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2
不愧是生在舊社會、長在新時代、沐浴着改革開放春風的老人家,言簡意赅啊。
劉劍虹驚訝:“這……明麗是活潑些,但還小孩呢,不至于吧……”
外婆深深地嘆了口氣,就僅這一聲嘆息,何如月就聽出了無數的情緒。
想起劉明麗那雙學生時代就會勾人的眼睛,何如月突然覺得她惹上男人一點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她惹上了什麽樣的男人,竟然連寧州都待不下去了。
外婆又看向何如月:“如月啊,從小她就愛找你玩,以後在一個廠,你要帶帶她,要學好。”
責任重大啊!
就知道把劉明麗放到吳柴廠,是大家都指望何如月呢,誰讓何如月從小是“別人家孩子”。
不過,何如月雖然知道劉明麗惹人,但她也不覺得這個表妹就十惡不赦。便寬慰外婆:“明麗就是思想解放些,為人還是很不錯的,熱情大方,是個好姑娘嘛。”
可看着親媽投過來的眼神,何如月就知道,這年頭,光“思想解放”這一點,就被劃拉出了“好姑娘”的行列。想想“性窒息”那事兒,要不是自己夠強硬,要不是廠裏有明白人幫自己說話,自己也早就“社死”了。
外婆終究還是疼愛孫女,嘟囔道:“光咱們覺得好有什麽用。千不該萬不該,去惹老師,人家老師有家室的。”
何如月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這表妹還真的膽大包天,就是放到後世,這種事也是要被人噴死的,你八十年代初就幹這個……你也的确過于解放了些。
劉劍虹就更震驚了:“什麽?就她們衛校的?”
外婆看她一眼:“劍斌沒臉說吧?不是衛校的,是去醫院實習時候的哪個醫生吧,反正被人家老婆鬧到醫院,太難聽了。寧州幾個醫院就這麽點大,可不都知道了。”
怪不得了。
劉劍虹正義感爆棚:“媽你放心,劍斌就是太寵她了,把她慣的。等過段時間我和舒桓也回中吳了,我讓她住我家來,天天盯着她,絕不能讓她再亂來。”
Advertisement
不知怎的,何如月有點心虛。親媽哎,等你回中吳,聽說你親丫頭這些事跡,你可千萬別這麽正義啊……
分別的時候,主人一直送到院門外。劉劍斌和劉劍越兄弟倆,又反送了許波一些土特産,倒也沒空車回去。
何舒桓和劉劍虹見女兒生龍活虎,跟以前相比,那叫一個鬥志昂揚,還以為是孩子長大了、被社會錘煉了,都十分高興。
大家欣然告別,歡歡喜喜目送面包車駛上歸途。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許波心情特別好,一路上滔滔不絕。不過,坐在最後排的何如月并不總是興致高昂,起得太早,她有些困了。好在有司機師傅。
這年頭會開車是個了不得的技能,在各個單位給領導開車的司機都是浪尖上的人物,見多識廣,地位堪比中層幹部。今天司機師傅姓巫,他也見識了劉家的力量,對何如月刮目相看。
“何幹事,你要困就眯會兒。”巫師傅關心地說,又問許波,“許廠長,要不咱們走國道?多兩個收費站,但路好走,何幹事要睡覺也不容易暈車。”
許波欣然應允:“應該的。今天一來一去,将近十個小時車程,小何辛苦的。”
呃,打算睡覺的人不好意思說辛苦。何如月道:“今天最辛苦還是巫師傅。”又問,“巫師傅開車多少年了?”
