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趙焱司的異常】

寧傾雪乘坐出府的馬車不大,但做工極為細致,窗棂的木雕繁複,外頭的人難以看清馬車內部,但坐在馬車裏的人卻能把外頭景物看得一清二楚。

寧傾雪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大齊開國之初沒有太多規矩,男女可同桌共食,女子能習武,未出閣只要有仆役相陪,四處皆能前往游玩,婦人改嫁也非難事,只是這情況在她上輩子死前幾年轉變,從朝廷至地方,禮教約束了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她性子本就溫和,又在郡王夫婦特別教養之下變得更加懦弱,想起上輩子自己因小石落水一事後,對人群心存畏懼,最終擋不住越發不可收拾的流言,被寧齊戎堅持送回邊城。

在邊城的日子原該回複平靜,不料她才回邊城,屈申城的流言就飛也似的傳到那裏,小石的死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夢魇,直到遇上去了邊城的閑王趙焱司。

他身有殘疾,不受父皇待見,但依然活得肆意,她身為将軍之女,受盡爹娘寵愛,卻無一絲自信。

她對他心生愛慕欽羨,卻自知不足以匹配這樣高高在上的男子,當他問出那句“要不要跟我走”後,她拿出一生所有的勇氣,因為愛他而點了頭。

她遵從三從四德的禮教,知道他要為死去的兄長複仇,盡管自己雖人微言輕,但她卻有個英勇的将軍爹,最後烽煙再起,她爹為了她這個閨女,出手助趙焱司平亂,追擊二皇子在西北勢力。

得知她爹亡故的那一夜,宮內腥風血雨,京城內外風聲鶴唳,在宮中他靠外祖家之助,殺了二皇子,在宮外助二皇子的将士直闖閑王府,她在逃避時受了重傷,命懸一線,之後病了很長一段日子,那段時間裏,他因護駕有功被立為太子,替病重的父皇監國,她不吵不鬧,只求他能加緊找尋娘親下落,所以最後得知娘親亡故,他見死不救,兄長唯一的骨肉不知所蹤時,哪怕她表面再平靜,心底早已千瘡百孔。

原來一開始就錯了,對她而言,她只是愛了一個男人,但這個男人從不愛她,她爹娘死了,縱使最終趙焱司得到江山,她也已經一無所有——

所以她逃了,她只想去救寧家留下的唯一骨血,可惜她終究太過愚笨,還未來得及回到故裏就被抓回屈申城。

她在屈申城渡過了她生命中最後的一段光陰,放眼望去,如今的屈申城沒有最後一抹記憶的烽火連天,繁華依然,道路兩旁攤販不少,來往百姓縱使并非個個錦衣華服,但至少都是一身幹淨,臉上也多是笑意,這證明日子過得确實很好,只是無人知曉這平和安寧終究只剩下幾年的光景。

馬車停在如意樓前,她斂下眼眸,心中一片荒涼。

如意樓一如她印象中的客似雲來,一踏進樓裏,耳朵被一聲如泣如訴的音律吸引,她的視線不由看了過去,大堂當中的戲臺子上伶人聲線極美,舞起身段別有一番風情,遠遠看去似男又似女。

“客官幾位?”一名店小二上前招呼。

寧傾雪的目光直盯着戲臺,劉孋只好站上前說道:“給我家姑娘個雅間。”

店小二應了一聲,慇勤的在前頭帶路,将人給送上二樓。

寧傾雪的目光始終望向大堂上的戲臺,店小二多嘴了幾句,“今日姑娘趕了巧,小店請了個戲班子,團主姓穆,單名一個雲字,雖沒太大名氣,但是唱曲挺好。”

穆雲?寧傾雪眼睛一亮,她對音律并無特別愛好,但她哥哥平日素來喜愛聽這些小曲兒,所以耳濡目染下,她也跟着愛看戲。

這個穆雲如今确實如小二哥所言并無太大名氣,但再過些年,她可是名揚四海的伶人。

縱使日後天下大亂,她依然長袖善舞,周游各地,在亂世之中,還能活得有聲有色,這個人絕非尋常。

她想起上輩子這個時候,她才因救人不成被禁足于郡王府內,所以并不知曉穆雲曾經來過屈申城。

店小二帶人坐下,這個位置極好,正對着大堂的戲臺,寧傾雪迫不及待的看着戲臺。

“不知姑娘要吃些什麽?”店小二看着劉孋,看出拿主意的是這個丫鬟打扮的姑娘。

“來幾個你們店裏的招牌菜。”劉孋也沒有客氣的開口,想着要給寧傾雪好好補補,“再來盅野菇炖雞湯。”

