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證據

将軍府。

白靳懷坐着,手放在桌上,身上禦林軍的铠甲還沒換下來,就任大夫在他的手上上了藥,纏了幾圈紗布,将滲人的傷口遮住。

“表哥,你這傷口怎麽弄的?”南歌一聽到白靳懷受傷的消息就立馬趕了過來。

白靳懷輕輕握了握包好的手掌,清俊的眉宇間浮現出幾許無奈,“今日我去了一趟刑部,有個犯人受不住刑,想自盡,我攔下了,被他咬了一口,還中了毒,不過毒性已解,小妹不用擔心。”

“那就好。”南歌心疼地看了眼他的手,“表哥,聽說你抓奸細都抓到姚氏宮殿了?還直接跟她起了沖突,聽說姚氏差點都讓人動手了,還說要去陛下面前奏你以下犯上之罪。”

白靳懷好整以暇地盯着南歌,薄唇不自覺揚了揚,滿含笑意地說道:“君命不可違。”

“陛下讓你去的?”南歌懸着的那顆心忽然就放了下來,她得到消息的時候,也覺得自家哥哥不像是那種會直接跟人起沖突的人,知道有人指使,還是南祁楓,那就不擔心了,點點頭,“有人兜着就好。”

南歌的反應将白靳懷逗笑了,擡起左手揉了揉女孩的頭發,聲音清磁溫柔,“小妹這麽心疼哥哥啊。”

南歌癟了癟嘴,眉宇間還帶了幾分愁緒,“姚氏陰險,我怕哥哥會被她算計,陛下做事,都會考慮周到,而且還有長鳶在幫他,有他們在,我才放心。”

白靳懷緩緩俯下身子,将南歌臉上的憂色看的很清楚,不由得笑了,“小妹這是小看了哥哥啊,覺得我比不上寧長鳶?”

“怎麽會。”南歌不是沒看出白靳懷溫潤的外表下隐藏的危險,谄谄地笑了笑,“他們都是狐貍,老奸巨猾的那種,哥哥謙謙如玉,溫文爾雅,怎麽能一起比。”

這下白大公子滿意了,忍不住又揉了揉南歌的頭。

沒在府中待多久,南歌就準備去藥鋪看看,她知道京都城有一家經營了十多年的藥鋪,跟京都城裏的其他大藥鋪相比,低調很多,但是那裏有一種愈痕的藥,似有奇效,藥房旁人無從知曉。

“姑娘,您到這兒需要買什麽藥。”

南歌剛踏入這間鋪子,那小夥計就迎了上來,姿态恭敬卑謙。

“真是好笑啊!”身側一位富态穿着華貴的女人擠了過來,趾高氣揚地對着那位夥計一開口就指責道,“剛剛我問你的時候還愛答不理,怎麽她一來,你就跟一條狗似的搖尾乞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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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女人的疾言厲色,夥計不卑不亢,“這位夫人,我們是開藥鋪的,我們這裏的大夫從不出門看診,這是自小店開店以來就有的規矩,您要找人看診,去別家店,相信會有人好生招待您。”

“你知道我是誰嗎敢這麽跟我說話!”那女人直接怒了,“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讓你這破藥店在京都城消失!”

夥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依舊不鹹不淡,“夫人如果有本事的話。”

“真是好樣的,你們給我等着!”

那女人臉色青了又白,狠狠丢下一句便轉身離開,走之前,還遷怒地瞪了南歌一眼。

夥計始終沒多大反應,似沒将那女人放在眼裏。

見狀,南歌不免有些好奇,對着夥計詢問道:“你知道剛剛那女人是誰嗎?”

夥計微愣,随後點了點頭,“知道的,吏部侍郎徐勉的新夫人。”

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南歌挑眉,“那你們還敢得罪她?”