一問這,巫師傅頓時得意起來:“我啊,要從部隊算,開十三年車啦。以前我開大卡車,後來咱們廠買了小車,廠領導說我穩當,就讓開這車了。”
何如月心中一動:“原來巫師傅也是車隊出來的啊。”
“現在我也是車隊的人啊。不能因為開了小車,就脫離群衆啊。”巫師傅看似謙虛,其實話語間還是滿滿的驕傲,開小車的驕傲。
既然是車隊的人,那似乎可以打聽一下陳福。
何如月道:“我進廠時間短,也不太了解廠裏的情況。頭天上班,就碰到了車隊那個陳福……”
許波率先驚訝:“呵,頭一天就碰上他?你這開局還真硬。”
“哈哈,是嗎?當時我也不了解情況,胡亂地就處理了。後來才聽說他在咱們廠裏大名鼎鼎。”何如月作心有餘悸狀,笑道,“現在想想,還有些後怕呢。”
巫師傅卻不以為然:“陳福啊,不用怕他。他就是欺軟怕硬。早先也是廠裏一霸,後來被剛進廠的毛頭小夥子給修理了,也就一慫貨。”
許波難得聽到這麽生動的基層八卦,來了勁:“哪個毛頭小夥,這麽厲害?”
“鍋爐房的豐峻,就部隊裏回來的那個。”
“他啊!”許波一拍大腿,當然,他絕不會暴露自己和豐峻的私人關系,而是用一種欣賞的語氣道,“人家那不是普通的毛頭小夥,是特種兵。要不是出了點事,他現在就在公安局幹大事了。”
一聽廠長也很欣賞豐峻,巫師傅就更津津樂道了:“聽說陳福在外頭攔路調戲婦女,被豐峻撞見,直接暴揍一頓,扒光衣服捆在咱們廠西圍牆外邊樹林裏,第二天早上上班,廠裏人聽到呼救聲,發現陳福□□綁樹上呢。這下好了,半個吳柴廠都見過陳福的光屁/股。”
“哈哈哈哈。”許波大笑,“這小子修理人都這麽促狹。”
“那回陳福在家休養了兩個禮拜沒來上班,聽說被打得狠,雖說屁/股上都沒有半點傷痕,招招都是內傷啊。”
何如月不禁想笑。這的确很像豐峻特立獨行的方式,許波贈“促狹”二字,的确再合适不過。
但聽着陳福的“事跡”,想着那天撞到頭破血流的女人,何如月倒有點納悶起來。
“既然是這麽垃圾的人,為什麽廠裏還有女的上他的當,和他混在一起?”何如月想起那女人清秀的臉龐,實在覺得有點惋惜。
像——白菜被豬拱了的惋惜。
巫師傅道:“你說的是熱處理車間姓金那女的?”
“應該是吧,好像是姓金。生得清清爽爽的,她丈夫也是咱們廠的,我頭天上班,三個人就鬧來了,陳福那叫一個理直氣壯,知道的是他被捉了個現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去捉了別人的現場。”
何如月想起來,後來在廠裏就沒見過那姓金的女人,也不知道她額上的傷口現在怎樣了。
巫師傅倒是一點不意外:“他就是這樣。這姓金的也是軟弱,吃了個啞巴虧還要被倒打一耙。哪天他要碰上個兇悍的,怕是把他幾把都……”
“咳咳!”許波一陣嚴重的咳嗽,吓得巫師傅一身冷汗,這才反應過來,何如月還是個未婚小姑娘。
“不好意思,粗魯了,哈哈。”
何如月聽出些端倪,只怕那女人并不是主動委身于陳福,這背後一定還有更深的隐情。怪不得那天她會激憤地撞櫃子,女人之無奈與軟弱,逼得她走投無路了吧。
一時間,何如月長長地嘆一聲:“壞人好嚣張。女人真可憐啊。”
許波轉頭望了望她,似乎不懂她為什麽突發感慨,語重心長道:“婦女能頂半邊天,要想不可憐啊,自己要硬氣起來。比如我愛人,那叫一個硬氣,你們信不信,我好歹也是個副廠長吧,家裏根本沒我說話的份,哈哈。”
“許廠長愛人是做什麽的?”何如月好奇。
巫師傅替領導答了:“市毛紡廠的車間主任,省先進生産工作者,是不是很硬氣。”
啧啧啧,何如月也不由拍一波馬屁:“硬氣,真硬氣。”
