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搬出郡王府】
寧傾雪為女學而從邊城來到屈申城長住,雖說不打算帶走郡王府所贈之物,但這幾年置辦的東西加上每年從邊城送來的物品,整理起來也得花些時間。
回到郡王府,劉孋手腳麻利的帶着何大娘收拾,李尹一則将收拾好的箱籠一個個的搬到院裏。
寧傾雪想幫忙,但劉孋不讓,最後無法,她只能動手收拾些絲線和脂膏等小東西。
在院子的李尹一才放下手中的箱籠,就看到院門走來的行人,他挺直身子,轉身回到屋內,說道:“小姐,大小姐來了。”
寧傾雪聞言,放下手中的絲線,為免節外生枝,她原本打算收拾妥當後再告知郡王府,卻沒料到寧若月這個節骨眼來了。
看着四周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看來想瞞也腦不了,只能正面相對。
寧若月一進院便察覺不對,踏進了房內看到雜亂的四周,沒掩飾自己的驚訝,目光看着站在窗邊的寧傾雪,“福寶,你這是怎麽回事?”
寧傾雪從窗邊微側過身,看向寧若月的眼神冷淡而漠然。
寧若月只顧着打量四周,并未留心她眼神的轉變,伸手握住了寧傾雪纖細的手,“你病才好,想做什麽,交代奴婢便是,怎麽自個兒動手了?”
寧若月關切的語調令寧傾雪胸中一悶。
寧家女皆生得一副好模樣,尤以寧若月為最,郡王嫡女,自小知書達禮,蕙質蘭心,這些年更在百姓間傳有仁善之名,站在她的面前自己
總是自慚開穢,黯然得如同她的婢女。
“怎麽不說話,可是身子不适?”寧若月難掩擔憂的細細打量。“我派人去叫二哥回府一趟可好?”
寧若月心知寧齊戎與郡王府向來不親近,但只要扯上寧傾雪,寧齊戎從未說不。
寧傾雪硬生生忍任想甩開寧若月狀似親密拉住自己的手,明白不到撕破臉的時候,“姊姊別忙,我沒事。”
縱使心緒難平,但她說出口的聲音依然軟糯。
寧若月頓了一會兒,久久才嘆了口氣,“你沒事便好,只是……”她皺眉看着四周,“劉孋,這些箱籠是怎麽回事?”
寧傾雪性子軟,一遇事總是沉默不言,每每都是劉孋這個當丫頭的出面說話,當然若有錯,也是劉孋受罰。
這麽些年劉孋早已習慣,所以低頭上前正要開口答話,寧傾雪卻破天荒的先一步說道:“這些都是我讓人收拾的,今日我要搬出郡王府。”
寧若月難掩驚訝,她長了寧傾雪一歲,兩人年歲相當,朝夕相伴,情感自然不是一般。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個性子良善的堂妹,乍看并不絕豔的五官,細細一瞧卻能品出承襲出身醫藥世家娘親的沉靜溫婉,一雙黑眸純淨清澈,令人望之莫名心安,随着寧傾雪越長,容色越豔,假以時日定能與其母——大将軍寧九墉的發妻柳牧妍一般名動天下。
年幼初見柳牧妍的記憶至今深印在她的腦海之中,當時自己随着娘爹至邊城探望大病初愈的柳牧妍,她縱使纏綿病榻多日,依然笑意盈盈語調輕柔,不見一絲怨天尤人,令人如沐春風。
待在邊城不過月餘,她貴為郡王嫡女,外人視之高貴,但她最愉快的時光卻是待在柳牧妍身邊的短短日子。
寧傾雪像她,又不像她,寧傾雪性子膽怯,終究只是皮相神似,卻無柳牧妍一分當年能不顧一切陪着未君打天下的豪情。
“怎麽突然想搬出郡王府,你打算去哪裏?”寧若月輕聲的問:“是不是府裏的奴才惹你不快?你告訴姊姊,姊姊替你作主。”
寧傾雪看着寧若月笑得溫柔,嘴角泛出一抹無奈的笑,“我想哥哥。”
想念或許是個很好的理由,卻無法說服寧若月,“你是要搬到濟世堂?這不成!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搬到來往三教九流的醫館,若是有人沖撞了你,讓你受了委屈,可怎麽是好?”
