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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敬雄已經感覺到了事态的嚴重性,明明在周文華身邊還有一張折疊椅,他卻沒坐,而是拎過那把椅子,坐在了周文華的對面,隐隐和董鶴鳴歸在了一起。
俱已坐定,汪其盛胳膊撐在膝蓋上,對着手指,開始說話:“是這樣。咱們廠用的軸承,以前一直是由新壇軸承廠和市第一軸承廠供貨,但今年下半年局裏調撥的幾批訂單,價格都壓得非常低,廠部提出要降低成本,這時候周彭城說有家叫紅星軸承廠的,報價比較便宜,因為軸承這塊一直都是周彭城負責,跟我彙報過後,讓他做好質量把關,我也就沒再過問。但今天早上他跟我說,紅星軸承廠的産品有嚴重的質量問題,雖然價格比較便宜,但給生産造成的損失,已經遠遠超過了省下來的成本……”
蔣敬雄望向周彭城:“看來是老周你沒把好關?”
周彭城豁地站起,向董鶴鳴和蔣敬雄的方面低頭鞠躬:“我有錯!我承擔責任!”
這語氣,瞬間就哽咽了。
衆人大出意外,董鶴鳴道:“哎呀老周,這不是大家在想辦法,你也不要這樣。快坐下說。”
周彭城卻沒坐下,反而一扭頭望向周文華,眼睛裏似是要噴出火來。
“但這責任不全在我,還要問問在場的另一位‘老周’!”
明知事件背後就是周文華,所有人的目光還是不約而同、刷地望了過去。
周文華也跳起來:“問我幹嗎?我承認,是我搭了個嘴,但我也是為廠裏好,那不是紅星的報價便宜嗎?質量好不好,不應該是你周彭城把關的嗎?”
一見他這麽無恥地甩鍋,周彭城是徹底憤怒了。
“董廠長,蔣書記,今天我就把話說開了,請你們評評理!老子拼着受處分,也要扒了你周扒皮的皮!你媽的,還同村的,老子跟你同村倒了八輩子黴!”
董鶴鳴其實之前已經聽了個大概,知道這事和周文華牽涉甚深,但見周彭城如此着腳跳,心想,難不成還有隐情?
“別激動,大喊大叫像什麽樣子,坐下說。”董鶴鳴伸手壓了壓,示意周彭城坐下。
周彭城反正本來也矮,又在氣頭上,哪裏坐得下,叉着腰,大聲道:“其實一開始這事兒跟軸承沒關系,就是我瞎了眼,求周文華給我兒子找工作。他自己屁本事沒有,架不住他兩個姐姐嫁得好,一個姐夫機械局,一個姐夫公安局。我就是糊塗!”
周文華一聽這不對,這小子七扯八扯,別把自己坑他煙酒的事也給扯出來,立刻開口道:“哎哎,有事說事啊,說軸承呢,你幹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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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軸承。你個豬狗東西不就借着我想給兒子找工作,往我這兒塞軸承來了嗎?我呸,我信了你個鬼,還以為咱們好歹同村出來的,你會幫這個忙。誰知道自從上了你的賊船,一會兒要煙,一會兒要酒,一會兒要我用紅星廠的軸承……”
蔣敬雄聽出了端倪,皺眉頭:“老周……我說,周彭城,你這也不對,公事私事混一起,這算什麽,以權謀私啊?”
“我知道我不對。蔣書記董廠長,你們要為這事罰我,我認!”周彭城輸人不輸陣,“周文華以他姐夫的名義,問我要了很多煙酒,他媽的我昨晚上去找他姐夫才知道,公安局招錄早就結束了,他個狗日的根本就是騙錢!還借這個,逼我用紅星廠的不合格軸承!”