“阿孋,”寧傾雪開了口,“我要棗花酥。”

軟嫩的聲音飄入耳裏,店小二的眼底閃過驚豔,不自覺的看向寧傾雪。方才因這姑娘個頭不高又悶不吭聲,所以便沒留心,如今定睛一看,就見仰起的一張小臉上有雙明亮的眼眸,微揚着嘴角,臉頰上兩個可愛的酒窩,生得一副讨人喜愛的福氣相,聲音更是悅耳好聽。

劉孋注意店小二的目光看得都直了,不由輕蹙了下眉,身子一側,擋住了對方目光,聲音微冷,“小二哥,你聽到了——再來一盤棗花酥再加一道南瓜餅。”

劉孋冷下的口氣令店小二驚覺自己的唐突,不禁在心中暗罵了自己一句,在如意樓送往迎來多年,看過好看的姑娘不少,怎麽就被軟糯的聲音給迷得失了分寸,他低下頭一臉恭敬,“是!馬上來。”

一見店小二退下,劉孋撇了下嘴,警告的看了眼守在一旁的李尹一,讓他打起十二萬分的注意,她家小姐膽子不大,她可不想有人唐突了她家小姐。

李尹一挺直腰杆注意着四周,劉孋見狀這才滿意的點了下頭,伸手給寧傾雪斟茶。

寧傾雪接過,喝了一口,壓根不知劉孋心中所想,興致盎然的看着大堂戲臺。

戲臺上唱的是相國千金被窮書生所救,千金一見傾心,以身相許——她輕而易舉的認出扮演書生的伶人便是穆雲,看她亭亭玉立,風姿綽約,年歲不大便已盡展風華,無怪乎幾年後她能被衆家公子争相吹捧相邀,可惜她兄長不在,不能與她同賞。

曾經她也特別愛看凄美情愛的戲碼,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縱使心态轉變,她依然深信這世上有真情摯愛不假,不過并非每個人皆有幸能擁有。

店小二上了菜,她也無心飲食,直到一場戲結束,穆雲下臺,消失眼前,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小姐,”劉孋忙着替寧傾雪夾菜放在面前的碗裏,分心的看了一眼,“怎麽好好的就嘆起氣來?”

寧傾雪沒有解釋心頭莫名的失落,只是淺淺一笑,一個低頭才注意到面前碗裏的菜都要滿出來,不由眼露無奈。

劉孋這是多怕她吃不好?為了讓自己的貼身丫鬟放心,寧傾雪也沒有出聲制止,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塞進嘴裏。

劉孋見了,心情更好,将雞湯放到一旁,“小姐,等會兒可得把雞湯給喝了。”

寧傾雪無奈的看了劉孋一眼,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小姐真乖。”劉孋對她一笑。

“福寶。”

聽到兄長的聲音,寧傾雪連忙将嘴裏的食物咽下,迫不及待的看過去。

“我方才與寶樂到郡王府,才知你不在府中。”寧齊戎臉上帶笑,大步的走來,“聽何大娘說了你到了如意樓,我便帶着寶樂過來。讓我瞧瞧……看來已經沒事了。”

寧傾雪臉上歡欣的笑意因看到寧齊戎身後的趙焱司而隐去——

上輩子她心心念念與這個男人朝夕相處,偏偏當時他胸懷家國大事,無心男女情愛,這輩子她已看透,打算放下,他卻無預警的冒出來。

他一如記憶中的英氣勃勃,身材挺拔,身上帶着特有的神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他的雙足之上,眼底滿是困惑……

趙焱司與太子一母同胞,是當今聖上第三子,他生母亡故那年,外祖懇求當今聖上将年幼的他帶回李家,一留經年。

聖上封為閑王,意在他安于現狀,做個閑散王爺,他卻在加冠之年遭逢意外,導至右腿殘缺,縱使痊愈也落下病根,無法像常人一般行走,原以為只是一場意外,但最後才知是二皇子在他與外祖家表兄弟狩獵時派人驚了馬,導致他落馬腿殘。

聖上雖給了閑王之名,但終究是先皇後所出、正經八百的嫡出之子,太子體弱,二皇子有心取而代之,眼中絕容不下閑王,當時那場意外目的可不單單只是要将人弄殘,而是想直接除之而後快。

只是二皇子終究低估了李家,閑王雖傷重,依然被救回,還給李家人提了醒,将人護得滴水不漏。

太子死後,閑王與二皇子一派起了皇位之争,兄弟阋牆,注定掀起腥風血雨,至死方休。

她在心頭算計了一番,他加冠之年已過,如今卻健步如飛,雙足無礙……

趙焱司留意到她的視線,純黑的眼眸閃着光亮,低聲問道:“我的雙足有何不妥?”