字字句句都是關心,若不是重活一世,寧傾雪肯定會被感動,如今卻只是淡淡一句,“有哥哥在,不會讓我受委屈。”
“二哥自然不會讓你委屈,只是……”若月頓了一下,這些年寧傾雪被養得畏縮,不輕易現身人前,人一多便不自在,“你不為自己想也得想想将軍府和郡王府的名聲,哪有官家小姐抛頭露面之理,你也不怕被笑話,乖乖聽話,好生的待在府裏。”
沒等寧傾雪開口,寧若月迳自向劉孋和何大娘吩咐,“還杵着做什麽?快将二小姐的東西放回去。”
劉孋和何大娘低頭未動,寧若月眼底閃過幽光,寧傾雪身邊雖無太多奴才,但卻個個忠心,令人羨慕。
“怎麽,”寧若月的臉色微變,“本小姐還叫不動你們幾個奴才不成?”
寧傾雪知道自己若不出聲,寧若月接下來就會找出名目懲戒劉孋和何大娘,前世她讓自己活得卑微是自讨苦吃,但如今她不願意再犯傻,柔和的止光頓時銳利起來,“姊姊,阿孋和何大娘都是将軍府的人,若聽從姊姊之令,才真的該死。”
寧傾雪的語調一如過往的軟糯,但是透露出的訊息卻是令寧若月有些瞠目結舌。
四年前,寧傾雪為就讀女學至郡王府時,她娘親以寧傾雪不懂規矩為由請來個教養嬷嬷,打着為寧傾雪着想的名義嚴厲教導,弄得寧傾雪原就軟綿的性子變得更加沉默少言,雖是将軍之女,卻被養得小家子氣,不善言辭,令人不喜。
對此郡王妃很滿意,寧若月也是冷眼旁觀,整個郡王府上下,讓百姓記得的寧家女只需一個,可如今向來聽話的寧傾雪不單要搬離郡王府,還在下人而前駁了她的面子!
不願看寧若月一副受到打擊的模樣,寧傾雪交代,“阿孋、大嬸,手腳麻利些,別讓哥哥派來的馬車在府外等久了。”
寧傾雪不同以往的強硬作派令寧若月的瞳孔一縮,頓了一下,她穩住自己的思緒,沒有失控發怒,只是眼神多了絲審視,“福寶,你到底是怎麽了?堅持搬出府,這是要跟姊姊生分了嗎?”
寧若月委屈的語調不由令寧傾雪想起上厣子,她真的以為寧若月将自己視為親姊妹,真心相待,只是郡王府最終的所做所為卻狠狠的将她打醒。
“姊姊向來最清楚我的性子,”寧傾雪聲音輕柔,“我将姊姊當成親人,你待我好,我自然會待你好。”
寧傾雪的聲音軟綿,不帶一絲怒氣,但寧若月聽在耳裏卻是有股說不清的怪異,打量着寧傾雪那份弱不禁風的嬌柔,此人不該令她畏懼,偏偏她就是始終無法放下。
她頓覺煩躁,握緊雙手,“你要去與二哥同住,我也不好攔你,只是我爹赴京未回,于禮你也該等我爹回府再辭行才是。”
武陵郡王寧從享被召入京,走了約大半個月,寧傾雪并不記得這次寧從文被宣入京所為何事,但算算日子也該是時候回來了,可惜她一刻都不想在郡王府多留,更不想看寧家其他人惡心的嘴臉。
“等伯父回府,我會請哥哥親自向伯父解釋。”
聽到搬出了父親還無法打消寧傾雪的念頭,寧若月明白她去意已堅。
想到最近屈申城百姓之間的傳聞,寧大将軍的閨女不顧危難的出手救起落水孩童,雖說差點賠上自己一條命,但那孩子終究被寧齊戎救起,百姓交口誇贊這對義勇的兄妹。
“妹妹可是聽到外頭的傳聞了?”
寧傾雪并未留心府外傳聞,更不知外頭如今是将她視為仁善之人,只是堅持自己的理由,“我只是想哥哥了,姊姊一直不願我離開郡王府難不成是有何盤算?”
