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身為人的最後時間（1）

我是壞東西。

原來，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為什麽是我？

好痛苦……

最該消失的是我。

如果沒有我……光一定不會這麽難過。

沒有我的世界,一定會更加美好。所有齒輪都完整咬合,一定會是那樣的世界。

……

房門忽然被敲響。哭紅了眼睛的少年模模糊糊地看見門縫裏被塞進一張紙片,上面寫着什麽。

“讓他痊愈，能做到嗎？”

微秒靠在門後,朝着門縫輕聲應答：“……能。”

門外悄然無聲。片刻後又塞進一張紙：“我想帶他離開這裏。能做到嗎？”

微秒看着那張紙片，默默點頭。然後道：“能。”

第三張紙上：“謝謝。兩天以後我會向他解釋一切，然後和他一起回來。”

微秒急忙道：“你呢？你……想要什麽嗎？想要重新說話嗎？”

紙片上寫：“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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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秒貼着門，聽到走廊上傳來房門重新關閉的聲音。他突然覺得非常孤獨，好像已經在深海底部躺了一萬年似的。

翌日。星星房間。

顧昂被食物的香氣喚醒,朦朦胧胧睜開眼，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咦？手不痛了？

“……”齊煙客笑着端上一個盤子,上面擺着雞蛋面包沙拉，簡單卻香氣四溢。

顧昂愣愣接過，發現自己的雙臂确實已經活動自如。齊煙客又遞上一杯牛奶，笑容溫柔地看着他。

顧昂想起那個兩天之約，便将心中疑惑壓下，對齊煙客說了聲謝謝，然後狼吞虎咽起來。快吃完時他才想到要問：“……你吃了嗎？”

齊煙客點點頭。接過空盤，指指床邊疊得整齊的一套衣褲。

“要我換上？”顧昂起身一看，發現那是他來到房子第一天時穿着的衣服，是他從家裏穿來的衣服。他頓時有些感傷，不明白齊煙客此舉的用意。

齊煙客走過來，揉揉他的頭發，示意他穿衣。顧昂看了他一會兒，乖乖換上。

“然後呢？”顧昂擡起頭，正對上他含笑的眼。不知為何，覺得今天他的笑容特別溫情，顧昂看得有些發愣，然後就被他拉着站起來。

一路走出房間，顧昂忍不住朝對面的大腦房間望了一眼。然而齊煙客沒有任何解答，就這麽牽着他的手，來到了燈光昏暗的一樓。

那個燈已經無法将廚房照亮。顧昂一眼就看見牆上有一大塊模模糊糊的東西，眯了眯眼，忽然間震驚不已。

“門？！”

面前竟然有一扇厚實木門，門上雕刻着錯綜複雜的紋路，看得人眼花缭亂，只覺得門上爬着一張巨大蜘蛛網。但那确确實實是一扇門，木質的門把手光滑圓潤，仿佛常有人用。

為什麽憑空出現了一扇門？在我睡着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嗎？

顧昂急忙道：“齊煙客……”齊煙客卻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靜，顧昂只好壓下疑惑。

既然有了門，也就是說……

兩個人站在大門前，齊煙客牽着顧昂的手，然後緩緩地按下了門把手。

沒有出現想象中的咯吱聲，也沒有冒出什麽可怕的蝙蝠怪獸。門背後，是顧昂絕對無法想到的——

陽光。

“唔！”突兀的陽光讓他睜不開眼，他下意識地擡起手遮擋，忍不住從指縫裏看着門後的景象。

不，應該說是，門“外”的景象。

那是，外面的世界。

那是街道，有商店，有行人，不遠處還有十字路口紅綠燈。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扇門和門後的兩人。

不敢置信！

可以從這扇門離開嗎？這就可以回家了嗎？顧昂不知所措地看着齊煙客，齊煙客只是笑笑，握緊他的手，帶着他跨出第一步。

門裏面是古樸陳舊的木質地板，門外面是灰白色的水泥路面。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陽光照得一頭一身。顧昂愣愣地站在大街上，回頭去看，發現身後只剩下突兀的一扇門，除了門以外沒有任何建築構造。

從門裏還能看見那個陰暗的餐廳和那個什麽都變得出來的冰箱，門仿佛連通了兩個世界，然而這個世界的人們對它視而不見。

反而是，兩人站在人行道中間，擋了大家的路，被人紛紛白眼。

“……昂。”耳畔響起那個人溫柔的呼喚。顧昂怔怔地看着他，腦袋裏仍舊一片空白。

齊煙客靜靜地凝視着他，作口型道：“帶我去你家。”

家。

真的可以回家了嗎？

……可以回家了吧……因為是他說的啊，那就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顧昂忽然很想哭，只好扭過頭去揉着眼睛。他發現路人都在看他，心裏有些羞愧，正想說些什麽轉換心情時，身旁的人忽然搖搖他的手，摸摸鼻子，有些羞澀地看着他。

“帶，我，回，家，吧。”

那個口型是這樣的：帶我回家吧。

那，微秒呢？

顧昂很想回去找微秒，但他想起齊煙客要他答應這兩天之內不問微秒的事，于是他只能點頭道：“好。”

不管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顧昂決定照他說的做。心中的情感太過複雜，讓他懶得再去辨認。