寧傾雪聽到他的問話像是受到驚吓似的收回視線,低着頭,飛快的搖了下頭。

寧齊戎以為她是對着外男不自在,立刻輕聲安撫,“福寶別慌,這人是寶樂,以後你稱他一聲李大哥即可。那日落水,你興許沒有留意,是寶樂經過将你救起,多虧了他救命大恩,不然你可不知還得遭多少罪。”

寧傾雪恍惚的聽着寧齊戎的話,救命大恩——她想着劃清界線,趙焱司怎麽就成了救命恩人?

寧齊戎略帶歉意的看向趙焱司,“我妹妹本就沉靜少言,經落水一事後就更為沉默了,你別介意。”

“寧大夫言重了,”趙焱司的聲音略微清冷,讀不出太多的情緒,“福寶不喜說話,就由着她,你我并非外人,她覺得怎麽自在怎麽來。”

聽到趙焱司脫口而出叫喚寧傾雪的小名,寧齊戎心頭滑過一絲訝然,但也沒有多想。

他向來護着自己的妹妹,見不得寧傾雪不自在,但趙焱司畢竟是福寶的救命恩人,總不能到了飯點,連頓飯都不請就讓人離去,所以只好出聲招呼,“先坐下吧,福寶已經點了這一桌子的菜,不吃就涼了。”

寧傾雪雖滿心困惑,但是趙焱司的腿沒事,畢竟是好事,但這與趙焱司相交是兩回事,她壓根不願與趙焱司同桌共食。

他向來果敢殺伐,行事不會毫無原由,隐姓瞞名與她兄長相交,絕不是巧合,縱使重活一世,她得承認,她依然不懂他,對他所做所為摸不着頭緒。

寧齊戎見寧傾雪低着頭,也不再動筷,不由輕聲勸道:“寶樂是自己人,福寶無須懼怕。”

懼怕?寧傾雪擡眸看着自己的兄長欲言又止,上輩子寧家的悲劇始于兄長亡故,家破人亡卻因她執意嫁于他為妻,所以她如何不怕?

看着寧傾雪水汪汪的大眼睛,寧齊戎實在後悔将趙焱司帶到寧傾雪的面前,雖說是救命恩人,但是吓到自己的妹妹就不好了。

他的目光不由瞟向趙焱司,卻沒料到向來挺會看人臉色的他似乎一無所覺,臉上甚至帶着淺笑,接過一旁小厮慇勤遞上的筷子,神色自若。

寧齊戎別無他法,也只能安撫的拍了拍寧傾雪的手,要她用餐。

劉孋一心只挂着寧傾雪,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上前繼續慇勤的布菜,寧傾雪低頭看着面前的碗又滿了起來,不由微嘟了下嘴。

趙焱司見她明明抗拒,卻還是拿起筷子默默的一口一口慢慢吃進嘴裏,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順手的夾了塊荷葉雞肉要放到她碗裏。

寧傾雪低垂的目光看到一雙看似普通,但前端包銀的筷子出現眼前。皇室用物頗多講究,為防中毒,連筷子都是特制,她不用擡頭都知道替她夾菜的人是誰。

趙焱司示好的夾菜行為沒讓寧傾雪受寵若驚,反而有些無措,劉孋更是一臉防備的看過去。

趙焱司狀似平常的擡頭看向劉孋。

眼前這張長得極好的臉令劉孋微楞了下,不過那雙銳利的目光卻令她有些不舒服,這眸光她只在她家将軍大人身上見過,那是一種經過血戰沙場歷練的狠冽眼神。她心驚膽跳的收回視線,看向寧齊戎,不知道她家少爺哪裏招來這麽個令人恐懼的人?