寧傾雪不經意的一問,寧若月不由心中一突,腦中閃過的是自己娘親心心念念下個月初八的賞花宴……
娘親的交代纏繞心頭,鬼使神差的,寧若月改變主意,不再試圖說服寧傾雪打消念頭,“我能有什麽盤算,只是關心你罷了,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好多言,只是你記得——郡王府永遠是你的家,只要不開心,這裏時刻等着你回來。”
寧傾雪拿着清澈的眼眸望着她,不得不承認寧若月十足聰明,說到底,她不算個極惡之人,只能說此人天性涼薄,眼中只有自己的前進,她步步為營的将自己的才名和郡王府的聲勢推到一個衆人望塵莫及的存在,最後還用好名聲給自己找了個人人稱羨的好親事。
“我明白,謝謝姊姊。”
“我們是一家人,道謝便是見外了,”寧若月不忘叮囑,“濟世堂來往人多,你雖懂點醫術,但畢竟只是皮毛,所以可別一時腦熱,擅自出手醫治,若有個萬一,弄得濟世堂的名聲不好,二哥也難為。”
寧傾雪經她一提才記起自己還懂得醫術一事。
她不禁心中嘆息,年幼時來到屈申城,美麗的郡王府迷花了她的眼,寧若月待她極好,在幼小的她心目中,寧若月就像天仙般的存在。
天仙姊姊随口說了句,好姑娘不該抛頭露面,更不該醫治外人,這話便在她心頭紮了根。
等到住進郡王府,上了女學之後,她更被郡王妃特地找來的教養嬷嬷給蒙蔽得徹底,行醫一事早已封存在記憶中,如今想起,倒是五味雜陳,自己果真是愚不可及。
“福寶,可聽明白了?”
寧若月的聲音令寧傾雪回過了神,點了點頭。
寧若月露出一個欣慰的淺笑,還當寧傾雪是印象中能輕易拿捏的妹妹,她雖表面關心,私心卻是不願見寧傾雪現身人前,讓她有一絲耀眼的機會。
她開口讓自己的丫頭幫着收拾,人手一多,收拾起來也快速得多。
寧傾雪從妝臺上拿起一個精細木盒交給寧若月。
寧若月在她眼神示意下打開,一股凊雅的香味飄來,她知道這是柳牧妍特制的妝粉,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桃花粉,用了之後能使皮膚白晰,氣色紅嫩。
這是柳牧姘為寧傾雪所制,但用的最多的卻是郡王妃,畢竟寧傾雪正值芳華,顏色正好,用桃花粉的機會不多,但郡王妃不同——
郡王妃得知寧傾雪有此物,明裏暗裏的點了寧傾雪幾次,寧傾雪便傻乎乎的将娘親給的好東西全都給了向來重視容貌的郡王妃。
“只剩這些桃花粉,”寧傾雪輕聲說道:“還請姊姊交給大伯母,等她用完,我再請我娘給我送些。”
寧若月原想拒絕,但娘親若知情,怕是會大發雷霆,最終只能收下。
沒一會兒功夫,收拾妥當,寧若月親自送人出府。
看着等在王府外的馬車,寧若月露出一抹淺笑,“此輛馬車垂帷素雅,屈申城中未曾見過,不知是哪戶人家的馬車?”
寧傾雪知道府外的馬車是趙焱司所派,卻沒料到入了寧若月的眼,她好奇的看過去。
馬車外觀看來平常,但仔細一看卻可看出車身是用紫褐色的老雞翅木做料子,每一處都價值非凡,王族貴胄所用也不過如此,放眼西北,富貴如武陵郡王府也用不起這輛馬車。
寧傾雪不由贊嘆寧若月的目光毒辣,一般人可不識貨。她側了下頭,故做不解,“我只知這是哥哥派來的。”
“二哥派來的?”寧若月也沒懷疑向來對她言聽計從的寧傾雪會隐瞞,只是意味深長的開口,“看來二哥這些日子遇上好機緣。”
寧傾雪低頭,沒有吭聲。
寧若月也不再多問,看着寧傾雪在劉孋的扶持下上了馬車。“福寶,凡事小心。”
寧傾雪百感交集的看着寧若月,最終只道了一句,“姊姊,別了。”
寧若月聽到這聲軟糯的聲音,心頭莫名顫楞楞的目送馬車走遠,久久無法回神。
馬車一動,劉孋就重重的呼了一大口氣,看到劉孋如釋重負的樣子,寧傾雪忍不住輕笑。
劉孋一副恨鐵不成鋼似的看着寧傾雪,“小姐,虧你笑得出來!大小姐長得好看,但總給奴婢一副陰陽怪氣的感覺,看着駭人,每每奴婢都擔心你受欺負。?
