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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兒所裏倒是一片祥和,十幾個搖籃并排擺着,大部分寶寶都在睡覺,有些醒着的也不吵鬧,兀自在搖籃裏蹬着小腳丫、打着嬰兒胖胖拳。會走路的孩子則在院子走廊下排排坐着,咦咦呀呀說着大人聽不懂的話。

一見何如月和費遠舟進來,保育員們都緊張起來。

她們不認識何如月,但都認識白色警服啊。而且她們都知道廠裏出事了,死者還是她們天天一起帶小孩的同事。

詢問中幾位保育員都說陳新生老婆手腳麻利,人也熱情,就是嘴巴不饒人。有個保育員說着說着就哭了,說昨天還好好的在院子裏罵小孩,往後卻連罵聲也聽不到了。

費遠舟還是像之前那樣,一邊問,一邊在小本子上記。何如月瞥了好幾眼,字很漂亮,可見這位費警察不是大老粗。

這一輪問話也沒什麽有價值的線索,眼見着到了飯點,何如月倒是很熱情:“費同志,要不一起在食堂吃個飯吧?”

費遠舟卻看了看她,眼神頗有些古怪:“謝謝何同志,我回局裏吃飯,他們會給我留的。”

“哦……”何如月應了一聲,沒敢再說話。

似乎這年代也不能随便請人吃飯?是因為男女有別?還是食堂菜太貴?

想了想,不得要領。

費遠舟就這麽走了,兩輛偏三輪早就被其他警察開走,他只能步行回去。臨走前他跟何如月要了工會辦公室電話,說等現場指認結果出來,可能還需要再來走訪,到時候還得麻煩何如月。何如月爽快答應了。

回辦公室路上,見到全廠職工都端着飯盒往同一個方向跑,何如月就樂了。

看來也不用去問別人食堂怎麽走,這個點,跟着職工們就對了。

但千算萬算,何如月還是漏算了一點。

她以為自己帶了現金就可以橫行天下。沒想到,現金在食堂不管用啊。

也實在不能怪她。2020那些年,大家都電子支付了,大學或單位食堂都是刷的電子卡,何如月哪來的八十年代生存經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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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早上那個叫何舒桓的親爸在電話裏千叮咛萬囑咐,就是沒囑咐她怎麽去食堂吃飯。

見她讷讷地從打飯窗口退出來,後面隊伍裏的阿姨好心指點:“小丫頭,要去行政科買飯票和菜票的。”

飯票和菜票。何如月冰雪聰明,一下就聽懂了,點頭:“好的,謝謝姐姐,我這就去買。”

被她一聲“姐姐”一喊,阿姨眉開眼笑:“現在不要去,行政科沒人的。你找你師傅先借着呗,買了再還。”

“好的,謝謝姐姐。”

嘴上很甜,但沒走幾步,何如月就犯難了。師傅,她哪來的師傅,工會主席在外地培訓,副主席早上扔給她一把鑰匙就開溜了。

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啊!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何如月正東張西望想看看有沒有認識的,迎面就來了一個。

是剛剛給她和費遠舟帶路的“一只手”!

“何同志,這麽快就吃完了?”

真是猴子派來的救兵啊!何如月立刻逮住他:“我一早上忙到現在,忘記買飯票了,能借點嗎?下午我買了就還你。”

“沒問題,要多少?”小青工一口答應,并覺得十分榮幸。

要多少?何如月也沒數。想了想,剛剛似乎窗口一個素菜五分錢?

“一斤飯票,一塊錢菜票,行不?”

小青工一看自己手裏捏的飯菜票,尴尬了,他手裏加起來也沒這麽多呢。

何如月立即知道自己獅子大開口了,當下臉皮一厚:“要不我跟你排一起,你幫我付,回頭付掉多少,我一起給你。”

終于如願打上了飯。何如月現在總算知道在這裏吃飯大概是什麽計量單位。

二兩飯,一份青菜,一個青蒸獅子頭。自己一共要付二兩飯票,兩毛錢菜票。

眼見這個小青工憨厚又熱情,性格簡單不多疑,何如月下意識覺得他是個合适的“八零年代生存指南”,這救兵,要好好用。

小青工也覺得自己能給工會幹部辦事,特別自豪,端着飯,大聲喊:“何同志,那邊有空位,我們去那邊去!”

“好嘞!”何如月脆生生應着,緊緊跟上了他。

食堂很大,全是大圓桌。小青工帶着何如月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終于走到一張大圓桌前。

“老大,工會新來的何同志跟我們一起吃!”

何如月驚了,她望見那個白到幾乎透明的男人,放下筷子,緩緩地擡起頭……

那是一雙和他年齡不相符的眼睛,深邃如沉默的海底,有一種可怕的平靜。

他睫毛很長,抖動了一下,已将眼中的內容隐去,像是小青工帶了一根木頭柱子一般,波瀾不驚。

指了指對面的空位,男人道:“坐。”

也不知道是說的小青工,還是說的何如月。

小青工卻如蒙大恩,興高采烈:“何同志坐吧,老大讓坐呢。”

喲嗬,怎麽着,還得“感謝大人賜座”?何如月不禁揚起了眉。

旁邊其他幾位小青工已經迅速地将長凳移了移,示意讓何如月坐下。這默契、這執行,還真有點幫派老大的意思?

但是這位雪白的男人,你在一個欣欣向榮的企業搞這些,不太合适吧?

不管怎樣,男人沒惹她,何如月也知道自己無論是對這個廠,還是對這個年代,都是新人,要懂得韬光養晦。

她連聲道謝,然後在青工堆裏坐下。

當然重要的事不能忘記,何如月問小青工:“你哪個車間的?叫什麽?回頭下午我還你飯菜票。”

小青工還有些不好意思:“不用這麽着急的。我鑄工車間的,叫戴學忠。何同志你什麽時候還都行。”

“那不行,欠着別人的,我心裏有負擔。”何如月樂呵呵的,“上午還得謝謝你呢。我今天第一天上班,什麽都不熟悉,多虧戴同志幫了好多忙。”

旁邊的青工見何如月這麽大方,也都放松了。

有一個更是直接道:“何同志很厲害啊,今天連警察都佩服你呢。”

“什麽情況啊?”有人問。

那人道:“警察說陳新生是罪犯,何同志說,應該叫……叫……”

“犯罪嫌疑人。”何如月笑呵呵補充。

“對,犯罪嫌疑人。警察都誇何同志懂得多。”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直默不作聲在吃飯的“老大”,眉心陡然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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