夥計仍舊保持着方才的恭敬姿态,“小的也是按規矩辦事,至于她是誰,這不是小的該操心的事情。”

南歌覺得有些好笑,也頗為贊賞地點了點頭,“你們這藥鋪倒是挺有個性。”

沒忘記來藥鋪的目的,随後南歌便說了白靳懷手受傷的事,讓他們拿藥。

可當夥計将一個精美的瓷器遞到南歌手中,南歌準備付錢的時候,那夥計又開口說道:“姑娘拿着就是了,不用錢。”

這下南歌算是真看出蹊跷了,她兩手扶在櫃臺上,絕豔的雙眸帶着審視,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才那夥計看,手中轉動着小瓷瓶,“認得我,嗯?”

夥計身子微僵,硬着頭皮點了點頭,“長公主殿下駕臨,小的自不敢怠慢。”

南歌也不驚訝,手指輕輕地在瓷瓶上點着,也不說話,漫不經心中帶着一股極強的壓迫感。

那夥計咽了咽口水,忍着頭皮發麻的感覺又開了口,“殿下可還有其他吩咐?”

“這藥鋪,是寧長鳶的?”

冷不丁兒的,南歌來了這麽一句。

夥計直接呆在了原地,有一種什麽都被看透的感覺,他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敗給了南歌充滿威脅的眼神。

“太師說,長公主需要什麽,直接拿就是,若需要人看診,也可直接派了人去将軍府,總之,以長公主意願為先。”

目光觸及手中的瓷瓶,南歌還是第一次知道寧長鳶竟然在京都城開了間藥鋪,了解了情況之後,也安心了,難怪這裏總是有些尋常人家觸不到的東西。

南歌轉身,卻忽然被什麽東西擋住了步子,腳上傳來痛楚,身子朝一邊歪去。

只是腰間傳來一道力度,剎那便穩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扶正。

不過方才事發突然,南歌手中的瓷瓶滑落,落在地上,一聲脆響過後,白色粉末灑落一地。

“小姑娘,沒事吧?”

男人的聲音,潤雅清冷,那感覺,像極了萬裏無雲時的一抹冷月,清輝灑在湖面上,泛起淺淺的漣漪。

南歌緊皺的眉宇松開,她擡頭,這是個她從未見過的男人。

男人坐在一張輪椅上,五官俊逸出塵,深色的眸子裏有着不語悲歡的平淡,素衣長袍裹在他的身上,不會讓人覺得這衣服簡樸,反而顯得神秘孤傲,周身氣質跟他的聲音一樣清冷。

這樣的感覺,讓南歌覺得很熟悉,依稀跟寧長鳶有些相似,只是這人看着年紀約莫三十多,身上還有些經受風霜後的蒼涼之感,讓南歌心中泛起絲絲惋惜。

南歌笑着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方才我正要經過,沒想到小姑娘會突然轉身。”他歉意地說道,“而且這藥都灑了。”

“沒關系,沒撞到您就好,再讓他們拿一瓶藥就是了。”南歌也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心中有些莫名複雜的感覺,好似這樣的人本不應該坐在輪椅上。

“姑娘買的是愈痕散吧,我這裏有一瓶剛做好的,為表達歉意,便贈與姑娘了。”說着,他打開輪椅扶手處,裏面整整齊齊地放了八個瓷瓶,從裏面挑出了一瓶遞給南歌。

“這……”

“姑娘別怕,我是這裏的大夫,放心收下用就是。”

南歌看了眼旁邊的夥計,見他也微笑着朝自己點頭,南歌便接了過來,抿了抿唇,“那,謝謝這位大哥了。”

“大哥不敢當。”男人和藹地笑了笑,“鄙人淺灼,姑娘叫我一聲淺叔便好,以後若有需要,也可到藥鋪來找我。”

南歌紅唇輕挽,寧長鳶的人她也放心,遂點了點頭喚了一聲“淺叔。”

淺灼淡笑不語,直到南歌離開,他遠望沒有焦距的目光裏,隐了些深入骨髓的懷念。

不多時,寧長鳶便風風火火地趕來了藥鋪,在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大堆人,書宜和景于緊跟在寧長鳶的身側。

見到寧長鳶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焦急,淺灼悠悠地望着他,唇瓣微揚,“來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快。”

“你想做什麽!”寧長鳶徑直走到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墨色眸子凝了一層霜,完美的五官散發着淩厲。