這說明什麽,說明這年代女人的确地位還可以,但前提是,自己價值過硬。
可那些因為歷史原因失去了受教育的機會、或因為性格原因在婚姻中處于劣勢的女人呢,她們也不該白白地被踐踏啊。
何如月啊何如月,你果然、任重而道遠。
…
面包車飛馳在國道上,逐漸,夕陽西下。
此時的吳柴廠職工,已經紛紛開始準備下班,有些特別趕早的“奧運選手”已經開始慢吞吞向廠門口挪動。
豐峻今天上的十二小時班,要從早上七點到晚上七點。下午他裝好了水位表,鍋爐房班組長笑得合不攏嘴,每回這種時候,只要豐峻出馬就能迅速搞定,這才是鍋爐房的人都供着他的真正理由。
所以日常都是其他的鍋爐工在看守,并不強求豐峻時時刻刻都在。
人人都以為豐峻又躲到香樟樹上去沉思時,豐峻其實已經又一次悄悄地上了屋。
他最近對配件庫特別感興趣,尤其是今天他發現周文華下班前又去了配件庫。
“不行,這批軸承質量真的太差了,你看,這都是車間退回來的廢料。”配件庫管理員小張憂心忡忡。
周文華站在貨站前,将油膩膩的一堆軸承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眉頭一皺:“這是安裝工人太暴力了吧,我看軸承質量沒什麽問題,是被他們裝壞了。”
“肯定不是……”
“我看就是。”
他絲毫不給小張反駁的機會,抓了一把回絲擦了擦手,背着手又晃出去配件庫大門。
供應科副科長周彭城正站在配件庫旁拐角處,見周文華出來,趕緊迎上去,低聲道:“我說的沒錯吧。你得想想辦法,要麽讓他們想辦法提升質量,要麽就只能換人家了。”
周文華嘴一撇:“報廢率有一半嗎?就這麽緊張?”
“一半?謝天謝地,以前咱們廠一直用新壇軸承廠供的貨,次品率可不到百分之三,而且還包賠包損,周副主席你不能開我玩笑啊。我可是看着你的面子……”
立刻被周文華打斷:“什麽叫看我的面子。咱們一筆寫得兩個‘周’嗎?都是一個村子出來的,本來就是相互關照,再說了,紅星軸承廠的價格便宜啊,當初不也是因為便宜才決定用他家的嗎?”
周彭城抹把汗:“我也就能壓到這兒了,小張說車間再有退貨他會如實上報,到時候一報上去,你周副主席沒事,我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反正,往後不可能再用紅星軸承廠的供貨,我是真扛不住了。”
“行啊。那你兒子工作的事,也別怪我不幫忙了。”周文華人模狗樣挪了兩步,假裝要走,又假裝想起什麽轉身回來,“哦對了,本來我都跟我姐夫說好了,這回招公安幹警,你兒子已經在體檢名單上了。紅星軸承廠你以為是我非要用?是我姐夫親戚的廠……”
周彭城原地轉了兩圈,一跺腳:“那也不能是個無底洞,周副主席你就給個準話,工作的事到底什麽時候成,這紅星軸承廠的貨,還要用到何時!”
“快了快了,就最近。你等體檢消息就是。”
這回周文華也不裝腔作勢了,背着手終于晃晃悠悠地離開了配件庫。
…
晚上,周彭城吃過晚飯,穿着汗背心大褲衩,站在路邊樹下看人下棋。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周科長。”
周彭城轉頭一看,這不是大名鼎鼎那個鍋爐房的豐峻嗎?最近廠裏的紅人啊。
“是你?你也住這裏?”周彭城問。
豐峻淡淡一笑:“我不住這裏,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找我?”周彭城摸不着頭腦,心想自己跟這位閻王爺也沒什麽交情也沒什麽過結,他找自己幹嘛?