“誰逼你啦!都說了是你自己把關的!”周文華拼死抵賴。
一直沉默不語的小張開口了:“周副主席,這你就不實事求是了。我第一次向周科長反應軸承質量問題,周科長就找你了。後來我看跟周科長反應幾次也沒用,就直接去找你,你來配件庫看次品也好幾次了,昨天下班前你還來了吧?你還非說是車間安裝問題……”
小張提口氣,勇敢地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你拿周科長兒子工作的事威脅人家,要不是說破了,我都要以為周科長拿了紅星廠好處。”
“放屁!”周彭城大吼,“我別的不敢說,在吳柴廠幹了這麽多年供應,從來沒拿過供貨單位一分錢好處!我要是個奸滑之人,董廠長蔣書記能放心我在采購位置上?”
周彭城一指周文華:“但這狗日的有沒有拿人家好處就難說!建議廠裏好好調查!他拼了命幫人家塞産品是為什麽。對了,他還說這個紅星軸承廠是他姐夫推薦的廠家,我昨天問了他姐夫,根本沒這回事!全是他一個人玩的把戲!”
董鶴鳴臉色鐵青:“我不管你們私下什麽送煙送酒,我是吳柴廠廠長,我就要對吳柴廠的生産負責!蔣書記剛剛從京裏把金質獎章領回來,才進廠門幾分鐘?焐熱沒?這就來砸招牌了?有一個算一個,凡是砸咱們吳柴廠招牌的,一個都不放過!”
說到這兒,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周文華。
可後者雖然也緊張,卻還是一臉無賴相地癱坐在折疊椅上,半點悔改的樣子都沒有。
關于周文華平素的為人,董鶴鳴聽了很多,不過是礙着他姐夫的面子,就當廠裏多養他一個人罷了。
但事情到了損害工廠利益的地步,董鶴鳴不能再裝瞎了。
董鶴鳴道:“蔣書記,你看這事是不是得成立一個調查小組?”
蔣敬雄點頭:“很有必要,就由廠紀委牽頭,周文華和周彭城,即日起停職接受調查。”
這話一出,周文華驚了,立即擡頭望着蔣敬雄:“蔣書記,難道你不相信我的為人?”
太自信了周副主席。就是相信你的為人,才要停你的職啊。
周彭城卻并不吃驚。他從昨天知道自己上當受騙起,就打定主意要把周文華拉下馬。
然後他經過一夜權衡,很清楚自己并沒有拿紅星軸承廠一分錢好處,他最多吃點批評或者受個處分。但周文華就不一樣了。周彭城幾乎可以肯定,以周文華無利不起早的性格,如此賣力地往廠裏推紅星廠的軸承,不僅僅是拿了好處,還很可能是拿了大好處。
大到讓人無法想象那種。
整個辦公室,都沒人回答周文華的問話。只有董鶴鳴深深地盯他一眼,然後對周彭城道:“停職歸停職,事情得解決。立即叫紅星軸承廠的人過來,把剩下的庫存全部退掉,寧可廠裏損失點成本,也不能讓這種不達要求的軸承影響我們的産品。”
“是!我向董廠長、向蔣書記保證,一定盡最大努力解決後續問題!”
周彭城心裏有了底,知道自己只要把後續的解決好,還是可以戴罪立功。
“都回去吧,等候調查。”董鶴鳴沉着臉,給諸位下了逐客令。
那三位走得很快,周文華卻期期艾艾,落在後頭不肯離開。蔣敬雄一眼看穿他的用意,知道他想求情,甚至可能會拿他姐夫出來壓人,當即揮揮手:“都回去都回去,現在說什麽都不合适,讓事實說話。”
這是一下子斷了周文華的路啊。
周文華覺得自己雖然暫時停職了,好歹也還是工會副主席吧,這級別不低啊,也不至于就被一個小小的副科長捏在手心。他居然厚着臉皮道:“我呢一定會配合調查,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不怕查的,我不可能拿儲書記的名聲開玩笑的……”
可是,董鶴鳴和蔣敬雄都像看傻子一樣、齊齊地望着他,就差說出一個“滾”字。
周文華扁扁嘴,只好無奈地退出了廠長辦公室。
等他一走,蔣敬雄就冷着臉開口:“我立刻就給儲書記打電話,我就不信,儲書記會是非不分護着周文華這種人。”
他說的“儲書記”,就是周文華的另一個姐夫,現任機械局黨委書記、副局長儲方雲。“現在就打,別等周文華先告狀。”
二人一拍即合,蔣敬雄當即就拎起電話往局裏撥。
…
自從周文華走後,何如月越想越不對勁。
她倒是聽說周文華之所以能在吳柴廠穩坐釣魚臺,是因為他在機械局有人,卻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個姐夫在公安局。
更沒想到這個周文華居然還能背着他姐夫去诓騙周彭城。
這是八十年代啊,吳柴廠是市裏的明星企業啊。這個年代明星企業的工會副主席,級別不低的,他竟然做出這麽沒皮沒臉的事,可見此人就算放到工會副主席的位置上,也是爛泥扶不上牆。
本來周文華有多硬的後臺、上面有多少人,跟她何如月沒有關系。
但周文華居然有個市公安局的姐夫,這不由就讓何如月産生了某種聯想。
正琢磨着呢,蘇伊若匆匆忙忙跑過來:“如月,你有沒有聽說……”
“什麽事?”