“我說過,我不會對她怎麽樣,長鳶這麽不相信師父啊?”淺灼眸中的調侃之意甚濃,語氣跟方才與南歌說話相差無幾,一樣地溫柔。

寧長鳶俯身,雙手直接撐在淺灼的輪椅兩側,幽邃的眸中似染了濃稠的夜色,一字一頓道:“你離她遠一點。”

淺灼無聲地勾了勾唇,“我不過想提前見見她而已,往後小歌不是也要嫁到太師嗎?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寧長鳶冷冷地丢下一句。

随之警告地睨了淺灼一眼,起身下命令:“帶他回府,把人看好。”

“是。”衆人恭敬道。

書宜上前,從後面推着淺灼的輪椅,往太師府的方向走去,剩下的人緊跟着他們,一步也不敢遠離。

當日申時,刑部大牢。

大牢深處,幾乎與外界相隔,這裏的鐵門一道接着一道,來到這兒的犯人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性。從內間傳來一陣一陣的慘叫聲,足以折磨得很多人精神失常。

這裏跟大理寺牢獄根本沒法比,在那裏,做什麽都要暗中來,而在這兒,只要犯了事,所有的刑罰直接降臨在身上,連多餘的流程都沒有,獄卒就跟劊子手一樣。

白靳懷走後,刑部尚書墨深便來接着了解情況,他現在慵懶地靠在椅子上,目光看向吊在不遠處的幾個人,淡淡地掃了一圈,最終視線落在中間的人身上。

“你說,是太師的人讓你向宮外傳遞消息?”

中間那人傷得最重,身上血跡斑斑,連臉上也是鞭痕,他的嘴在這些人裏最硬,重刑之下實在受不住說出來的話也就幾分可信。

他有氣無力地在刑架上喘息,聽到墨深的問話,點了點頭。

墨深挑眉,沒想到這是真的,他也是聽到手下人這樣講,着實有些意外他才過來看看。

“你這麽說,可有證據?”

話音剛落,就有下屬就把那份所謂的證據呈到了墨深的面前。

墨深興致缺缺地翻了翻,嗤笑了一聲,然後起身,當着那個人的面,将手中的那幾張紙扔在了牆壁上挂着的火盆裏。

墨深拍了拍掌心染上的灰塵,又交疊着雙腿坐了回去,懶懶地說道:“這下沒證據了。”

衆人見到他的舉動,都驚呆了不說話:“……”

“尚書大人好手段,原來刑部就是這樣斷案的嗎?”

門口傳來一聲渾厚又冷到極點的聲音,伴随着清晰的步伐聲,将此時的氣氛凝成了冰。

岳痕來得猝不及防,讓周圍的人都禁了聲,只一味地将頭低下去。

墨深見到來人,倒是沒什麽反應,他狀若無辜地聳了聳肩,“侯爺這是何意?”

“包庇罪犯,當着所有人的面毀滅證據,怎麽,下一步就是一劍殺了他滅口?”

岳痕怒意甚重,似乎看到了什麽讓他極其不能容忍的東西,胸口起伏明顯。

相較于岳痕的火冒三丈,墨深就顯得格外雲淡風輕。

“侯爺此言差矣,本官只是看這罪證有誤,假的而已,燒了便燒了,難不成還留着它,任由這個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誣陷當朝太師嗎?”

“你如何得知這罪證是假?”岳痕兩三步走到墨深的面前,“若真是寧長鳶所為,朝廷無疑就是引狼入室,他位高權重,一旦有異心,這個結果是你刑部尚書就能承擔的了嗎!”

墨深懶懶地掀了掀眸子,指了指挂着的那人,語氣幽幽。

“這人一招本官就來了大牢,剛要證據侯爺就趕來了,一來就言之鑿鑿說本官包庇太師,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侯爺有先見之明,或者說……本官這刑部,安排了侯爺的人,專門等着侯爺來給太師定罪呢。”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岳痕眼底的暗色湧動,周身征戰沙場的那股子鐵血之氣湧現,讓人為之心顫,“本侯是被陛下召進宮中,聽聞白統領被奸細弄傷,才好心過來看看,只是沒想到,這一來就見證了尚書大人的斷案之風,當真是讓本侯大開眼界!”