兩人所在的街道距離顧昂家不遠，走過一條街就到了，路上甚至還經過了微秒家。顧昂忍不住地朝那家望，齊煙客卻以為那是顧昂家，快要停下來時卻又被顧昂拉着走。

聰明如他，一眼就看出顧昂在想什麽。卻什麽也不提，只是笑笑，繼續牽着顧昂的手。

“到了……”站在一棟小別墅前，顧昂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齊煙客不解地看看他。

“我媽改嫁，繼父有錢。”顧昂似乎不想多說，擡頭看着房子，面露猶豫。

齊煙客忽然笑了笑，将他推到門前。顧昂急忙拉住他，怕他要走。齊煙客擡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笑着作口型道：“我不走。”

“……哦。”顧昂別過臉，正要敲門，門忽然開了。裏面走出一位胖胖的中年婦女，一見顧昂就笑着跟他打招呼。

“小顧回來啦！”中年婦女說完，又朝着裏面放聲喊道，“張姐！小顧回來啦！”

顧昂有些驚喜，又有些不知所措道：“我媽在家啊？”

“在的啊！哎呀愣在門口幹什麽，快進來！”中年婦女趕緊讓出路，看到顧昂身邊的齊煙客，便笑容滿面道，“帶同學來玩啊？”

“呃……嗯。”顧昂羞得臉上一紅，慶幸兩人未牽着手。他低下頭，朝齊煙客介紹道，“這是吳阿姨，我家保姆……進來吧。”

齊煙客笑着朝吳阿姨點點頭，跟着顧昂進屋。

別墅內部布置得很精美，樓梯上正下來一位風韻猶存的婦人，看見兩人，和藹笑道：“今天下課這麽早啊？”

“……媽。”顧昂擡眼一瞟座鐘，發現現在是下午四點半。

“這位是？”顧媽媽看看齊煙客。

“這是我同學。”顧昂拉起齊煙客，“呃，我帶他去房間玩！”

“去吧，我讓吳阿姨切點水果。”顧媽媽和和氣氣地笑着，讓人覺得非常舒服。齊煙客朝她微笑點頭，然後便被顧昂拖走。

幾乎是逃回的房間，顧昂坐在自己熟悉的小床上，眼望着房間裏的布置，臉上仍是不敢置信。齊煙客坐在書桌前，饒有興致地看着書架上整整齊齊的各類教輔。

顧昂覺得有些恍惚，沉默半晌，開口問道：“這兩天，我都可以呆在家裏嗎？”

齊煙客點點頭。

“那你呢？”顧昂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會去哪裏？你要回家嗎？”

齊煙客托起下巴，作出思考的神色。顧昂稍微有點失落，他知道齊煙客也有自己的家自己的親人，總不可能一直陪他。齊煙客看着他沮喪的神态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心中不由柔情滿滿，不忍繼續逗他，便作口型道：“我陪你。”

“……不回家看看麽？”

齊煙客搖頭。顧昂便不再問，張開雙臂仰面躺在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等他心滿意足地睜開眼，齊煙客已寫好一張紙遞過來。

“想去我家看看嗎？”

顧昂心裏一慌，滿臉通紅，卻又不由期待。

齊煙客笑了笑，又寫道：“明天我帶你回家。今天，請先收留我吧。”

看着紙上那漂亮的一行字，顧昂忽然滿腔都填滿溫柔。盡管心底有猶疑，他已不願去想。為什麽能回來？其他人呢？那個房子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全都刻意遺忘。

總覺得，只剩下兩天了。

我和你的時間，只剩下兩天。想要和你好好度過，不讓這珍貴的時間在猜忌中浪費。

不論真相如何，我愛你。

他朝齊煙客伸出手。齊煙客笑了笑，走過來握着他的手，在他身旁躺下，與他相依相偎。

夕陽斜斜照進窗戶，照在臉上，暖意融融。顧昂閉上眼，只覺掌心溫暖，身旁人的呼吸清晰可聞。

躺了一會兒，身心都放松下來，卻一點兒也不困。顧昂側過頭望向齊煙客，發現他也在看他。兩人對望一眼，不由失笑。

“喂，是不是夢啊？”顧昂擡起手，柔情似水地撫摸着他的眉眼，嘴唇，“會不會你說兩天以後告訴我真相，然後我醒了，發現真相就是，一切都是夢？”

齊煙客沒有說話，只是湊過來咬了咬他的嘴唇。力氣不大，一點都不痛反而癢癢的。顧昂被他咬得發笑，心中的柔情幾乎滿溢出來，忍不住摟着他的脖子閉眼吻上去。

齊煙客稍稍起身，讓顧昂仰面躺着，低頭吻他。

嗯……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不是夢啊。你的體溫，你的重量，你呼吸的聲音，都真實得無可反駁。

雖然不是夢，但卻比夢更神奇。你竟然來到我身邊，竟然和我一起經歷那麽多開心的可怕的事。而在最後，我們竟然還在一起。

真相……一定很殘酷吧。所以你要拖到兩天以後才能告訴我。

真相，一定殘酷到我無法接受，一定殘酷到讓我崩潰，甚至死掉……所以你要陪我這最後的兩天。

是這個意思吧？

我明白了。謝謝你對我溫柔。

“……？”齊煙客忽然睜開眼，訝異地摸了摸自己的額角。濕漉漉的，是顧昂的眼淚。

“對不起啊，沒忍住。”顧昂羞愧地笑了笑，扭頭把眼淚在床單上蹭幹。

齊煙客凝視着他，緩慢地作口型道：“不，要，怕。我，陪，你。”

“怕屁啊，怕你強/奸我？”顧昂故意笑出聲，撐起身子再次吻上去。齊煙客抱住他，溫柔深情地回應這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