“周副主席被停職了。”蘇伊若一邊說,一邊還向辦公室外張望,生怕被人看到她過來說閑話。
何如月大吃一驚:“不會吧,幫人找工作也會停職?”
“你知道他幫周彭城兒子找工作的事?”蘇伊若驚奇。她也是剛知道呢,此時離周文華離開廠長辦公室還不到二十分鐘。
何如月指指電話機:“早上他姐夫打電話過來,把他臭罵了一通,好像他是借着姐夫的名義,騙周彭城了吧?也不知道這麽幹有什麽意思,他是缺那點兒威風,還是缺那點兒禮?”
“都不是……”蘇伊若附在何如月耳邊,把剛剛聽來的八卦一五一十說給何如月聽。
我滴個乖乖,何如月聽得目瞪口呆。
她以為這個世界淳樸,還沒那麽多歪門邪道的,沒想到周文華真是個“奇才”,這種極容易被拆穿的兩頭騙套路都能想得出來。
“呵呵,呵呵呵。”何如月冷笑好幾聲,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位奇葩。
蘇伊若嘆氣搖頭:“你說他是不是腦子不行,到時候周彭城兒子進不了公安局,他的把戲不就拆穿了嗎?”
“才不是咧,他肯定想好了退路。到時候找個借口,說他兒子這不行那不行的,總之,達不到警隊要求,無能為力。周彭城也只能吃個啞巴虧。”
講真,這種事何如月後世也看得多了,好多坑人錢財的,都是這手段,一上來胸脯拍得哐哐響,等錢到了手,就是各種拖延,最後找個借口溜之大吉。
“也不知道這回他的局長姐夫還會不會保他了。”蘇伊若道。
何如月心中一動,問:“以前保過沒?”
蘇伊若道:“不說硬保吧,就他那工作态度,廠裏被他惹毛了去告狀的也不少了,每回都是礙着儲書記的面子,最後不了了之。”
“呵。”何如月冷笑,“我要是儲書記,這回說什麽也不會硬保。非但不能保,還得擺明态度,讓吳柴廠秉公辦理。不然傳出去,人家可會指着他儲書記的脊梁骨罵人。”
“哎呀如月。”蘇伊若緊張地望望門窗,确定外頭沒人,才低聲道,“你這小脾氣可收一收,誰敢指着儲書記脊梁骨罵人啊,儲書記可是機械局出了名的暴脾氣。”
何如月小嘴一撅:“反正我也不認識他,跟我沒啥關系。但……周文華回來沒?”
她心裏擱着疑團,打算去試探試探。
“在辦公室呢。怪不得一回來就把自己關起來,估計是生悶氣,沒臉見人呢。”
“才不會!”何如月站起來,“我去看看。”
急得蘇伊若拉她:“哎哎,你這時候去觸什麽黴頭啊?”
“有時候就得觸觸黴頭才探得到真話。”
“什麽意思?”