“借一步說話。”豐峻向不遠處的圍牆走去。
不知怎的,周彭城就莫名覺得豐峻像是要幹個大事,乖乖地跟在他身後,走到圍牆邊站定。
“紅星軸承廠的事,你瞞不住。”
周彭城臉色大變:“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豐峻表情平靜,瞳仁卻冷得像冰,難以融化,寒氣逼人。
他穿着雪白的短袖,和在單位裏一身深色的樣子不一樣,顯得幹淨而高級。胳膊下夾着一本皮面的筆記本,此刻,他抽出筆記本,翻開到其中一頁,不緊不慢地念:“6月24日,紅星軸承廠進貨三個型號,共計2850只軸承;7月15日,紅星軸承廠再次進貨兩個型號,共計1780只軸承;8月20日,第三次進貨三個型號,共計3100只軸承。目前,有質量問題的軸承高達4200多只,一部分在配件庫堆着,一部分已經被紅星軸承廠帶走,還有一部分被人悄悄賣了廢品。”
周彭城臉色煞白,身子開始搖晃起來:“你在胡說八道什麽?你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企圖?”
豐峻合上本子,夾回胳膊下,淡淡地一笑:“我沒有企圖,我只有好意。提醒周科長懸崖勒馬。你這是在挖社會主義牆角,你損公肥私。”
“血口噴人。我進貨一分錢好處都沒收過!”周彭城突然激動起來,拍着胸脯,“你來吳柴廠才幾天,你去打聽打聽,我周彭城在吳柴廠這麽多年是什麽人品什麽口碑!你就是說到廠長那裏,說到書記那裏,說到天王老子那裏,我也不怕!”
“你是沒收好處。你不過想讓周文華的姐夫把你兒子弄到公安局去。”
周彭城嘴唇都抖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如此私密的事,怎麽會被這個閻王爺知道了。
他可是能打服陳福的人。他可是能煽動全廠青工罷工的人。他可是能和廠領導平起平坐談判的人。
當務之急,快跑!
周彭城轉身就走,決定在聽到更驚人的消息之前,自己先消失。
可他才走出去兩步,豐峻就說了一句讓他心驚肉跳的話。
“周科長,你被他騙了。公安局新幹警的招錄已經結束,名單都出來了。”
周彭城驀地轉身,大喝一聲:“不可能!”
話一出口,周彭城知道自己沖動了,這“不可能”三個字,等于承認了自己和周文華有某種交易。
但事已至此,他再說什麽也無濟于事。況且,他嘴上說着“不可能”,心裏卻開始害怕。
他擔心這個閻王爺說的都是真的。
“要證實一下不難,你敢不敢跟我來?”
周彭城內心激烈地交戰着,對謎底的渴望終于占了上風,他重重地點了點,并且握緊了拳頭。
要麽,豐峻在說謊,他會和豐峻拼命。
要麽,周文華在說謊,他會和周文華拼命。
他什麽都沒帶,就這樣汗背心大褲衩,跟着豐峻上了去往公安局的公交車,車票都是豐峻幫他買的。
一路上,周彭城鐵青着臉,不願和豐峻說話。
豐峻也不在意,他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翻動着皮面的筆記本,偶爾還會拔下胸口閃亮的金筆,在本子上寫下幾個字。
這姿态,出塵一般,惹得漂亮的女售票員也頻頻偷瞧他,甚至目送他下車,走向林蔭大道的深處。
就連背影都特別好看呢。
周彭城跟在他身後,心中突突地跳。天色已經漸暗,公安局就在不遠處,門口的接待處燈已經亮了。
接待處有人值班,是兩個年輕的民警。周彭城自然是沒膽過去,期期艾艾地望着豐峻。
豐峻卻很淡然地走進了接待處,微笑着跟兩位民警打招呼:“警察同志好。”
然後轉身對周彭城道:“不用害怕,警察同志不吃人,你快進來。”
兩位警察也被他溫文有禮的樣子吸引到,笑道:“就是,我們又不吃人,你躲那麽老遠幹嘛。”
周彭城鼓起勇氣進了接待室,正想着怎麽開口,卻聽豐峻問:“這是我表哥,他兒子參加了這一批的警察招考,聽說名單出來了,想來看看貼在哪兒了,他兒子有沒有錄上。”
一位民警立刻看向另一位:“你們科負責的,名單有沒有張榜啊?”
