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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月确信,祁梅絕不會是因為陳小蝶吃了她家的飯。

這些天何如月每每提起要把廠裏的補貼給祁梅,祁梅總會把她罵走。

祁梅不是那樣斤斤計較的人。

可她今天紅了眼眶,似有難言之隐,何如月就真的揪心了。

說實話,何如月一直覺得最完美的結果就是盧向文和祁梅收養陳小蝶。這樣,陳小蝶可以得到好的教育和照顧,盧家夫婦也慢慢走出喪女之痛,過正常而簡單的家庭生活。

但陳小蝶的補助還沒定下來,她不敢提這事。也很擔心自己主動提,盧家會礙于情面。

這應該是相互選擇,而不能有絲毫的壓力。

何如月拉着祁梅的手:“對不起祁阿姨,我知道這些天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是我不對,我沒有考慮到你們的難處……”

可祁梅卻還是緩緩搖了搖頭:“如月,別說這些了。阿姨從來沒覺得小蝶是個麻煩,阿姨有苦衷。”

何如月點點頭:“無論如何這些天都謝謝你。”

說着,她想到今天的遭遇,突然就明快起來,“對了祁阿姨,我今天去了兩個地方,一個是看守所,一個是區民政局。”

“看守所?去看小蝶的爸爸?”祁梅警覺起來。

“是的。他說生無可戀,唯獨放不下小蝶。唯一有撫養條件的親叔叔不願意撫養,還有個十幾年都沓無音訊的舅舅、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更不可能撫養。”

“那……小蝶怎麽辦啊……”祁梅不安地搓着手。

“所以後來我去了區民政局,等小蝶爸爸刑期确定,居委會和廠裏會協商出一個補助方案的。小蝶要麽去福利院,要麽找好心人收養。不過小蝶爸爸肯定是舍不得讓小蝶去福利院的。”

說話時,何如月暗暗留意着祁梅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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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梅卻轉過身,拿起鍋鏟在熱鍋裏攪了攪,背對着何如月,低聲問:“陳家真的沒有親戚會來搶小蝶嗎?”

何如月心中一動,突然意識到,祁梅今天的反常來自何處。

她哪裏是嫌棄小蝶,分明是在朝夕相處中,發現自己和小蝶産生了感情。她經歷過了一次生離死別,生怕自己再一次面對失去小蝶的痛苦。

所以她意識到自己對小蝶的喜愛後,她害怕了。

何如月嘆道:“小蝶在孫家弄住了快二十天,真有親戚想撫養她,早就來領人了。可現在,別說帶她走,就是來看她一眼的都沒有。”

“嗯。”祁梅低低地應了一聲,卻也沒有再回頭,一直攪着鍋裏早已爛熟的菜。

“那……祁阿姨,我先回去了。”

“嗯。”祁梅的聲音更小了。

何如月回到自己家,桌上已經放好了熱騰騰的飯菜。陳新生沒有說錯,陳小蝶真的又乖又懂事,家中的變故更是讓她顯得比普通小孩更乖巧。

吃晚飯時,何如月夾了一筷子肉絲放在陳小蝶碗裏,假裝不經意地問:“今天在祁阿姨家幹嘛了?沒淘氣吧?”

這是日常問話,陳小蝶不疑有他:“沒淘氣。我幫祁阿姨曬書,盧叔叔有好多好多書,我都看不懂,祁阿姨說,等我再多識點字就能看懂。”

“表揚小蝶。能幫大人做事。”何如月笑呵呵地,又問,“祁阿姨還說什麽了?”

陳小蝶想了想,似乎有些猶豫:“就是……祁阿姨今天問我,願不願意當他們家的人……”

何如月的心頓時揪了起來。

原來根源在這裏!

“你怎麽回答的?”何如月不動聲色,還是笑吟吟的。

“我說我有爸爸,等爸爸從公安局回來,就會來接我的。”陳小蝶突然不安起來,“姐姐……我是不是說錯了?後來祁阿姨偷偷回房間哭了。我是不是傷她的心了?”