“蘇阿姨你回圖書室,注意聽隔壁動靜就好。”
何如月雄糾糾走出辦公室,向周文華的辦公室走去。
一想到自己在食堂被人指指點點,一想到前天陳新華兩口子打鬧到民政局,何如月就氣不打一處來,是時候新仇舊恨一起算算了。
這是天熱了點,本姑娘沒穿長袖,不然,直播撸袖子給你們看!
蘇伊若見何如月風一般沖出去,摸不着頭腦,也不敢直愣愣去看,趕緊跑回圖書室,将腦袋伸在窗外聽動靜。
“篤篤篤”,有禮貌的敲門聲。
“篤篤篤篤篤”,連續五聲,依然是有禮貌的敲門聲。
裏頭的周文華沉不住氣了,不耐煩地大吼:“誰啊,沒空!”
何如月脆生生:“周副主席,您的電話!”
“誰打來的?”
“說是機械局的儲書記。”
裏頭沒了動靜,十秒鐘後,門鎖一聲響動,周文華出來了:“他說什麽?”
“也不會跟我說什麽呀,就讓我喊您接電話。”
姐夫是終于來救自己了嗎?周文華一喜,立刻就向外走。
他前腳剛剛走出辦公室,後腳何如月就一伸手,“砰”一聲,把周文華辦公室的門給關上了。
“騙你呢,周副主席,沒電話。”何如月還是脆生生的。
“你……何如月!”周文華憤怒起來,嗷嗷直叫,“你他媽是不是看我倒黴了,也想來踩一腳!告訴你,你還嫩着,輪不到你!”
這一叫喚,整條走廊都聽見了。而且是剛剛被停職的周文華的叫喚,大家能不好奇嘛。
頃刻間,每個辦公室的窗戶和門都探出了身子,有幾個已經直接跑出門,站在辦公室門口向這邊張望。
周文華被衆人一看,頓時漲紅了臉,想躲回辦公室,可門卻已經被何如月鎖上了,他也沒帶鑰匙。
那叫一個生氣啊:“你想幹嘛!快叫人來給我開門!”周文華吼。
何如月卻紋絲不動:“陳新生的弟弟陳新華,說吳柴廠的周副主席跟他說,陳新生死了,陳新生的房子就歸陳小蝶,誰撫養陳小蝶,房子就歸誰,慫恿他們去民政局搶陳小蝶。周副主席,陳新華是不是在胡說八道啊?”
周文華一愣,見何如月說得這麽篤定,以為她已經掌握了什麽證據,便有些心虛。
但圍觀的人這麽多,他堂堂一個“曾經”的工會副主席,怎麽可以輸給一個才來了一個月的小幹事。
哪怕這小幹事是何總工家女兒也不行。
“我說錯了嗎?我不過是勸陳新生他弟弟收養侄女兒而已。我要不這麽勸,他們肯收養嗎?”
“呸!”何如月響亮地啐了一聲,“他要願意收養,我帶着陳小蝶上門,就不會被拒之門外!親筆寫了不願意撫養陳小蝶的字據,要你去勸說?分明是那天晚上你躲在黃主席辦公室門外,鬼頭鬼腦偷聽,聽見我們說要給陳小蝶辦收養手續,你就去搞破壞!”
“陳小蝶找到好人家收養,跟你有什麽關系?你插一腳就舒服點嗎?你什麽心理啊,這麽陰暗?”
徐秀英已經聞聲從二樓跑了上來:“哎呀怎麽啦?如月,不作興這麽跟領導說話的啊。”
“就是啊,你眼裏還有沒有廠紀廠規,你怎麽跟領導說話的?老子去紀委告你,處分你!”周文華叫道。
何如月望他一眼,卻笑了:“去啊。眼裏沒有廠紀廠規的是誰?和外廠勾結坑自己廠的是誰?騙周彭城厚禮的是誰?還有……”
“聽你公安局的姐夫說我協助了破案,就四處散布謠言說我不正經,你倒是個領導,你有個領導的樣嗎?”
徐秀英倒吸一口涼氣:“什麽,那事是周副主席說的?”