偏偏身為戲癡的寧齊戎被戲臺上的伶人吸引,壓根沒有注意周遭氣氛。

寧傾雪只覺如坐針氈,大堂之上鑼鼓聲響,她已經沒有心思再瞧。

店小二送上棗花酥和南瓜餅,一股誘人的甜香味飄來。

趙焱司一見,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你碗裏還有飯菜,吃完後再吃甜食。”

寧傾雪微驚的擡起頭,目光與他四目相接。記憶裏,他也總是拘着她吃甜食,這事還是起因于她曾由于吃多了綠豆糕而導致腹痛,他才會不悅下令。

府裏下人不敢不從,所以爾後她就很少再吃甜的,只是她從來沒有告訴他,那一日她是突然想起了娘親所做的綠豆糕……她想要找的是一份屬于記憶中被娘親寵愛的滋味。

劉孋皺起眉頭,雖說趙焱司長了張風華絕代的臉,還是她家小姐的救命恩人,但這幾日她家小姐吃得不好,就算吃甜食吃撐了又何妨?她也不指望專注在戲臺上的少爺能出聲相助,心一橫,将裝着棗花酥的盤子挪到了寧傾雪的面前。

趙焱司見狀,擡頭冷冷的掃了她一眼。

劉孋能被寧九墉夫婦派到寧傾雪身邊服侍,自然不會是個好拿捏的性子,雖被趙焱司冰冷的眼神看得心頭發顫,卻依然咬牙挺住,還慇勤的夾了個棗花酥,“小姐,快吃!你這幾日都沒好好吃東西,人都瘦了一圈,先吃點甜的,飯菜等會再吃無妨。”

在趙焱司的面前,寧傾雪向來是個膽怯的小丫頭,只是這次,寧傾雪拿起了棗花酥咬了一口。

香甜味道瞬間盈滿口舌,熟悉得一如多年前與她娘來到如意樓時初嘗的滋味,嘴裏吃的是棗花酥,心中品味的是當年那幸福的味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寧傾雪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不在乎是否惹惱趙焱司,歡快的又咬了口,棗花酥不大,沒幾口就吃完了。

還沒等寧傾雪開口,趙焱司竟主動又替她夾了一個,她驚訝的看着他。

“再吃一個便先吃飯菜。”趙焱司交代了一句。

劉孋原本也是這麽想,但趙焱司一開口,她卻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咕哝,“李公子,你管得未免也太多了些。”

寧傾雪拿起筷子,夾起棗花酥悶頭就吃,識趣的沒有答腔,上輩子遇上趙焱司時,劉孋已經不在她的身邊,她壓根沒想過性子火爆的劉孋對上冷漠霸道的趙焱司會是怎樣的局面——如今看來,肯定難以和平相處。

寧齊戎沉迷于戲臺之上,都顧不上吃了,更別說留心桌旁幾人的詭異,反倒在一陣喝采之後,自顧自的說:“唱書生的伶人便是穆雲吧?真是百聞不如一見,身段、聲線都極好。”

戲臺上正上演着相府千金與窮書生身份懸殊,被相爺棒打鴛鴦,書生受辱,吹了一夜風,病恹恹的對月訴衷情,立誓赴考,待功成名就再回來求娶。書生唱得絲絲入扣,牽動着戲臺下觀衆的情緒。

寧傾雪聽出兄長口中的欣賞,寧齊戎是個戲癡,看戲挑剔,難得穆雲入了他的眼,不可否認,穆雲是個美人。

趙焱司收回放在寧傾雪身上的視線,不經意的看了眼戲臺,“能得寧大夫贊賞,看來這個穆雲将來會有一番作為。寧大夫有興趣,等伶人下臺後,我讓人請她過來一敘。”

趙焱司的話打動了寧齊戎,他身為大夫,更出生兵荒馬亂的年代,小小年紀已看多生死,心中并無貴賤之分,卻更明白世人眸光傷人,從古至今伶人身份低賤,在尋常人眼中,伶人縱使名聲響亮也是下等人。

這幾日,他早聽聞如意樓來了個小伶人唱戲極好,難能可貴的是潔身自好,不與客周旋,他知道趙焱司意圖買下如意樓,已得如意樓東家首肯,要不了幾日,趙焱司便是如意樓的新東家,若是趙焱司開口,穆雲縱使心中不願也無法拒絕,肯定得要來作陪。

寧齊戎愛看戲,卻從未想用權勢逼人,這個世道對伶人何其不公,更別提是個女子,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他不想開了先例,讓穆雲将來難為,他今日有緣有聽她唱幾臺戲,已經足夠。

最終,他輕揮了下手,“還是免了吧!”