“對不起。”這三個字是對現在的劉孋,也是對上輩子的劉孋說的,“以後不會讓你擔心了。”
“小姐,你說什麽呢,”劉孋反而不自在了,“奴婢只是個下人,哪當得起小姐道歉。”
“你不是。”寧傾雪拉着她的手,笑逐顏開的說:“你是我的好姊妹。”
劉孋心頭一陣感動,眼眶一紅,這幾日寧傾雪的轉變她看在眼裏,她也不是沒有擔憂,但如今看來她已經能夠放心離開郡王府,小姐不再喜歡裝模作樣的寧若月,看清誰才是一心對她好,這樣真是太好了。
郡王妃從下人口中得知寧傾雪打算搬出府的消息時,立刻派嬷嬷來阻止,但遲了一步,寧傾雪所居的南院早已人去樓空。
郡王妃氣惱,大發雷霆,又聽下人說是寧若月親自送人出府,更是火冒三丈,立刻派人将寧若月叫來。
宇若月早有準備,所以聽到嬷嬷傳話,很快的來到了郡王妃所住的東院柏節堂,就見郡王妃高坐堂上,還有自己的長兄神色慵懶的半卧榻上。
一看到寧若月,縱使有一旁的嬷嬷安撫,郡王妃依然橫眉豎目怒道:“那丫頭要走,你怎麽不攔着?”
寧若月垂首掩去眼中冷意,娘親出身大家,原該溫柔婉約,卻偏因善妒弄得面目猙獰,令人厭惡,每每她總不自覺的拿着娘親與柳牧妍比較,更覺得自己娘親面目可憎。
她讓身後的紫竹将裝着桃花粉的木盒送上去,“這是福寶孝敬娘親的。”
郡王妃瞄了一眼,看着滿滿一盒的桃花粉,臉色稍霁,讓一旁的嬷嬷收下,口氣依然不快,“你別以為你替她轉交東西我便會放過你,說,你為什麽不攔着她?”
“回娘親,福寶說她想二哥了,我不好阻攔。”
這個理由壓根無法說服郡王妃,“她想寧齊戎,回頭讓人叫守齊戎回府便是。”
“娘親,二哥可不是能輕易左右之人。”
“怎麽我一個當人伯母的,開口相邀,他也敢置之不理嗎?”
寧齊戎自然是敢,就算背上狂傲不敬長上的名聲,寧齊戎也會不放在心上,這是出身戰場的寧九墉嚴厲教導之下的孩子。寧若月明白,郡王妃也心知肚明,如今說出這番話,只是嘴上說說耍耍威風罷了。
“你說說你到底有何用處?連個膽小的丫頭也看不住,你爹進京還未回府,到時等他回來,我看你如何向他交代?”
提到自己的親爹,寧若月沒來由的一陣煩躁。天下初定時,她還小,當時她爹已是郡王,但這個郡王之位是沾了立下不少戰功的寧九墉的光得來的,畢竟同在戰場之上,寧九墉是先鋒大将,自已的爹挂了個主帥之名,立下的汗馬功勞,寧九墉不争,自然就全落在主帥的頭上。
這點隐私別人不知,但自家人卻是心中門清,她爹向來不如寧九墉,只能靠着陰私手段奪人功勳。
正巧遇上了皇上這幾年身子不好,開始疑神疑鬼,給了她爹一個操弄的好機會,幾次進京與二皇子交好,意圖得到更多功名利。
寧若月明白自己父親的野心,不願一輩子被寧九墉踩在腳下,她雖不不以為然,卻深知一榮俱一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縱使心頭不以為然,也只能共同謀劃。
“娘親何苦将目光緊盯着福寶,”寧若月站着回話,略微疲憊的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以她的性子,縱使搬了出府也翻不出什麽大風浪。”
“她就算翻不出風浪,她也不許走。”郡王妃厲聲斥道:“下個月的賞花宴前你将人給帶回來。”
寧若月緊抿着唇,看着自己娘親猙獰的臉色,眼底隐隐閃動嘲弄不屑。
“你這是什麽眼神?”看着寧若月眼底的輕嘲,郡王妃一惱,手中的茶碗丢了過去在寧若月的腳邊,碎成一地。
“娘,別沖動,小心月兒這張臉——她雖一無是處,但唯一能讓人瞧得上的就是這長相,若是毀了,就真是百無一用了。”
寧若月目光冷冷的看着半卧在一旁榻上、口氣涼薄的兄長。
寧修揚似笑非笑的眸子對上她的,“怎麽,心中不服氣?”
