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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代企業的作息,和後世有很大的不同。他們并不執行“朝九晚五”,上午七點半上班,下午四點下班,中午只有半小時吃飯時間。

小青工們一邊說話一邊吃飯,那叫一個狼吞虎咽,這邊何如月才開了個頭,他們就已經見了底。

但難得有個“幹部”願意跟他們一起吃飯,還是個小姑娘——要知道在吳柴這樣的企業,年輕姑娘着實不很多——于是小青工們吃完也磨蹭了好一會兒才陸陸續續離開。

從頭至尾,那個被稱作“老大”的男人就沒過說話。

他的吃相和小青工們不同,從容而細致。吃剩的三段帶魚骨頭,整整齊齊地排在桌面上,一根刺兒都沒歪。

小青工們似乎也早就習慣了“老大”這作派,并不挑逗他說話,只是吃完時會說一聲“老大我先走”,然後再離開。

因為吃得慢,最後桌上只剩了何如月和“老大”。

這氣氛就有些怪異。何如月有心想跟他搭個話,好奇地問:“你叫什麽?哪個車間的?”

男人從飯盒裏扒完最後一口飯,緩緩咽下,這才擡眼望向何如月。

講真,不望還好,一望,何如月還真有些背脊發涼。就那種,盛夏也能感受到的涼意。

就在何如月以為這位“老大”要口吐一些不屑之辭時,他居然什麽也沒說,收回了目光,将筷子整整齊齊地放進空飯盒裏,然後蓋上蓋子。

起身走了。

暈,這也太沒禮貌了吧!何如月居然被晾了。

一早上她被各種尖叫哭鬧包圍,本來頭都已經要炸了,但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被晾起來無人問津,好像更難受啊?

好在何如月天性豁達,不就一個長得好看的男人而已,你不搭理我,我也不希罕搭理你呢。

用一句江南厘語:少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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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何如月回辦公室,一進門,看到“生病”的工會副主席周文華居然一臉愁容地坐在辦公桌前。

還沒來得及尊稱他一聲“周副主席”,他就急急地開口:“怎麽我一走就出事了?”

呃……這也不是我找的事兒啊?人家殺老婆難道還挑日子不成?

但頭天上班,低調還是必須的。

何如月痛心疾首:“是啊,我現在才明白,原來工會工作是這麽千頭萬緒,周副主席您平常一定十分繁忙十分辛苦。您身體好些沒?”

哎呀,要不是你提醒,周副主席差點忘記自己還是個“病人”。

立刻皺了眉頭,好像有點坐不動了:“有人找我沒?你怎麽說的?”

這要說沒人找你,豈不顯得你可有可無?身為“調解小能手”,何如月也是有經驗的社畜,當然知道這些職場生存法則。

雖說這個年代的人和三十多年後差別有些大,但大多數法則還是用得上的。

何如月很鄭重地彙報了早上來堵辦公室的五個人,以及陳新生那段已知阖廠皆知的故事,然後道:“他們都說要找黃主席和周副主任,不過我跟他們說了,黃主席在外地培訓,周副主席去醫院看病了。”

嗯,同樣是“生病”,在家躺着的确不那麽名正言順,說去醫院看病,就顯得壯烈多了。

周副主席臉色稍霁:“陳新生這個,你處理得不錯,後面就不關我們工會的事了,保衛科會和公安局配合的。不過,你剛剛說的那個傅建茗,你給他蓋章了?”

傅建茗就是那個來申請補助的大學生。

“對啊,我看他手續齊全,材料上有各部門蓋的章,就缺一個工會的了,而且我對照了标準,他是符合補助條件的。”

周文華翻了翻眼皮,語氣說不上批評,但也有些不悅:“以後不要随便給人蓋章,補助名額有限,不是達标就可以給的。”

“好的。周副主席。”何如月響亮地回答,心裏卻犯起了嘀咕。

傅建茗拿來的材料上,連分管副廠長都簽了字,按何如月以往的辦事經驗,這種分管領導都已經同意、又是符合标準的事兒,工會作為執行部門,不就是蓋上章,然後按照标準執行就行了嗎?

思忖片刻,何如月心中有了自己的判斷。

一是吳柴廠這趟□□,周文華心中不悅卻沒沖自己發火,多半還是看在自己父母在吳柴廠還頗有餘威的份上;二是這個年代的人,似乎普遍比較随意,缺乏規則意識。

這兩個判斷很重要,何如月必須看清自己的處境,在理想和現實之間尋找到平衡之道。

剛有點摸到“平衡”的門道,辦公室門口就沖進一人,打破了“平衡”。

保衛科袁科長罵罵咧咧進來:“TMD,這叫什麽事兒!你說咱們廠怎麽出這種事!陳新生那狗日的!”

周文華頓時來了勁,從凳子上彈起:“老袁回來了?公安局回來的?”

又指使何如月:“快給袁科長倒杯水。”

一只茶缸塞進袁科長手裏,他居然一愣:“涼開水?”

何如月笑道:“大夏天喝開水多熱啊,我打了兩壺水,一瓶沒蓋塞子,随時可以喝。”

這貼心。袁科長本來很嫌棄她,這會兒也改觀了:“小丫頭倒機靈啊。”

周文華已經迫不及待:“公安局怎麽說了?陳新生是不是要殺人償命,會不會被槍斃啊?”

袁科長咕咚咕咚喝完一缸,将茶缸又塞回何如月手裏:“這狗日的,居然是昨晚殺的人,他把他老婆勒死了,藏在箱子裏,你說這大夏天的,藏了這麽久,我一進去就聞到了臭味兒!”

周文華目瞪口呆:“自己老婆都下得去手,這多大仇啊!”

袁科長一揮手:“他說是失手,誰信啊。誰不知道他們夫妻倆天天吵,有時候半夜吵得我們都睡不着覺。”

“對啊,你們住樓上樓下的,這死人在家放了一晚上,太吓人了吧。”

“狗日的,誰說不是!老孫家都在琢磨搬家了,這樓誰還敢住啊!”

聽到這兒,何如月總算明白了。怪不得袁科長先前那麽義憤填膺,原來是連累他們一棟樓都晦氣了。

“對了,小何,有個警察是不是在廠裏走訪調查?”袁科長又問。

“是的,費警察。我帶他去了電工間和托兒所,費警察還問了些陳新生來投案的情節。”

袁科長點點頭,一杯涼開水已經讓袁科長态度和藹多了:“辛苦你啊。你看我這忙得不可開交的,本來應該我陪着去調查的。”

周文華居然毫不客氣:“沒事兒,我們小何才來,反正也是閑着。”

閑着?何如月瞪大眼睛望着這位尊敬的周副主席,你可真會賣好啊。

但能說什麽,人家是工會副主席,我何同志還只是個幹事,先忍着吧。

“不客氣的袁科長,有什麽事盡管說好了。”

話音剛落,桌上電話響了。

周副主席接了電話,臉色不太好:“小何,公安局的同志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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