趙焱司聞言也沒有勉強。

寧齊戎突然啧了一聲,“你說說,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寧傾雪不用瞧都知道寧齊戎入戲已深,都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往往罵戲罵得最兇的,卻也是最入戲之人。

果然沒人回複,寧齊戎也不在意,繼續自顧自的開口,“書生思想迂腐,看上便是看上,若真喜歡,何須顧念旁人目光。若真等到功成名就再來求娶,誰知那時是何光景?若有個萬一,心上人嫁給旁人,失其所愛了再來傷春悲秋,真是愚不可及。”

“文人行事,本與将門多有不同。”趙焱司又舀了一勺白菜豆腐要放進寧傾雪的碗裏。

寧傾雪下意識的想要閃躲,但一對上他帶着警告的眼神,她輕咬了下唇,只能怯弱的接受。

寧齊戎輕哼了聲,“同是大齊子民,本該一心為國,又何須有文人、将門之分?”

“寧大夫心思磊落,不存私欲,自然無法明白有心人意圖制造對立,從中得利的龌龊心思。”

“你錯了,我并非無法明白,”寧齊戎收回視線,輕聲笑道:“而只是堅持行正言端,無愧天地良心,旁的無須理會。”

看着神采飛揚的寧齊戎,寧傾雪不由出神,她的兄長向來不慕名利,品行高雅,最後卻落得英年早逝,這是爹娘的遺憾,更是她心中難以抹去的傷痛……

注意到寧傾雪圓圓的眼睛隐隐泛着水光看着自己,寧齊戎心中一軟,伸手摸了下她的頭,“福寶應當也認同哥哥說的吧?”

寧傾雪點點頭,眼中含着全然的信任。

寧齊戎伸出手捏了捏寧傾雪白軟嫩的小臉,這軟綿綿的觸感真好,“我的妹子啊,真是讨人喜愛!”

寧傾雪被捏了一把,沒有閃避,只是眉頭因痛楚而不經意的皺了下。

寧齊戎一見她皺起小臉,連忙放開手,一時得意忘形,失了力道,忘了妹妹嬌嫩,皮膚向來容易留印子,“讓哥哥瞧瞧。”

果然,寧傾雪的臉頰被他捏紅了一小片。

寧齊戎心頭後悔得要死,“哥哥馬上回濟世堂給你拿藥,擦了就沒事。”

看着向來沉穩的兄長驚慌失措,寧傾雪心頭暖暖。不單爹娘将她視為心尖上的珍寶,哥哥也舍不得她傷了一分一毫,她拉着自己哥哥的手,對他甜笑搖頭,方才只是痛了一下,并無大礙。

寧齊戎還要開口,但他的手就被拉開。

兩兄妹還沒回過神,寧傾雪的手裏就被塞進了個已經打開的瓷罐,一股淡淡的藥草香傳來。

寧齊戎驚奇的看着藥膏,“這是什麽?”

“我命人特制的藥膏,對消去紅腫特別有神效。”

寧齊戎難掩好奇,接過來打量了一番,寧傾雪的皮膚嬌嫩,不單輕碰就會紅腫烏青,更易遭惹蚊蟲叮咬,他娘親特地用紫草根研制藥膏,但藥方從未外傳,趙焱司拿出來的卻與他娘親所制的藥膏極為相似。

“放心擦吧!”趙焱司對發楞的寧傾雪說道。

寧傾雪從他拿出藥膏便沒來由的心頭一緊,腦子叫嚣着事情古怪,重生一事玄幻,原以為這是上天給的恩賜,讓她得以再有機會護住上輩子逝去的家人,但趙焱司呢?