何如月望着陳小蝶惶恐的小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祁梅對陳小蝶再好,她心裏還是會惦記着親生父母。她畢竟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只有最簡單的想法。不會權衡利弊、沒有虛榮之心,這才是一個純粹的孩子。

“你沒錯,小蝶。”何如月伸出手去,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祁阿姨看到你,就想起她自己的孩子,所以哭了。”

陳小蝶低聲道:“我知道,祁阿姨的孩子死了。像我媽媽那樣,去了另一個世界,再也不會回來了。”

其實陳新生的結局又何嘗不是“去另一個世界”。就算他還活在這世上,他的刑期也會很長,他服刑的地方也會很遠。他不可能來接陳小蝶回家啊。

可這些話,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陳小蝶已經夠可憐了,讓她暫時先有個念想吧。

晚上,等陳小蝶洗完澡,何如月把白天的衣服都摁進了澡盆。到了這裏,何如月也學會了節約用水,像弄堂裏其他人家一樣,洗澡水不會直接潑掉,而是用來洗衣服。

剛拿了搓衣板打算開工,聽見在門口玩的小蝶喊:“姐姐,盧叔叔找你!”

準是為了祁梅的事來的。何如月趕緊回喊:“快請盧叔叔進屋。”

盧向文搖着一把折扇進來:“如月洗衣服呢。”也不待何如月招呼,自行在旁邊的竹椅子上坐下。

“盧叔叔找我有事吧?”何如月拿毛巾擦了擦手,認真地望着他。

盧向文鄭重地點了點頭:“我要和你談談,像大人一樣的談話。”

從小,盧向文和祁梅看着何如月長大,何如月也看着他們結婚,搬到孫家弄來當鄰居,又看着祁梅懷胎十月,生下漂亮的小妹妹。

她尊敬盧向文夫婦,就像尊敬長輩那樣。

現在她長大了,這是盧叔叔覺得她何如月,可以扛事了。

何如月點點頭,朝門口喊:“小蝶,我和盧叔叔說話,你在門口玩啊。”

“好的——”門外傳來陳小蝶的聲音。

盧向文終于安心,長長地嘆息一聲:“祁阿姨說明天不讓小蝶去,不是真心話,如月你別放心上。你白天要上班,小蝶一個人在家怎麽行。祁阿姨現在後悔得很,覺得自己意氣用事了。”

何如月略有猶豫,還是覺得态度要敞亮點:“盧叔叔,我其實很理解祁阿姨的想法。回來我問了小蝶,白天祁阿姨問她,是不是願意當你們家的人,小蝶說在等爸爸回來。這話傷了祁阿姨的心。”

盧向文黯然,半晌才低聲道:“這祁梅,也太着急了。小孩子的心是要慢慢捂熱的,現在去問,豈不是白白地惹自己傷心。”

何如月心頭一熱:“盧叔叔,你和祁阿姨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真的。”

“哎!”盧向文濕了眼睛,緩緩搖了搖頭,“善良有什麽用。好人有好報嗎?還不是兩個人孤獨地過着日子。孤獨地……”

他哽咽了,“走向死亡”四個字,終究沒有說出口。他們還不到四十歲。這四個字對他們來說太沉重了。

可又有什麽辦法。盧向文和祁梅,又何嘗願意在無盡的思念中度過餘生,他們也想掙紮出來,過新的人生。

“盧叔叔別這麽說。好人就是會有好報的!”何如月堅定地。

盧向文擡起眼睛,深深地望向何如月:“聽說,小蝶唯一的親戚也不願意撫養她,如果小蝶爸爸坐牢,她會去福利院、或者找适合的家庭收養,是嗎?”