另一位民警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彭城,突然就笑了:“這位同志,出于工作需要,警察名單是不能全部對社會公布的,體檢通過的都會聯系居委會,然後上門政審,如果前幾天你家沒人來政審,那就說明體檢沒有通過……”
不對啊,明明白天周文華說,自家兒子已經在體檢名單上了啊!
周彭城臉色大變:“體檢已經結束了?”
民警察覺到了不對頭,反問:“你兒子沒參加體檢?”
周彭城搖搖頭:“說是讓等體檢通知的啊……”
“那……可能是你搞錯了吧。或者,初審就沒通過?”
周彭城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又問:“會不會是下一批啊,可能我兒子是在下一批體檢名單?”
那民警倒也耐心:“一年只招一次的。下一批就要明年七八月份了。”
希望徹底破滅,周彭城面如死灰。
民警不忍心,安慰他:“同志你別灰心,讓你兒子明年注意招錄通知就好。”
豐峻向民警揮揮手:“謝謝警察同志,我會跟他再問清楚情況。”
二人走出市公安局,周彭城失魂落魄,半晌,突然大吼起來:“媽的,老子劈了他!”
“你送了他多少東西?”豐峻問。
周彭城擡頭,他比豐峻矮一大截,此刻擡頭望着豐峻,覺得這小青工深不可測,是個有能耐的人。
或許,他能替自己申張正義。
周彭城終于不再隐瞞,開口道:“一箱洋河酒,五條紅塔山,媽的!”
“真黑。”豐峻淡淡的。
縱然周彭城是個副科長,一箱洋河酒、五條紅塔山也是他好幾個月的工資,這血本下得可真大。
而且還要忍受周文華往廠裏塞次品。
“老子去問他要回來!”周彭城吼道。
“不,你要不回來。他要一口咬定說這東西已經送給了他姐夫,你能怎麽辦?”
周彭城一愣。
豐峻又道:“我就明白告訴你,市公安局招人有嚴格規定,周文華的姐夫在公安局的确是個不大不小的領導,但他也沒這麽大權利決定誰能進警隊。”
“那我怎麽辦?難道就吃這個啞巴虧!”
“當然不行。我有個辦法,可以讓你不僅把送的禮追回來,還可以從紅星軸承廠的事情裏脫身。”
周彭城雙眼一亮:“什麽辦法?”
“撕破臉。”
“這……”
“不敢的話,那就不用說了。咽下這口氣,從此也算認清一個人。”
“咽不下!”周彭城一想到自己幾個月的血汗錢都砸了進去,怎麽可能善罷甘休。
而且配件庫裏那些次品軸承就是顆定時炸/彈,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出事,到時候他周彭城一樣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直接去找周文華姐夫,就說他答應把你兒子弄進警隊,現在收了禮不辦事,跟他讨個說法。”
“這……他是警察啊……”
“他不僅是警察,還是領導。他要名聲。你去鬧,他自然會找周文華問個清楚。當然,不能去公安局鬧,你去他家裏。”
“家裏……”周彭城突然覺得這事的确可行,“但我也不知道他姐家住哪裏啊。”
豐峻挑眉:“這個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晚點去,過了晚上十點再去。”
“為什麽?十點人家都睡覺了。”
豐峻淡淡地笑:“去早了,這個計劃就不靈了。”
…
第二天,陽光明媚,吳柴廠紅旗招展。
進京領獎的黨委書記一大早抱着金質獎章,在一片敲鑼打鼓聲中,被全廠職工夾道迎進廠門。
當然,這是個儀式。
書記天沒亮就到了廠裏,不過是抱着金質獎章再走一遍“紅毯”罷了。
但這個儀式極其振奮人心,何如月負責敲镗鑼,穿着她精精神神的白短衫和紅色高腰裙,站在迎接隊伍的最前方,“當當當當”,每敲一聲,都是時代的強音,都是奮進的號角!
