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酒後吐真言】

寧傾雪從夢中驚醒,猛然從床上坐起身,汗珠冒出她的前額,心跳急促,情緒激蕩不已。

夢裏是大雪紛飛的正月,她得知爹戰死沙場,娘親下落不明已近半年,她看似平靜,但實際內心早已崩潰欲瘋。

當時聖上重病,二皇子逼宮不成,被賜死于天牢之中。

趙焱司清除異己,不過岸年,太子之位漸趨牢固,雖西北尚有不知死活的武陵郡王打着清君側之名頑強抵抗,但已不足為懼。

正月初一,她雖大病初愈,還是第一次以太子妃身份進宮拜年。

她是閑王妃時便與宮中貴人格格不入,多年無子更是受着明裏暗裏的嘲諷。她原有孩子的,只是因二皇子生母許後染病,為替閑王在宮中博得好名聲,前去侍疾,卻沒料到因疲累而失了孩子,最終還落了個無法再生養的下場。

閑王從未為此而苛責她半句,她卻因此而更為愧疚,如今再聽聞宮中貴人以她無子說閑話,雖早已習慣,但心中依然隐隐刺痛,意外從幾個宮妃口中聽聞下落不明的娘親在郡王手中,被拘屈申城,她幾乎無法再維持慣有的平靜。

寧傾雪自是知曉要以大局為重,趙焱司斷不可能為救娘親而放過郡王府上下,宮妃都能知她娘親下落,他自然不會不知情,偏偏他絕口不提,該是防着她失控添亂。

她是太子妃,該有氣度,該有舍有得,太多的應該,未有子嗣對他登上大位極為不利。

首輔大人嫡麽女在宮宴中一曲鳳求凰技驚四座,這才是太子妃該有的樣子……她已經聽了太多耳語,漸漸的,連她也這麽以為。

他本與首輔大人的嫡長女有婚約,若不是為得寧九墉之助,他不會娶她為妻,如今雖長女嫁了他人,但不是還有個更耀眼貌美的麽女嗎?

她爹死了,娘親的生死懸在心頭,終于在收到武陵郡王暗中派人送來的密信後,她逃離了太子府,卻不到一個時辰便被捉回。

趙焱司氣沖沖的從宮中回到太子府,一手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你是有多愚蠢,明知是陷阱也往下跳。”

她臉色蒼白,眼色幽暗,已經累得不想再多做解釋,“你抓得了我一次,未必抓得了第二次。”

“你說什麽?”

她抿着嘴,沒有回答。

“寧傾雪!”趙焱司的表情嚴厲,“你可知你爹便是因為你娘親下落不明,讓他亂了方寸,才會在戰場失手,所以你別在這個時候添亂!”

她直勾勾看他,他比她見過的任何時候都憤怒,奇異的是她卻找不到過往的一絲懼意,“不一樣!”

他皺眉。

“我爹與我娘,跟你、我不同。”她的笑容帶着自嘲,她的安危并不足以令他失措,他能走到今日,兒女情長在他眼中不過只是可笑的存在,“或許這輩子你都不會明白。”

憤怒使他握上拳頭,但他寧願傷了自己也不會傷害她,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試圖控制自己的怒火。

她頭一低,轉身欲走,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她的黑眸如同以往一般專注的看着他,但他明白有些東西已經不同,他的眼中已不再全然是憤怒,混合着熱切與憤怒的用力吻住她的唇。

她被吻得喘不過氣,翻湧的激情來得又急又烈,像是一把火,燃燒了兩人——

寧傾雪醒過來,夢中他的粗暴令她膽怯,心跳快如擂鼓,整個人有些暈眩。

“小姐,你醒了?”

看到劉孋,寧傾雪有些恍惚,一切都不一樣了,劉孋還在身邊,家人也都安然,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顫抖的吸了口氣,久久後才問:“什麽時辰了?”

“已是卯時。”劉孋擔憂的看着,“小姐可還要再睡會?”

寧傾雪已無睡意的搖搖頭,在劉孋的伺候下更衣,竈房已見炊煙,趙焱司派來的下人勤快伶俐。

因為昨夜的夢,她斂下的眼眸有無數情緒閃動,最終回複平靜。

“小姐,約莫一刻鐘前,少爺派人來說軍營臨時有事,要得空八成得到午時過後,讓小姐先至桂露山莊,他稍後便到。”

若是寧齊戎不得空,寧傾雪便有借口不去。

寧傾雪用完早膳,劉孋收拾好後,便拿着裝着各色絲線的竹籃過來,平時無事寧傾雪就愛打絡子。

寧傾雪只是看了一眼,“收起來,我們到濟世堂去。”