“是的。”何如月清晰地回答。她知道,一定是祁梅和盧向文商量過了,将何如月今天說的話跟盧向文說了。

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盧向文深吸一口氣:“如月,盧叔叔拜托你。如果到時候小蝶需要找人家收養,請優先考慮我和祁梅。”

他沒有說“你盧叔叔和你祁阿姨”,他說“我和祁梅”。

這的确是一場成人之間的對話。

“好!”何如月重重地點頭,像是許下了一個莊嚴的承諾。

果然如廠裏人所說,下一個熱點一來,上一個熱點就過時了。

第二天何如月上班,發現自己的“芭蕾舞頭”和幫公安局破案這兩件事,都不約而同過時了。

廠裏出了大新聞,讓全廠職工都歡欣鼓舞的大新聞。

吳柴廠新研制的S195型柴油機榮獲國家頒發的金質獎章!

要知道這是全國農機産品第一次榮獲國家金質獎章,是吳柴幾代人的夢想啊!

大紅橫幅挂起來了,廠區的大喇叭喊起來了,宣傳科的同志當即就提着一盒粉筆要去把廠門口的黑板報全換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喜氣洋洋,當然,大部分職工私下打聽的都是:會發多少獎金?

工會辦公室在經歷了早間喜慶時段後,黃國興想起了今天的一項重要工作。

“小何,你去問問許廠長,今天的青工座談會還開不開?”

上周六說好三天之後原班人馬繼續座談,可不就是今天。而且幾個相關科室加班加點地研究,據說幾套方案都已經呈過廠部會議,效率非常高。

但今天廠裏迎來這麽大的喜訊,搞不好這些廠部領導都要去局裏接受表揚,不知道還有沒有時間和這些青工搞座談哦。

但到許波辦公室一問,許波居然一臉詫異:“開啊,為什麽不開?”

何如月也沒解釋,只笑道:“行,那我們工會就按原計劃準備,并且提醒各部門準時參加。”

見她急匆匆要走,許波卻揮了揮手:“小何過來,有話問你。”

許波是廠領導中的少壯派,頗有抱負,但大廠長和書記也正值當打之年,就像兩座大山,坐鎮吳柴廠之餘,其實也阻斷了其他人上升的通道。許波暫時看不到什麽出頭的機會,正謀求“曲線求國”。

簡單說,就是想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在吳柴廠獨辟蹊徑搞搞動作。

現在全國上下都講改革、講創新,他要能在自己分管的條線上改革成功,那就是他的成績、他的資本。吳柴廠沒機會,但機械局有的就是急需尋求突破的企業,以他現在的級別,調個單位就一定是當頭把手。

許波指了指辦公桌跟前的凳子,示意何如月坐下,然後道:“這回談判,兩個人讓我刮目相看,一個是鍋爐房的豐峻,另一個就是何幹事。”

一聽許波竟然把自己和那個“垃圾”放一起說,何如月就滿心不服氣。連被“刮目相看”都沒法讓她興奮起來。

“謝謝許廠長!”雖然意興闌珊,但還是要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

這年頭的人,純真的啊,許波果然被她的演技給騙過,開始他的“演講”。

“你們一個是特種部隊,一個是‘天之驕子’,都是千軍萬馬裏殺出來的優秀人才。當然,豐峻在部隊犯了點錯誤,影響了進步,暫時在鍋爐房鍛煉……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身上有一種時代青年的新風貌!”

新……新風貌?

就那個鍋爐煤灰都塗不黑、喜歡帶頭鬧事、還喜歡背後陰人的大嘴巴?對了,他還說自己不靠工資生活,誰知道是不是幹什麽投機倒把的事……

他也配叫新風貌?還沒我家的煤球新!

何如月腹诽着,卻見許波的“演講”暫停了,正充滿期待地看着自己。

顯然,需要自己給點反應和刺激。

鼓掌是不可能,太假了。何如月笑道:“許廠長過獎啦。其實那個豐峻……說話挺不客氣的,多虧許廠長能傾聽職工聲音,也沒有責怪他态度嚣張,許廠長宰相肚子裏能撐船啊!”