一直到儀式結束,何如月将兩面镗鑼挂在胸口,和徐秀英說說笑笑地回行政樓。
一回到辦公室,就聽見電話鈴聲急促地響着,似乎響了很久,連電話機都要跳起來的模樣。
何如月趕緊将镗鑼放到旁邊桌上,拎起電話:“喂,你好,工會。”
“我找周文華!”一個男人的聲音吼起來。
恨到牙癢癢那種。
周副主席現在是有“私人辦公室”的周副主席啊。可惜,廠裏并沒有給他單獨按個電話,畢竟他時來時不來,不需要。
但今天他還真的準時來了。因為今天全廠職工喜迎金質獎章,所有幹部都要在廠門口列隊,而且是前排,他不敢不來,不來顯得他對金質獎章有意見。
“您稍等,我去喊他。”何如月放下電話,跑過去三間辦公室,終于喊到了周文華。
周文華顯得很不耐煩:“誰啊,大清早什麽事啊?”
“你接了不就知道了。”何如月說話也很不客氣,還在他身後翻了個白眼。
周文華走進辦公室,走到熟悉的電話桌旁,拎起聽筒:“喂!啊喲,姐夫啊,哈哈哈哈,大清早找我什麽事?”
何如月聽到電話裏響起一陣怒吼:“你媽比的,收人家禮也不跟我說一聲,你們廠那個周彭城,昨天大半夜到我家來嚎喪!你他媽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說給人家安排公安局工作,你媽比的,公安局是你開的還是我開的!”
喲嗬?
何如月聽呆了。周副主席很有人脈嘛,局裏頭有人,公安局也有人?
不過,周彭城是怎麽回事?周彭城不是供應科副科長嗎?
何如月一邊假裝在信箋紙上寫着材料,一邊豎起耳朵,腦子已經飛速地轉了起來。
“什麽?他去找你幹什麽?”周文華叫起來。
電話裏還是排山倒海的怒吼:“你他媽打着我的名號收禮,你說人家來幹什麽?我明确跟他說了,他兒子無論是學歷還是年齡,根本不符合我們的招考規定,別說體檢,初審都過不了。我跟你說,識相的就快把禮退給人家,別等人家去舉報你!”
“哎,姐夫,姐夫,你聽我說……”周文華慌張起來。
“這時候想起我是姐夫了。你他媽坑我的時候當我是什麽?我警告你,你不把這事給解決了,別怪我不客氣,老子頭一個去機械局大義滅親!”
“姐夫,你聽我解釋。姐……”
“嘟——”電話挂了。
辦公室出奇地安靜,何如月還在低頭假裝寫材料,信箋紙上已經寫了好幾行。
一聽電話挂了,何如月笑吟吟擡起頭:“原來是周副主席的姐夫啊。你們感情真好,大清早就通電話。”
周文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也沒心情跟何如月耍嘴皮子,拔腿就向外跑。
這還是那個“身體不好”的周副主席嗎?怎麽跑得比兔子還快?
這個壁角聽得真爽啊。周文華啊,你也有今天,看來是黑吃黑,亂吃,吃壞肚子了?
周彭城平常看着挺精明的人,怎麽一到兒子的工作上頭,也是病急亂投醫啊。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回會把周文華撕碎了吧?
有好戲看喽!
何如月托着腮,手指點着信箋,樂了。
她撕掉第一頁,別看剛剛在上面假模假式寫了幾行字,其實全是瞎寫,心思都在周文華那電話上呢。
埋頭正要重新起筆,何如月突然心中一動。
不對啊,周文華的姐夫是公安局的?她放下筆,臉色變得嚴峻起來。
供應科不在行政樓,為了工作方便,吳柴廠的供應科在配件庫對面的一排平房裏。供應科、材料科、統計室、核算室、地磅過磅處,都在一起。
周文華匆匆跑到供應科,供應科大門緊閉,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隔壁統計室有人,周文華跑過去問:“供應科人都去哪了,周彭城呢?”
