吧，三餐一定要按時吃，不然對胃不好。茶和咖啡也不要喝得太濃，傷身體的。你不是經常胃痛嗎？別總是餓着自己。哈哈,你看我，老是這麽羅嗦,連遺書都這麽羅嗦。看在是遺書的份上,你就聽聽我的勸吧！”

第二階段，穿孔後1~5小時，因患者腹腔滲出液增多，流入腹腔的胃腸內容物被稀釋，腹痛可暫時減輕，患者自覺好轉，脈搏、血壓、面色與呼吸也恢複常态。

“顧昂是個懂事的孩子。齊煙客雖然對你不太友好，但他本質上并不壞。微秒也是好孩子。你們幾個，別再鬧情緒了，真的。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大家齊心協力，找到出去的辦法。我相信你們可以的。”

從昨晚起就未曾進食的胃狠狠地報複着主人，胃酸緩慢腐蝕着潰瘍處，将脆弱的胃壁溶解洞穿。易謙強迫自己進行着深呼吸，希望将疼痛緩解。

這裏沒有藥。

最開始探索房子時他就注意到了，這裏沒有藥。他的胃病一旦發作，只能咬牙強熬。

在娛樂圈摸爬滾打這麽些年，他總是仗着年輕在硬撐。動辄熬夜通宵，動辄忘記進食。嬌氣的胃抗議無效，反而被灌下各類止痛特效藥。漸漸的，他已經習慣在胃病發作時拿起手邊的濃咖啡，吞下藥片。

仗着年輕，粗暴地對待自己的身體，沒想到不等衰老，身體就回報給他看。

他一直都是很能忍痛的人，可是這次的痛卻與以往不同。他知道是什麽原因，他早就查閱過資料。但是生活習慣不是說改就改，他的工作不允許他改。

正因為他的拼命工作，易柏才能有今天。看到易柏站在舞臺上光彩照人，他就覺得再辛苦也值得。

他窮怕了。他不想放學後還要躲過同學去菜市場撿爛菜葉吃，他不想妹妹步行兩站路只為了剩下地鐵票的一塊錢。

好不容易才能有今天……易柏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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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已經絕望了，如果沒有那個男人。

他并非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受了齊煙客唆使，他也不是因為動心而與那個人上床。他需要夥伴，要活下去就不能孤立無援。

……活下去。

如果這裏真的和那本書裏寫的一樣……只要有一個人活到最後，所有人就都能獲救。在這裏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能退檔重來。

那本書裏是這樣寫的。那個該死的作者在書的末尾寫道，門已經開啓，只要再多堅持一分鐘，她就能找到出去的路，一切就能重來。然而他插進她心髒的小刀剝奪了她所有的可能性。

可笑的男女主角，嘴上說着要信任彼此，最後還是自相殘殺雙雙隕殁。

齊煙客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故意隐瞞結局，欺騙顧昂吧？

腹痛稍有舒緩，易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試圖站起來。眼角忽然瞥見不遠處地面上的一個黑色物體。

那是……那個女人的日記本。

心裏忽然閃過一絲猶疑。

宮鯉死後，她的房間消失了，可是她的日記本沒有消失。那麽其他東西呢？如果當時他拿走的是其他東西，也不會消失嗎？

是因為脫離了那個房間所以沒有受到影響？那麽如果宮鯉沒有死在自己的房間裏呢？

是屍體讓房間消失，還是房間讓屍體消失？

……那本書裏，根本沒有關于“消失”的設定。書中的角色們甚至因為如何處理屍體而大吵一架。因此他一直想要弄明白消失的真正意義。

為什麽會消失？如果不消失，會發生什麽？

或許這本日記會給出答案。

他還想繼續思考，腹部的劇痛卻打斷了他。

第三階段，在穿孔8~12小時後，患者呈急性重病容，可出現發熱、口幹、乏力、呼吸脈搏加快，血壓下降等全身感染中毒症狀。病情嚴重，搶救不及者常因麻痹性腸梗阻、膿毒血症或敗血症、感染中毒性休克而死亡。

或許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擡起眼，盯着牆上挂鐘，不斷地深呼吸試圖減輕痛楚。

不管病情是否已經惡化到那種程度……他都沒剩多少時間了。

如果最後剩下的是齊煙客他們三個人，說不定真的會和書裏寫的一樣……全滅。齊煙客愛上顧昂了，太明顯，他不可能心狠手辣地幹掉顧昂和微秒。就算齊煙客犧牲自己，顧昂會向微妙下手麽？

哦，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讓微秒活下來。可是那個智障就算活下來了又有什麽用？萬一出口就在眼前，他卻不肯跨那一步……誰知道那白癡在想什麽？

所以……還是由我來解決吧。

希望時間足夠。

在地上休息了十分鐘，疼痛漸漸減緩。易謙盯着天花板調整呼吸，卻忽然感到非常絕望。

他沒有別的選擇，只剩下一條路。沒什麽可猶豫，也沒什麽好後悔。

但就是突然，特別難過。

稍微一擡手，便碰到了那張帶着折痕的紙。那個男人的字挺醜的，但很工整。畢竟是遺書，誰都不會寫得潦草。

他眼睛盯着天花板，手指輕輕摩挲着那張紙。字寫得太用力，紙背都印出凹凸痕跡，可以想見那個人寫下這幾個字時的認真神情。

我是不是……想你了？

“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易謙。你沒有他們想的那麽壞，你也是個好孩子，只是發生的那些事讓你變了。易柏是你最重要的人，我能理解的，就像我的侄女一樣，要是她也被人殺害了，我肯定也會發瘋。”

“我不是說過，幫你不是因為你跟我做過那個嗎？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說，在那個以後，我覺得我還是有點喜歡上你的。我知道很多時候你是在逞強，看到你那個樣子，我就特別心疼，想幫你。呵呵，我這麽笨，你大概還不稀罕我的幫忙吧！所以我就自作主張，替你殺了宮鯉。你沒殺過人，真的，那種感覺很不好受。我沒關系，反正我已經是殺人犯了，再多背一條命也沒關系。”

“其實我還是自私的。易謙，我把刀都收起來了，放在我的房間裏。等我死了，刀應該也會跟着消失吧？我只給你留了一把刀。如果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我希望那個人是你。如果死者能在陰間相間，我會好好給顧昂他們賠罪。不，我這種壞人，應該要下地獄，他們都會上天堂的。”

“易謙，你說過要我和你一起活下去。呵呵，聽到那個還挺開心的。原諒我，實在是撐不下去了。辜負了你的期待，對不起。”

“祝你平安幸福。”

平安，幸福。

“真好聽。”易謙盯着天花板，緩慢地眨了眨眼。一滴淚水自眼角滑落。

“你怎麽不當面說給我聽聽呢？……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