本來是想插豐峻一刀,沒想到,許波着重聽了誇自己的那部分,而且還聽得眉開眼笑。

“年輕人嘛,尖銳一點能原諒。他說的挺好,制度才是最有力的保障。不少老企業,為什麽沒能搭上改革的第一班春風,就是不重視制度的改革,一個人說了算,不講民主,随意性太大。你看咱們廠,這回都拿下了國家金質獎章,這就是咱們吳柴廠的活力所在。當然了,我對何幹事的建議也非常認可。不過……我想問問……”

許波的聲音變小了:“何幹事是不是在家聽了何總工什麽建議啊?哈哈,何總工的退休是咱們吳柴廠的一大損失啊!”

切,什麽意思?這是懷疑我親爸何舒桓在遙控指揮我工作?

當然,能當上領導的,腦子一般都要比常人多好幾個拐彎,許波這麽想,何如月也沒覺得意外。她不卑不亢:“我外婆生病了,爸媽都去寧州照顧,已經一個多月了。我倒想聽聽我爸的建議,可惜聽不着啊,哈哈。”

“哈哈!”許波也跟着笑起來,解嘲一般的,彼此心照不宣。

而後,他往後靠去,靠在了椅背上,雙臂在胸前交疊抱起,笑着:“小何,我給你透個底。小青工們不是頭一回鬧,廠部為了獎金分配也開過好幾次會,都沒能拿出一個妥善的方案。其他兄弟廠,我們也去取過經,嗨,別提了,那制度還不如我們廠。”

“咱們吳柴廠本來就是機械局下屬企業的排頭兵,人家不如咱們也很正常嘛。”何如月打哈哈。

“但你的提議就讓人耳目一新!”許波眼中有光,是真誠的贊賞。尤其當他得知這個建議和何舒桓沒有關系之後,他就更對何如月刮目相看。

确認過眼神,是可以培養的人。

而且那天何如月搞的“席卡”,也讓許波印象深刻。至于半路殺出個周文華來搶功勞,許波只把他當小醜。

“你大學學的什麽專業?”許波問。

哎,最近關心何如月大學專業的人很多啊,還好許波是問的“真專業”。

何如月認真回答:“企業管理。”

許波點點頭,感嘆:“的确是企業需要的人才。看來大學裏教的東西,是真有用啊!”

但領導的誇獎,向來是別有深意的。

話音未落,許波又話鋒一轉:“當然了,你的提議雖然讓人耳目一新,到底也還有很多不成熟之處。這不怪你,你才來廠裏幾天啊,對很多歷史情況不了解。昨天我和財務、勞資他們幾個科室加班到很晚,拿出了一套初步方案,下午會議上會拿出來跟大家商議。”

“許廠長為了這次座談如此耗心耗力,真是讓人沒想到啊。”何如月附和。

“這也是我的職責所在嘛。以後啊,我要跟小何這樣的名牌大學生多聊聊,多學習先進的知識,哈哈。小何你有什麽好的想法,也歡迎及時和我溝通,千萬別藏着掖着啊。”

何如月心中一動,似乎覺得自己摸到了許波的一點點脈博。

這場攻心的談話,主題無非就是兩個。第一打探何如月的建議到底是不是她自己的主意,第二就是拉攏何如月,想讓她繼續出主意。

所以這位年輕的副廠長是要利用自己吧?

不在意。只要全廠職工能得到實惠,自己被利用一下,也說明自己有價值。

唯一讓何如月不爽的,就是許波居然也覺得豐峻有價值。

下午開會,還是上回的座位,也還是上回的席卡。

但是周文華沒有來,人家十天病假還沒休完,也怕黃國興再當面怼他。還有財務科,這回出席的是大科長,足見廠裏對這次座談十分重視。

豐峻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在所有青工都按自己位置坐下之後,他宛若紅毯上的壓軸明星,姍姍來遲。手裏還拿着一本筆記本,上面夾着一支十分漂亮的鋼筆。

太不“青工”了。

這筆記本是皮封面的,比在場所有人員的筆記本都高級。又見他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靈巧地拔出筆帽蓋到另一頭,這英雄鋼筆,筆尖是金色的。