“當然,周副主席是不會承認的。他向來敢做不敢當,就連替他出頭的保育員被趕到三分廠去掃廁所,他也沒敢出來吭一聲氣,生怕自己暴露了,是吧?”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已經有人交頭接耳:“這就不厚道了。小何幹事也是協助破案,怎麽能那樣編排人家。”
“不管怎麽說,這背後搞小動作,就是要不得。”
看着周文華臉皮漲得赤紅,何如月心裏已經明鏡似的。
她本來還只有七八分猜測,說話亦是步步為營,卻沒想到,每進一步,就發現事情落實一分,到眼下,周文華竟然已經一句都反駁不出來。
周圍全是竊竊私語,就連來拉架的徐秀英也驚詫地望着周文華。
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剛剛被停職,知道他竟然能做出那麽臭不要臉挖單位牆角的事,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周文華心一橫,一跺腳:“何如月!你別嚣張,後頭有你哭的日子!”
“周文華!”一聲怒喝,從何如月身後傳來。
是黃國興。他站在何如月身後,看了全場,此時已經十分憤怒:“你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這些年到處拖後腿,人人背後叫你周扒皮,丢盡了工會的臉!自己不做人,就別怪別人不把你當人!你也別嚣張,往後工會,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黃國興上前兩步,威嚴地道:“小何,不許找人給他開門。所有人,都不許給他開門。周文華已經停職,不再是工會副主席,這裏任何一個辦公室都不歡迎你,你滾!”
蘇伊若已經忍不住,從圖書室沖了出來:“黃主席快消消氣,犯不上啊,你身體要緊。”
衆人猛然清醒過來,紛紛喊:“黃主席你犯不上跟這種人生氣,別氣壞了身體。”
的确,黃國興差點就氣撅過去,要不是蘇伊若出現得快,只怕他就真罵上火了。此刻他捂着心口,恨恨地望着周文華,低吼道:“還不滾?”
所有人都望着周文華,鄙夷的眼神似叢林,此處已無他半分立錐之地。
“等老子複職了回來氣死你們這幫王八蛋!”
“滾!”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頓時像開啓了群情的按鈕,所有人都開始喊:“快走吧,你快走吧!”
衆怒難犯,周文華做人做到這等田地,見勢不妙,也只能灰溜溜跑下了樓梯。
這下可好,病假都不用開,直接回家歇着去吧。
衆人把黃國興送回主席辦公室,何如月給他倒了水,蘇伊若給他扇着扇子,身邊圍着一群人關心地叫他別生氣。
本來很生氣的黃國興,被衆人這陣勢搞得有點不好意思,擺了擺手,嘆道:“總算安生了。其實啊,我早就想趕他走。真他媽窩囊,我堂堂一個工會主席,居然還奈何不了一個周文華。”
徐秀英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她老公在文化局當領導,也沒太把什麽周文華放眼裏。她一撇嘴:“黃主席你這是顧全大局。你這身份,是不好跟這種人計較。還好如月來了,初生牛犢不怕虎。”
何如月也撸着不存在的袖子:“我也生氣啊。剛剛我是不是特別兇,我真是氣壞了啊。我不是初生牛犢,我是初生小老虎!”
一下子把生氣的黃國興給逗樂了:“總算能踏踏實實辦點事了。這人啊,再回來我也不會要了。”
旁邊不知哪個突然大喊:“我的媽呀,工會不要了,不會塞我們科室來吧,我們科也不要啊,供不起這尊惡菩薩!”
本來今天就是吳柴廠的大喜日子,出了周文華這段不和諧的插曲,衆人言論一陣,唾棄一陣,沒多會兒,又回到了歡聲笑語之中,開始暢想金質獎章拿回來後,是會全廠普加一級工資呢,還是今年會多發一筆年終獎呢?