上輩子他讓禦醫研制她娘親給她做的藥膏,最終還真被他搗鼓成了,但這個時候他的雙腿無事,他又拿出上輩子研制出的藥膏,她幾乎不敢想像,若他也與她一般是重生而來,以他的兇狠,上輩子曾經傷害過他的人下場會如何?她沒有菩薩心腸,也不是沒想過複仇,但她的性子怯懦,腦子不好,又狠不下心,更沒把握能耍手段勝過旁人,所以只能怯弱的圖一家平安,但趙焱司不同……

“多謝了!”對趙焱司,寧齊戎信得過,“給小姐擦上。”

劉孋機靈的上前,在寧傾雪臉上塗了薄薄的一層。

寧傾雪僵着身子,沒有看向趙焱司。

趙焱司對她的漠然不以為意,只是看着寧齊戎說道:“寧大夫方才只顧着看戲,菜都涼了。”

寧齊戎笑了笑,見寧傾雪臉上紅印消去不少,不由啧了一聲,他娘親做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但若是能精益求精也是好事。“等會兒給我點藥膏,我回去研究研究。”

趙焱司也沒藏私,輕應了一聲。

“爽快,”寧齊戎一樂,“等會兒我與你回家一趟,令兄恢複情況不錯,我估摸着再月餘便能痊愈。”

“兄長得以安然全多虧了寧大夫,這份大恩大德,他日定當回報。”

寧齊戎不以為意的搖了下頭,“救死扶傷本是醫者本分,倒是你救了福寶,寧家受你大恩大德才是。”

寧傾雪此刻心亂如麻,食不知味,寧齊戎口中所言之人是趙焱司的兄長——當今太子。

太子自小體弱,前一世未能登上大位便早喪而亡,正因太子之位空懸,諸位皇子各有異心,同室操戈,導致後頭大亂。如今太子尚在,還找上了她兄長?

吃了七八分飽,寧齊戎停了筷,“福寶,等會兒我要随寶樂至桂露山莊,順道送你回郡王府。”

寧傾雪不知桂露山莊在何處,但聽出是趙焱司如今住處,她原想告知兄長自己打算搬出郡王府,但顧及趙焱司在一旁,下意識的不發一語。

趙焱司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緩緩的站起身,“寧大夫,我到外頭等你。”

寧齊戎也看出寧傾雪有話說,點了下頭。

“怎麽?”趙焱司一走,寧齊戎便問:“有事跟哥哥說?”

“嗯,”寧傾雪柔柔的開口,“哥哥,那位李公子的兄長病得重嗎?”

寧齊戎聽着寧傾雪軟萌的聲音,嘴角不經意上揚,語調也透露出輕松,“小丫頭,這可是今日我聽到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寧傾雪露出一個愧疚的笑,她并不想令兄長擔憂,只是因為趙焱司在場,她沒來由的心虛,不敢開口。

“你沒事便好,”寧齊戎伸手輕拍了下她的頭,沒有多提趙焱司兄長的病情,只道:“那是從胎裏帶來的體弱,調養過後情況已好轉。”

寧傾雪聞言,莫名心安。她心知太子的早喪是趙焱司轉變的起因,太子天生體弱不假,但最後卻是因被喂養多年毒藥而亡,當時追查是個宮中的老太監所為,但查到人時,老太監早已咬舌自盡,縱使心知是二皇子所為也是死無對證。

太子喪後,儲君之位空懸,聖上召閑王回京,心思昭然若揭,可一直遲遲未立閑王為太子,一是因閑王身殘,但最致命的是閑王後院僅她一人,兩人并無所出。

她微垂下眼,心頭一顫,阻止自己再去回想,不論過去如何,皇室紛争再與她無關,只是她卻衷心盼着太子安然,只要太子不死,便無日後紛亂,百姓也得以安居樂業。

“哥哥,”她的眼神閃着堅定,“他一定要沒事才行。”

寧齊戎挑了下眉,對她的慎重感到不解,但繼而一想,因為李寶樂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對李家的事上心也不足為奇。“放心吧,我既已出手,就不會令他有事。”

對于兄長的醫術,寧傾雪自然是信任的,她臉上露出一抹愉悅,“哥,我搬到濟世堂與你同住可好?”

濟世堂是寧齊戎來到屈申城的隔年開設的醫館,平時人不是待在庸王的軍營裏,就是在醫館。

“自然是好。”寧齊戎一口答應,“只是之前勸你搬出郡王府無數次,你都沒點頭,如今怎麽改變主意了?”