這是市面上最貴的那種。

豐峻坐在長桌的另一頭,是列席代表的位置,所有人都離得他遠遠的,沒人注意到這個“嚣張”的青工正拿着“嚣張”的皮本子,用着“嚣張”的英雄金筆。

但何如月就坐在拐角處啊,她和黃國興之間原本有個周文華的位置,周文華沒來,何如月也沒坐過去,而是依舊坐在這個“會議紀錄者”的位置。

這個位置緊挨着豐峻,是最近的一個。所以何如月一眼就望見豐峻在“炫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豐峻居然迎着她仇恨的目光,淺淺地笑了一下。

我去!這男人,平時冷漠疏離也就罷了,怎麽笑起來居然還有點害羞的樣子?是因為生得白嗎?

這異常優越的面部骨骼,這好看的四十五度仰角,這完美的下颔線……

留個長發去唱搖滾吧,會迷死一大票姑娘的。

但不包括我何如月。

我,何如月,早就穿過你虛僞的外表,看透了你無聊的內心。

何如月翻了個白眼,從容地收回自己的視線,并且下意識地将身子往黃國興那邊挪了挪。

和某些“列席代表”保持距離。

黃國興宣布座談開始,許波率先發言,當然首先就是宣布了吳柴廠榮獲國家金質獎章的喜訊,會議室一片熱烈的掌聲,氣氛瞬間被帶動起來。

然後就是一番動員和鼓舞。

許波在那邊說得唾沫橫飛,何如月卻知道,這一段全是套話,無須記錄。加之不遠處坐着那個讨厭的大嘴巴,何如月便側過身子,低着頭,翻到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在上面畫小人。

一張小紙條,悄無聲地傳了過來。

何如月眼見着手下多出個小紙片,立刻擡頭去找,卻見豐峻的手正慢悠悠地收回去。

他是故意的。

以他的身手,若想收手,一百個法子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雖然讨厭這個人,但何如月還是好奇,不由低頭看去。卻見紙條上是幾個漂亮的字:“你很記仇”

真會反咬一口啊。何如月将紙條反過來,刷刷刷寫下一行字:“請用你名貴的鋼筆寫點有意義的文字”

紙條怎麽來的,怎麽回去。何如月故意彎着左手胳膊,然後将右手從左手胳膊下伸出去,悄悄地将紙條彈了回去。

片刻後,輕輕地“哧”一聲,何如月聽見了撕紙聲。這聲音很細微,淹沒在許波洪亮的演講聲中。

是豐峻怒極,把紙條撕了嗎?

何如月心中升起勝利的狂喜,甚至想轉頭看看這個男人盛怒的模樣。

他總是清清冷冷的,雖然清冷之下有着捉摸不透的攻擊性,但他從來沒有表現出失态。何如月想看到他失态。

何如月左手抵額掩護,悄悄地轉頭去看。沒想到,正正地對上豐峻的眼睛。

屁個盛怒啊!

這男人似笑非笑,表情甚至有幾分挑釁。

然後,又遞過來一張紙條。

原來他是在“名貴”的筆記本上撕紙呢。

“我沒那麽無聊”

何如月看到紙條上的字,微怔。這是什麽意思?他想說那事不是他散布的?

剎那間,何如月有一絲絲的動搖。但随即她又醒過神來。憑什麽相信他?他本來就是锱铢必較之人。而且別忘了,他之所以從特種兵變成燒鍋爐的,就是因為在部隊裏犯了錯誤啊。

最最重要的,在這樣的年代,他怎麽可能用這麽高級的東西?他的消費和他的收入顯然不成正比。

綜上,豐峻這個男人,秘密太多,極不可信。

何如月當即又寫了一行字,這回都懶得翻面,直接寫在了豐峻幾個字的下邊。

“傳紙條就很無聊。不僅無聊,而且幼稚!”