“哦。”墨深點了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眼神,随後又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椅子上,“可本官也才剛來,莫不是侯爺跟蹤本官?”

“你放肆!”

岳痕早就聽說了這新上任的刑部尚書是寧長鳶提拔上來的,這人行事作風無規無矩,偏生陛下也縱着他,對待他跟對待大理寺卿雲澤都相差無幾,沒想到今日一來還真讓他領教到了。

果然,他不在這京都城的這幾年,官場越來越混亂,什麽人都能做到朝廷一品大員,簡直就是胡來!這樣的人,怎能擔此重任?

南國長此以往,禍起蕭牆,屆時內外受損,連國土都保不住!

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是捍衛這一方江山而已,讓它不至于白白毀在了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手中。

大牢裏的火燒的霹靂啪啦,除卻這倆人的說話聲,所有人幾乎都斂住呼吸,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一會兒,墨深才朝他聳了聳肩,一副對方無理取鬧的模樣,妥協道:“所以呢,侯爺現在想做什麽?”

岳痕冷哼一聲,顯然不願再與墨深多廢口舌。

彼時,禦書房。

南祁楓一身常服,绛紫色的錦袍一絲不茍,金冠束發,落下的墨發落在肩後,冷厲的氣勢收斂了許多,認真地在跟對面漂亮得過分的女孩兒下棋。

黑子落下,南祁楓薄唇勾出一絲弧度,“皇姐,你輸了。”

南歌無力地看着棋盤上的敗局,“你讓我幾子,我也贏不了。”

“皇姐可以讓長鳶多教教,孤跟他下棋想贏都得費些勁。”南祁楓意味深長道。

南歌:“……”

其實都已經教過很多次了,跟尋常人下夠用,跟他們比起來,就不夠看了。

“皇姐今日來,應該不是只想跟孤下下棋吧?”南祁楓将棋子放好,耐着性子問道。

南歌一囧,她好像也沒那麽明顯吧,見南祁楓眼中的戲谑之意,南歌也就沒再糾結,直接問道:“你是不是在派人找瓊華公子?”

“嗯。”南祁楓很果斷地承認了,準确來說,他是在抓此人,想到這兒,男人清古的墨眸沁出了星星涼意。

“此人身份不詳,藏得很深,之前孤還沒将他放在心上,只是後來,孤發現,他調了一種酒,飲了之後會讓人說夢話,而且總會刺激起那些想要忘記的事情,這樣的人太過可怕,孤豈能任他胡來。”

南歌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原因,她皺了皺眉,“這酒……陛下喝過?”

南祁楓點了點頭,雖然時間都已經過去很久,但那幾日的反常仍讓他心中困惑,那酒是寧長鳶送的,他自然是信他的,所以這問題只能出現在其他人身上,所以他派人暗中去尋,才查到了瓊華公子的身上。

以至于他每每回憶起那夜橋頭相見的人,總會覺得哪裏不對勁,這種不對勁一直延續到他派人去尋,而未果。

“皇姐可是知道這人的下落?”南祁楓忽而問道。

南歌當然知道,只是她又不能直接将遲傾給出賣了,只能委婉道:“陛下放心,她不是個危險之人。”

雖然她的身份是一個坎,但遲傾本身,并沒有什麽危害。

“皇姐這意思,是認識他?”南祁楓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那可否讓孤見見他?”

早見過了,晚上還跟你一起睡過。

南歌笑得有些幹澀,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這個問題。

只是很快,這問題也不用她回答了。

聞立在外敲了敲禦書房的門,“陛下,岳侯爺和刑部尚書墨大人求見。”

“這時候他們怎麽來了?”南歌嘀咕着看向門外。

南祁楓先将棋盤收了下去,随後坐到了書案後,側頭詢問道:“皇姐可要留下來聽聽?”

南歌正好也沒什麽事,遂點了點頭。

“宣。”

一道低沉不容侵犯的聲音傳到了門外。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要倒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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