女統計員一看周文華,很熱情:“周主席啊,不是都去廠門口迎獎章了嘛,還沒回來呢。”
“還沒回來?”周文華懵了,頓時覺得有點不妙。
他忐忑地往回走,迎面就碰上了配件庫的小張。小張看他的表情卻十分古怪,只喊了一聲“周副主席”,就繞道走了。
周文華愈加覺得不對頭,心事重重地向行政樓走去。
隔着窗戶,豐峻在隔壁間裏遙遙望着他。
一名鍋爐工過來拿工具,見到周文華從窗外的大道上走過,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吳柴廠的敗類。周扒皮!”
豐峻問:“他怎麽你了?”
“去年咱們鍋爐間高溫費差點沒批下來,還是大夥兒給他湊錢送了一條煙才成。你說是不是敗類。”
“是。”
豐峻毫不猶豫地答了,又問:“那為什麽要找他批,不找黃主席?”
“黃主席正好去省裏開會。周扒皮一逮到機會,就必定要卡下面辦事的人。”
“沒事,卡不久了。他會自取滅亡的。”豐峻淡淡地說着,氣定神閑。
工友好奇地望他一眼:“你說的,我會當真的啊?”
如果周文華知道後面等待着他的是什麽,他大概會停下腳步,再也不向行政樓走一步。
剛剛爬上三樓,圖書室的蘇伊若看到了他:“周副主席,剛剛董廠長找你。”
“董廠長?”周文華着急,“找我多久了?”
“五分鐘吧。我說你在的,肯定沒走遠。你趕緊去吧。”
“哦,好的。”周文華抹把汗,轉頭下樓梯,穿過連接行政樓和廠部小樓的通道,去董鶴鳴的辦公室。
一到門口,周文華只一探頭,便知大事不妙。
董鶴鳴的廠長辦公室,排排地坐着三個人:供應科科長汪其盛,副科長周彭城,和配件庫小張。
怪不得小張剛剛看他的眼神那麽古怪,原來是被廠長召見。
“老周啊,進來。”董鶴鳴語氣威嚴,但聽不出喜怒。
周文華卻深知裏頭就是龍潭虎穴,今天怕是在劫難逃。好你個周彭城,半夜突襲我姐夫,一早就來舉報我。真他媽今天撞了邪了。
“磨蹭什麽,快進來!”董鶴鳴的語氣已有些不悅。
周文華心一橫,老子就算犯了點事,局裏也有人撐着,怕個屁。一挺胸,就走了進去,也不等董鶴鳴喊坐,在旁邊一張折疊椅上大喇喇坐了下來。
“怎麽了,三堂會審啊?”周文華居然還笑了笑,想活躍一下氣氛。
“他媽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周彭城嘟囔。
被翻着文件的董鶴鳴喝止:“都住嘴。蔣書記馬上就到,到時候再吵也來得及。”
這語氣就重了。
而且,還叫上了黨委書記蔣敬雄。
這下真是大事不妙。廠長管生産、管廠務,書記管紀檢、管財務。這事居然要蔣敬雄出面,可見董鶴鳴覺得,不僅僅是生産業務上的事了。
周文華真的開始不安起來,如坐針氈。
一陣宏亮的笑聲從走廊上傳來,正是蔣敬雄。他剛剛進京領獎,見了諸多大人物,正是春風得意,一進廠長辦公室,也是笑呵呵的:“董廠長叫得這麽急,出什麽事了?”
再一看,屋裏氣氛十分凝重,連向來溫和的董鶴鳴也是一臉嚴峻。
蔣敬雄感覺到了一絲不妙。
“人都到齊了,你們誰先說。”董鶴鳴問。
周文華當然不敢先說,他也不知道周彭城告了他什麽狀,告到什麽程度,當然不能自亂陣腳。便垂着眼睛不說話。
供應科科長汪其盛責任最小,他覺得自己可以先說,便道:“我來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2-05 23:53:47~2020-12-06 23:58: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greenday111 120瓶;青木瓜沙律 7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