寧若月還未答腔,郡王妃已先啐道:“她敢!長得好也是個廢物,連個人都看不住。”
寧若月聞言徹底失了耐性,也不等着自己的娘親開口,迳自落坐。
“你這是跟我使起性子了?”郡王妃氣得直指她,“你這模樣讓外人瞧見,誰還會說你進退有度,蕙質蘭心?”
“娘親大可敲鑼打鼓,昭告天下,我本就心思歹毒,滿腹算計。”寧若月因寧傾雪離去的神情而心神不寧,如今徹底發作,“但縱使我再差勁,也不會可悲到欺負人家閨女找回面子。”
“你說什麽?”郡王妃憤怒的站起身,眼神的兇光簡直化成一道利劍,要不是一旁的嬷嬷拉着,她已經上前給寧若月一巴掌。
寧若月冷着張臉,“我說什麽?娘親心知肚明。福寶乖巧,你表面對她好,給她送衣送食,但送的衣裙沒半點适合她,知道她喜甜,故意發話不許她吃,看她一日日變得越發膽怯,卻異常享受她每日比我這個親生閨女還要慇勤的請安問候,你看她恭敬跪禮,心頭暢快,可她就算長得再像柳牧妍,也不是柳牧妍。”
郡王妃臉色發白,氣得渾身發抖,自己的夫君心頭對弟媳動心思一事就像大石始終壓在她心頭,她嫉妒得幾乎發狂,如今被自己的閨女揭破,她幾欲瘋狂。
屋內能留下的都是心腹,自然不會将這些話給傳出去,但若是郡王妃動手在寧若月身上留下一丁點傷痕,兩母女争執一事可就瞞不住了,嬷嬷只能死命的拉着郡王妃,輕聲安撫。
寧若月站起身,懶得再看自己娘親惡心人的嘴臉,轉身就要離去。
“站住。”寧修揚半眯着眼輕斥了聲。
昨夜他在小倌館玩了一宿,才睡下便被娘親派人來請,此刻還昏昏欲睡,乍一聽聞福寶離去,他也有些惱怒,但一思及向來軟弱的小丫頭離府背後肯定有寧齊戎的主意,他便只能壓下怒火,他從未曾将寧傾雪放在眼裏,卻不得不顧忌寧齊戎。
他不清楚為何白來懂事的寧若月這次會與娘親對上,但人走都走了,他可不想看到自家人自亂陣腳先鬥了起來。
“月兒,”他的聲音很冷,隐隐警告,“凡事三思,不然你苦心計較得到的美名可要毀于一旦。”
聽聞威脅,寧若月一臉厭惡,轉頭回視,“只怕我的惡名傳出去,對哥哥的名聲也沒好處。”
寧修揚嘲弄的一揚嘴角,果然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不可否認自己的妹妹是個聰明人,比他這個只知嫉妒,小家子氣的娘親強得多。
只是寧若月再聰明也沒用,他是郡王世子,手足之于他除了是任他擺布的棋子之外,并無太多情感可言。
“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少說幾句。”寧修揚看了眼郡王妃,随口安撫,“福寶走就走了,娘就別再挂心這事,大不了我再尋個機會将人帶回來就是。”
郡王妃還在氣頭上,但寧修揚的話多少令她稍稍冷靜,“說到底,還是我們揚兒孝順。”
“娘親就只有一個,”寧修揚淺淺一笑,“自然得孝順。”
他們一副母子情深的樣子,寧若月就像個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觀,“你想帶回福寶,恐怕不是易事。”
寧修揚滿心不以為然,在他眼中,寧傾雪不過就是個溫順的小丫頭。
寧若月看出寧修揚不信,索性直言,“她變了。”
“她能變成什麽樣子?”寧修揚哈哈大笑,“一朵嬌弱小花變成個母夜叉不成?縱使她再變,她還是福寶。”
兄長張狂的嘴睑,令寧若月抿緊雙唇。她雖是郡王唯一嫡女,但是郡王府将最好的都給了嫡長子,就連自己的另一個同母兄長都為了讓聖上對郡王府安心被送進京去當質子。
打小她便知她的存在不過就是為嫡兄鋪路,她原以為每個世家嫡女都該如此,但見了寧傾雪之後,她才深受震撼,原來并不是每個千金小姐都是像她一樣。
寧傾雪是一個性格溫和的小女娃,從小名福寶便可得知,她自出生便備受寵愛,她可愛溫柔,無人不喜,第一眼見到她無憂的燦笑,她也喜歡她,但越接觸她卻越不待見她。
等到年紀漸長,寧若月清楚那是一種嫉妒,她嫉妒寧傾雪擁有她此生所盼卻始終得不到的愛。
所以在寧傾雪來到屈申城後,她冷眼看她被母親暗暗欺辱而不自知,眼睜睜看着原本一個柔善的女娃兒變得越來越不快樂,性子越來越畏縮,她心頭升起的不是同情,而是一股說不出的快意。
不管她多不願承認,但她的骨子裏有着承襲寧家這一支的自私惡毒,因妒嫉而扭曲的心思,有時連她自己看着自己都覺得惡心,她還不得不承認她與郡王妃真是母女。
“月兒,打起精神來,要不然你早晚會被福寶給踩在腳底。”寧修揚懶洋洋的說。
“胡說,”郡王妃尖聲反問:“月兒有哪點比不上那個小丫頭?”