何如月沒心思想這個。
自從确定了周文華才是散布流言的罪魁禍首,何如月心裏就對豐峻産生了莫名的愧疚。
她沒來得及去找豐峻。
解決了周文華,安撫了黃國興,她就被叫去了大禮堂,廠部辦公室周六下午要在這裏開金質獎章的表彰和報告會,許波推薦讓何如月主持。
這真是個突如其來的光榮任務。
當然,何如月不怵,主持嘛,以她脆生生的嗓門、好聽的普通話,以及在後世豐富的主持會議經驗,這樣的場面不成問題。
而且主持詞還會由廠部辦公室寫好給她,她其實就是個美麗的報幕員。
在大禮堂的小會議室開了碰頭會,接了任務,許波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小何,到時候市領導局領導都會來,好好表現。”
“是,許廠長。”
這就是許波的投桃報李。他捧何如月,報答劉劍越大記者給吳柴廠留的那塊版面。
一摞事忙完,已是中午。
食堂裏的職工依舊人山人海,見面都在說着新奇的八卦 ,十有八九都是周副主席诓騙周彭城那事。
但傳言已經有了小小的走樣。
比如,周彭城為什麽突然發現周文華的陰謀詭計,是因為有人給周彭城扔了一個小紙團,上面寫着周文華姐夫家地址,并說:按此地址前往,既能真相大白。
一聽就是地攤傳奇武俠小說看多了。
不過何如月仔細想想,覺得這中間的确有不少不解之謎。比如周彭城是怎麽突然就發現自己讓周文華給騙了?
以周彭城的直性子,怎麽就能想出半夜突襲姐夫家,第二天早上直奔廠長辦公室舉報的組合拳?
這個半夜突襲,就很有靈魂。
這年頭沒有通訊工具,有家庭電話的屬于鳳毛麟角,這是算準了時機上的門,就算對方要暴發,也不可能半夜沖到周文華家裏去對質。
這是完全不給周文華一點點喘息和走路子的時間啊。
周彭城這個大老粗,有這樣的謀斷?
也怪不得廠裏人要傳得神乎其神,說什麽天空掉下一個小紙團了。
何如月一邊吃飯,一邊腦子裏盤着這事,一邊眼睛也沒閑着。
她在找豐峻。
讓人家蒙受不白之冤,白白地被自己罵了好長時間的垃圾,該去道個歉的。
但奇怪的是,豐峻沒有來。
看到戴學忠端着飯盒從身邊走過時,何如月鼓起勇氣喊住了他:“豐峻呢?”
戴學忠道:“保健站去了。”
“保健站?他生病了?”何如月緊張地問。
“手被蒸氣薰到了。”
何如月一驚,下意識喊出來:“啊,蒸氣薰到很嚴重的,面積大不大?”
戴學忠也有點摸不着頭腦:“我也不知道,就聽他們這麽說,老大不讓我們去看。”
何如月卻坐不住了,連飯也吃不太下了。
想想以豐峻之敏捷,他怎麽可能被蒸氣薰到,必定是個嚴重的意外。而且如果是小小地薰一下,包紮一下完事,也就能來吃飯了,何至于人都不見。
何如月匆匆幾口将飯扒完,一遛小跑,跑到水龍頭下洗了飯盒,又送回辦公室,然後給保健站打了個電話。
2020,這個內線號,她銘刻于心啊。
“喂,保健站嗎?我是工會何如月,請問鍋爐房的豐峻是不是在保健站?”