何如月把感嘆號寫的特別大,突出自己的蔑視。

果然,豐峻安靜了。

他拿到紙條,認真地看了看,夾進筆記本裏,沒有再說話。

接下來的座談,雖有暗流湧動,表面卻還算平靜。

財務科科長宣讀了獎金分配新方案的征求意見稿,何如月發現,與之前自己的提議相比,還增加了一條重要的內容:考核的第一步,首先是以車間為單位進行。

獎金将按各車間的貢獻、生産量和生産效益進行初步分配,凡車間出現違法亂紀、責任事故和嚴重生産質量問題,車間獎金總額将整體打折。

這條看似不起眼,其實暗藏玄機。

整個部門的利益将被捆綁在一起,誰要是拖後腿,怕會被其他職工打到不能自理。

豐峻的眉心突地一跳。

他洞悉了玄機。

這條很聰明,一下子就将青工們的罷工劃到其他職工的對立面。

以前他們鬧罷工,其他職工最多側目而視。以後就不一樣了,哪個車間有人參與鬧事,整個車間陪綁,全車間獎金打折啊。

豐峻皺了皺眉,想要說話,突然發現身邊的“戰友”們都喜形于色。

他們很開心,很滿足。因為新方案可以讓他們拿更多的獎金,只要他們幹得足夠多、足夠好。

豐峻頓時了然。

他們罷工的目的從來不是争取話語權,而僅僅是争取眼前的利益。

豐峻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對人性的認識比在場所有的人都更加充分。

比別人站高5層,別人會羨慕你;比別人站高10層,別人會仰望你;比別人站高100層……

抱歉,沒人看得到你。只有孤獨和絕望會籠罩你。

豐峻的嘴角浮現微笑,反駁的話終于沒有說出口。

會議室裏群情沸騰,所有人都在為新方案而激動,沒人注意到豐峻表情的變化。

只有何如月。

她确定,豐峻發現了獎金打包的玄機;她更确定,豐峻在片刻中做出了權衡。

這男人,不止無恥,簡直可怕。

戴學忠已經急不可耐,低聲問豐峻:“老大,這方案聽上去不錯啊!”

豐峻緩緩的點頭:“是不錯。”那神情像是領導作出某種肯定,又像是專業人士在給出某種審慎的評價。

這真的是個鍋爐工嗎?何如月迷惑了。

眼前這個男人眼神堅定、神情淡漠到難以捉摸,像極了何如月後世見過的某位青年才俊。

那“才俊”也很年輕、很帥氣,年輕到不像是可以登上財富榜的人物,帥氣到明明可以靠臉就出道卻偏偏要拼商戰。

他在何如月所在的街道拿了一塊最好的地,建了中吳市最大的商業綜合體。雖說對這位青年才俊來說,中吳不過是他商業版圖上的一個“圖釘”,但對何如月所在的街道,卻是那半年最重要的事。

落成那天,何如月有幸參加了“才俊”和區領導的見面會。

當時區領導很尊敬這位遠道而來的貴賓,很熱情地說:“我們中吳江南水鄉、人傑地靈,歡迎您常來。”

“才俊”就是這樣浮現出疏淡而客套的微笑,緩緩地點頭,說了三個字:“是不錯。”

太像了。

這是“才俊”的标配嗎?

可豐峻算什麽才俊啊。

“小何,你說是不是?”突然,一聲熟悉的召喚将她從回憶喚回現實。

何如月目瞪口呆望着黃國興。

她走神了。

她不知道黃國興說了什麽!

“嗯……是,是……”她心虛地點着頭,不管黃主席說什麽,點頭吧,沒別的選擇了。

黃國興似乎沒發現她走神,還很開心地指指何如月跟前攤着的筆記本:“剛剛這個發言也記下來。是個好建議。”

得虧中間隔了個空位啊,不然他會看到空白本子上的小人人!