寧若月聽到郡王妃的維護,心頭不覺感動,只覺得可悲。
“娘,小福寶嬌弱可人,說話軟柔,雖性子有些膽怯,但小眼神勾得人心癢,性子好又嬌小可愛,更讓男人稀罕。”
郡王妃知道寧修揚向來就愛尋花問柳,只要不惹出事,她也從不約束,但看上福寶卻是萬萬不可。“就知道柳牧妍這個狐貍精,生出來的也是只小狐貍精。揚兒,那個死丫頭是你的親堂妹,你可萬萬不能胡來!”
寧修揚不覺得是堂妹又如何,他爹不也對柳牧妍這個弟媳婦動過心思,只不過他識趣的沒在這個節骨眼說實話。
“娘,你想到哪去了,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郡王妃審視着寧修揚,見他不像說謊,這才稍稍心安。
寧修揚沒理會郡王妃心思,只是盯着寧若月,“你可別忘了你是要嫁進庸王府的,助郡王府再上層樓的人,收收性子,別動那些歪心思。”
這話聽來諷刺,但是寧若月沒有反駁,畢竟沒了郡王府,她确實一文不值,所以縱使再惱,也得壓下脾氣。
“我說福寶變了不是為了替我自己找留不住人的借口,”她斂下眼,口氣幽幽,“今日來接福寶離府的馬車用料華貴,屈申城內我從未見過。”
寧修揚想了一會兒才道:“馬車十有八九是是李寶樂派來的,這些日子,這個人與寧齊戎走得很近。”
“李寶樂?”寧若月喃喃重複,想起此人是寧傾雪的救命恩人,傳聞此人長得俊俏,行事卻頗為神秘,鮮少現身人前,在一年多前來到武陵郡定居,買下了城外的大片荒地,收容不少無家可歸的百姓。“這人是何來歷?”
“不過就是個有點閑錢的公子哥罷了,”寧修揚嘲弄的一揚嘴角,“城陽郡人氏,聽聞武陵郡百姓日子過得好,分了家之後便搬到屈申城,在城外買下了荒山荒地,建了桂露山莊,養了一群人,墾地拓荒之餘就養了不少雞鴨,有位兄長身子不好,養在桂露山莊裏,但那模樣實在……”他撫着下巴,眼底閃着玩味。
寧若月知道自己的兄長就愛尋花問柳,男女不忌,看來這位李寶樂的兄長入了他的眼,可她沒興趣聽這些風花雪月,只問:“爹可知道此人?”
寧修揚收起自己的心思,不屑的看着寧若月,“早在聽聞此人出現在寧齊戎身邊時,爹就讓我派人去打聽,我還親自去了一趟桂露山莊,地方是挺大,但都是些荒地,養些雞鴨鵝,沒多大出息。前些日子聽聞如意樓的東家因媳婦身子不好,将如意樓賣出回老家去休養,這個姓李的已經接手。”
寧若月皺眉道:“能買下荒山和不少荒地加上如意樓,看來并非沒多大出息,也不是有點閑錢而已。”
寧修揚瞄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縱使如此又如何?不過屈屈一個商戶,還能翻天不成。
“難不成你想放著庸王府不進,想要選個商戶?”
寧若月眼神一冷,“哥哥未免太口無遮攔。”
“你可別犯糊塗,”寧修揚口氣帶着警告,神色陰沉,“記住,你若無法嫁進庸王府,就如同娘親所言,便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放心吧,”掩去心頭怒火,寧若月面色冷靜,“我不糊塗。”
“如此甚好。”寧修揚輕聲一哼。
他将寧若月視為棋子,她的存在只是為了彰顯郡王府,可恨的是,他從不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