對方接電話的應該是保健站的哪位醫生,一聽是何如月,也很客氣:“在的,他在輸液室挂水。”
“什麽情況,很嚴重?”何如月怕去問豐峻問不出個名堂,便在電話裏直接問。
醫生道:“面積不大,但蒸氣燙傷比較難治愈,怕有感染,所以挂水消炎一下。”
雖然這個世界的親媽是保健站站長,但何如月并不懂醫學,也不知道這年頭的醫學水平如何,醫生這麽說,怕還是嚴重的。
“好的,謝謝你。我這邊正好有事找他,一會兒我直接去輸液室吧。”
挂了電話,何如月洗了把臉,又拿毛巾擦幹淨,向保健站走去。
保健站她很熟悉,小時候她跟着劉劍虹去過。從最初行政樓裏的兩個房間,後來變成托兒所樓上的一整層,現在又已經不夠用了,聽說廠裏打算為保健站專門新建一個小樓。
吳柴廠真是欣欣向榮啊,從保健站的發展就可見一斑。
托兒所小樓外,砌着一段外樓梯,上去就是保健站。一邊上樓,一邊看托兒所的院子,小寶寶們吃過午飯,正在玩着大人們不懂的游戲。再過一會兒,他們就要被逮進屋子裏去,扔到小床上去睡午覺。
看着這些小孩,何如月心裏突然寬慰起來。
所以豐峻應該沒什麽大事吧,起碼走到這裏,世界還很安靜和美好呢。
豐峻是沒什麽大事,甚至他都并不在輸液室。
他躺在病床上,臉色冷冷地,看着眼前漂亮的護士:“我不需要這玩意兒。”
護士卻一扭纖細的腰身,指着他的手:“為了你好呀,萬一感染了怎麽辦。你的手好漂亮好文藝。”
豐峻扭過頭,心裏生出一種想拔掉針頭的沖動。
何如月猜得沒錯,以豐峻的身手,原本不可能受傷,就算有突如其來的蒸汽,他也完全躲避得開。
但架不住工友的身手沒有他敏捷。
當他發現工友吓得呆立當場時,豐峻下意識地沖了過去……
還好,他只是手上被燙傷。如果他不沖過去,工友可能就被蒸汽整個沖了出去……不,甚至可能,直接化成了肉塊。
這就是蒸汽的可怕。
縱然如此,他也沒覺得自己就到了需要輸液的地步,不過是發現保健站的醫生們、和前來配藥看病的職工們,也都在熱情讨論着周文華的停職、以及周文華被黃國興和何如月趕出工會的轶聞……
豐峻突然發現,這裏也是個傳言集散地,所以,他留下了。
但眼前這個漂亮而陌生的女護士,居然仗着他不熟悉地形,沒有把他帶到輸液室,而是直接開了個病房,睡下了。
病房裏就他一人。原本也安靜。豐峻就想将錯就錯。
但後來發現,他是真錯了。
這個女護士十分聒噪,隔兩分鐘就進來看一下鹽水,隔兩分鐘就進來看一下傷勢。豐峻覺得,她再多來幾次,傷口沒感染也要被她熱情的眼神看到感染了。
眼下女護士又來了,甚至還大膽地誇他的手漂亮。
呵呵,我豐峻需要這些誇贊嗎?
我聽了三十年,聽得還不夠多嗎?
豐峻抿着嘴唇,一言不發,用僅露在紗布外的兩根手指就要去拔插頭……
“豐峻!”何如月的聲音出現在病房門口。
如蒙大赦,豐峻喊:“何幹事,我在這裏!”從來沒覺得何幹事這麽美麗大方天真可愛,來得太及時了!
連漂亮的女護士聞聲都扭過身去。
何如月愣在當場,失聲喊到:“明麗?”
漂亮的女護士扭着腰身,用一種奇特的、又扭又雀躍、又孩童又性感的姿勢扭到何如月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嬌嬌地喊了聲:“如月,總算見到你啦——”
然後不由分說地,蹭進了何如月的懷裏。
辣眼睛。
一個起碼一米六八的女人,蹭進了最多一米六零的何如月的懷裏。
偏偏何如月還激動地抱住了她:“明麗,你什麽時候來上班的,怎麽也沒來找我?舅舅聽說你來了中吳不來吳柴廠報到,都急死了!”
女護士正是劉明麗,她嬌嗲地道:“昨天來報到的啊,去找你了,他們說你去了寧州,不在。今天這不忙到現在,還沒來得及找你呢。”
豐峻看傻眼了。
這什麽劇情?何如月,和這個做作的女護士,居然是親戚?
還好,何如月不像這個女護士,她還是很有責任心的,三兩句說完,當即松開劉明麗,正色道:“明麗,我來找這位……豐師傅,工會找他有點事,你先出去回避一下?”
豐師傅?
豐峻差點一頭栽下病床。
他定定神,終于完成了早就想了一百遍的動作,兩根手指一捏針頭,猛地拔了出來,然後潇灑地翻身下床。
“不用她回避了。何幹事,咱們另找地方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12-06 23:58:02~2020-12-07 23:58: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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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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