何如月趕緊假裝奮筆疾書,但,完全不知道疾個什麽東西。她根本不知道剛剛誰發言了,也不知道發了什麽言。

心虛的她不知為何,轉頭悄悄忘了一眼“才俊”……哦不,豐峻。

發現豐峻的視線正落在她的本子上。

該死的,被他看到了。他離得太近了。

一名青工代表開始發言,何如月只得在本子上空出兩行,開始記錄他的發言,一邊記,一邊暗罵自己居然如此不專業。

她,何如月,絕不能原諒自己。

一張紙條,又悄悄地遞了過來。還是那個漂亮的字跡。

“郭清:希望廠裏能組織青工參加技術培訓,青工希望能有參加技能競賽的名額。”

确認了,還是那支名貴的鋼筆。這回終于寫了有意義的文字。

何如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發現,這個男人稍微順眼了一丢丢。但也只有一丢丢而已,大嘴巴終究是不能容忍的惡習。

青工們并沒有全部發言,因為新方案讓他們很滿意,幾個人說了些感謝組織的漂亮話,又大着膽子提了些建議,終于達成了愉快的共識。

當然,從豐峻認真記着筆記、且對任何一條建議都沒有絲毫反應的态度來看,何如月覺得,這些建議應該也是豐峻的主意。

散會時,豐峻離門最近,走得最快。何如月想追上去還錢,卻被許波叫住了。

“小何,要給你個工作。”

“許廠長請說。”

“把兩次座談會的會議紀要整理出來,另外你要跟蹤此次獎金方案改革,寫一篇紮實的調研報告。行不行?”

好家夥,許廠長野心夠大啊。

何如月越加确定,許波這是要“借題發揮”了。

好在,原身何如月是大學生不假,本何如月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生,到了街道之後寫過多篇調研報告,還曾經上過市長的辦公桌呢。

這可難不倒她。

和許波說完話,何如月沖到陽臺上,一探腦袋,望見豐峻和一群青工正說笑着走出行政樓。

“豐峻,你等一下!”何如月喊。

衆人聽見,紛紛擡頭,一見是何如月,頓時哄笑着跑開,把豐峻扔下了。

豐峻也停下了腳步,擡頭望她。

何如月赫然發現,所有仰望的目光中,唯有這個男人,沒有眯眼睛。

這是炎炎夏日的午後驕陽啊!

他是煉就了孫悟空的火眼金睛嗎?

跑到樓下,豐峻已經移步到了一棵樹下,并主動開口:“這裏陰涼些。喊我什麽事?”

雖然語氣依舊冷淡,但何如月聽出來了,移步的背後,還是有點好意。

起碼豐峻自己并不怕太陽。

“謝謝你。”何如月真誠地道謝,為了他那張紙條的提示。

豐峻道:“這次要是改革成功,許廠長一定會大做文章。這一條建議很重要,必須要寫進會議紀要。我不是在幫你,是在幫我們自己。”

好吧,還是那樣拒人千裏之外。

但何如月不覺得尴尬:“我不管你出發點如何,事實上幫到了我,我就必須謝謝你。但……”

她揚眉:“我做事一碼歸一碼。這件事感謝你,不代表那件事就原諒你。”

豐峻有些輕笑:“你的确很記仇。”

“我記憶一貫好。”何如月從口袋裏掏出準備了很久的十三塊錢,“我也沒忘記還欠着你的錢。”

十三塊錢。豐峻低頭,望着何如月伸過來的手。

她的手,好小啊。

“快拿。不拿我會動手的。”何如月不耐煩地催促。

豐峻不由輕笑一聲,問:“昨天還兇巴巴要找我算賬,今天似乎不介意了?”

“我記住讓我經歷這一切的人,但不會讓不愉快的經歷折磨自己。”

豐峻正色道:“那我再說一次,讓你經歷這一切的人,不是我。”

“那是誰?”何如月反問。

“我會查出來的。”豐峻道。

“快拿走,別讓我三番四次找你!”何如月已經在上下打量豐峻,琢磨他哪個口袋比較适合動手塞錢。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肆無忌憚的目光,豐峻突然将錢一抽:“那本書,等我看完可以借給你。”

他說的是《書與你》。

不提還好,一提就更生氣了。何如月撇嘴:“謝謝你了。我會開書單給圖書室的蘇同志,讓她去采購!”

說完,一扭身,跑回了行政樓。

豐峻望着她的背影,思忖片刻,終于緩緩地将名貴筆記本夾在胳膊下,向鍋爐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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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