寧齊戎确實不止一次提及讓她搬離郡王府,只是當時她與寧若月交好,與她一同進出女學,所以拒絕了自己的兄長。說到底,自己就是個蠢的。

“就是想跟哥哥住在一起。”她嬌嬌軟軟的說着。

寧齊戎一聽心情大好,沒忍住自己的手,捏了捏她的臉,但這次控制了力道,沒留下紅印,“能有福寶陪着,哥哥的日子肯定過得更舒心。等會兒我就先回濟世堂讓人替你收拾屋子,明日便派人去接你。”

齊傾雪燦爛一笑,露出臉上淺淺兩個梨渦,“我回去将東西收拾好就搬過去,屋子等我到了一起收拾。”

寧傾雪的迫切沒令寧齊戎感到懷疑,反正他本來就不希望寧傾雪與郡王府太過親近,只不過舍不到寧傾雪不開心,所以就由着她,如今她自個兒想通,他當然巴不得她立刻搬走。

“好,就聽你的,只是濟世堂人手不多,”寧齊戎思索了一番,“我還得抽個空去趟牙行,吩咐牙婆帶幾個丫頭來瞧瞧。”

寧齊戎是個男子,在屈申城過的日子與在邊城時一般簡單,除了醫館有位坐堂林大夫和三個小夥計外,就只有看後門的小厮和他爹派到他身邊護衛的四個手下,都是粗漢子,唯一兩個婦人就是粗使婆子,平時清掃庭院、做飯菜,寧傾雪雖不是個傲氣的姑娘,但他想想若是只有一個劉孋和一個何大娘伺候她,似乎不太足夠。

寧傾雪身邊只要有劉孋和何大娘便已足夠,在郡王府雖說丫鬟奴婢衆多,她也幾乎用不上,正要開口打消寧齊戎念頭,身後卻響起趙焱司清冽的嗓音——

“不用麻煩,我讓裘子帶幾個下人去濟世堂清掃,這些奴才中,寧大夫若有中意的就留在濟世堂裏伺候。”

寧傾雪身子微僵,下意識的轉過頭,兩人的目光正好對上。

寧齊戎微驚的看着他,“你不是說到下頭等我,怎麽又上來了?”

趙焱司黑眸透亮,大步走向前。

寧傾雪悄然退了一步,敏感的察覺他的氣息接近,衣袍甚至拂過她的身軀。

“忘了東西。”趙焱司伸出的手幾乎要碰到了一旁的寧傾雪,他拿起桌上的扇子。

寧齊戎沒有多想,只道:“說句話,讓下人來拿不就成了。”

“無妨,幾步路罷了。”

“我妹妹打算搬出郡王府,”寧齊戎的聲音掩不去愉悅,“能借你桂露山莊的人一用自然最好,不然買回不知深淺的奴才伺候,我也不放心。”

用趙焱司的人,寧傾雪覺得不妥,她此生最不願的便是與他再有交集,情急之下,她暗暗拉了拉寧齊戎的袖子。

寧齊戎察覺她的不安,低頭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福寶乖,寶樂不是外人,他是哥哥的好友,更是你的救命恩人,對他,你大可安心,他是個好人,送上的人也可信任。”

寧傾雪被說得臉一紅,她是想與趙焱司劃清界線,卻沒打算讓他知道,寧齊戎此時直言挑明,這不擺明了把她架到火上烤!她心中暗暗叫苦,低頭不敢去看趙焱司的神情。

“寶樂,”寧齊戎一無所覺,哈哈笑道:“我妹子對外人向來腼腆,你別介意。”

外人?趙焱司看不出情緒的瞟了寧傾雪一眼,就見她的頭更低了,他的眸色一深,微讓開路道:“回吧,不然今日福寶可來不及搬至濟世堂了。”

寧齊戎聞言也沒遲疑,難掩心情愉悅的率先離去。

寧傾雪有滿腹的話想要勸寧齊戎推辭趙焱司送來的人,但現下看來并非好時機。

她低着頭,連忙跟着寧齊戎的腳步往外走,但趙焱司擋在前面,他不動,她就只能繞着他走。

她略微不安的朝他瞥一眼,見他似乎沒有移步的打算,她只能屏息小心翼翼的從他身旁走過。

驀然她的手腕被他的大手扣住,寧傾雪一驚,霍地擡起頭,四目相接的瞬間,他的目光由克制變得放肆,最終回複平靜。

寧傾雪腦中一片空白,唯一感覺到的是手腕傳來的灼熱。

在寬大袖子掩蓋下,後頭的劉孋沒看到寧傾雪被拉住,只覺得趙焱司靠得太近,不由眉頭一皺,“李公子,請你讓讓。”

趙焱司揚眉,眼神冰冷的瞄了劉孋一眼,慢慢松開寧傾雪的手腕。

寧傾雪得到自由,不再遲疑,飛快的越過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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