劉孋疑惑,但也沒有遲疑,收好東西之後便尾随寧傾雪去了濟世堂。

如今天色尚早,濟世堂還未開門,只有幾個夥計在打掃,幾個人看到寧傾雪立刻恭敬的行禮。

正拿着醫案在看的林大夫察覺了動靜,擡頭一笑,“福寶。”

“舅舅。”寧傾雪也揚起嘴,走到林格西面前行了一禮。

林格西的個頭不高,年紀不到半百,頭發卻已花白大半,但人長得精瘦,雙眼有神,長年帶笑的臉讓人頗有好感。

林格西來自湘地,是苗人之後,本是無親無故的孤兒,當年寧傾雪的外曾祖母鄭氏逃難時,見年幼無依的他可憐,便慈悲的帶上他,最後不單收他為義孫,還教他一身醫術,讓他在亂世之中得以溫飽。

在鄭氏死後,林格西聽從鄭氏臨終遺言,回湘地尋根,最後安居湘地,娶妻生子,三年前寧齊戎來到屈申城開設醫館時,他得知消息,竟攜家帶眷的前來協助。

林格西是真心的将他們視為一家人,再看到他的笑容,寧傾雪感到很愉悅。

上輩子戰亂再起前,林格西因妻子的娘家出事,帶着一家返回湘地,巧合的躲過中原紛亂,也不知最後舅舅一家如何了?但想到沒聽聞消息,她相信他們該是平安才是。

“舅舅,哥哥一大早就去了軍營,醫館裏可有我能協助之處?”

林格西的雙眼一亮,寧傾雪願意幫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還記得祖母說過福寶是習醫的好苗子,只是可惜性子內向、畏懼生人,祖母死後,福寶至屈申城女學就讀,就荒廢了醫術。

“過來。”林格西帶寧傾雪到一個案桌前,“這是齊戎的位置,等會兒我讓人立個屏風在前,不讓太多人瞧着,你就能自在些。若有些小女子或在你能力所及的病患就交給你,若遇困惑,只管開口,我就在一旁。”他指着另一頭的案桌。

寧傾雪感激一笑,“我知道了,謝謝舅舅設想周到。”

林格西輕揮了揮手,讓她無須放在心上,只是好奇的多問了一句,“今日不上女學嗎?”

“我不打算再上女學。”

林格西驚訝,張口欲問原由,但又想着不上女學也好,雖說女子學習琴棋書畫極好,但在他眼中,寧傾雪能行醫助人才是再正确不過的大本大宗。

“不想去就別去,”林格西無條件的支持,“若齊戎有意見,你讓他跟我說。”

寧傾雪并不認為自己的兄長會不願意,在寧齊戎的心中,該是巴不得她與郡王府劃清界線,不上女學指不定還正中他下懷呢,但她還是感激的對林格西點了點頭。

天色已亮,濟世堂的大門拉開,外頭的街市開始熱鬧了起來,寧傾雪的第一個病患是個小娃兒,紅紅的鼻頭挂着鼻涕,咳嗽頻頻,難受得兩眼含淚,她溫柔的安撫,逗得小娃兒露出一抹羞怯的笑。

她交代回去多喝溫熱的水,開了荊防敗毒散,讓劉孋先将藥方送到林格西的案桌上。

林格西看了一眼,知道寧傾雪這是為求謹慎,他飛快的瞄了一眼,開的藥方正确,對她贊賞的點了點頭。

寧傾雪見了,回他一笑,心神大定。

第二個婦人是被夫君給扶進來,産子月餘,卻脈沉遲,體弱無力,鎮日昏沉,她拿筆寫下藥方,開了含有當歸、川芎等的佛手散,細心交代返家多休養。

一個上午,寧傾雪又看了幾個腹瀉、受風寒的病患,病症輕,她也拾起了自信,不自覺中,臉上少了拘謹,多了笑意。

心頭流淌的溫暖,令她意會這樣的日子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這是令她喜愛的事物。

近午時分,濟世堂裏的人少了,她低頭寫着醫案,秀氣的字躍然于紙上,想着等哥哥回來之後讓他瞧瞧。

原本在外頭與濟世堂夥讓交談甚歡的劉孋突然閉上了嘴,一溜煙的跑了進來。

寧傾雪察覺她的不尋常,好奇的擡起頭,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就見趙焱司已經走到面前,自在的坐了下來。

他擡起手放在桌面的脈枕上,對她示意似的輕揚下巴。

看他架勢,寧傾雪楞了一下,“你身體不适?”

“夜寐多夢,難以入眠。”

她心中遲疑,但他擺明是來看診,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腕上。他身上的溫度傳來,她的喉嚨驀地一哽,暗暗的看他一眼,瞧他面無表情,但這脈象……

心跳急促卻面不改色,實打實的“表裏不一”,她眨了下眼,收回自己的手,柔聲說道:“只是肝火亢奮,問題不大。”

她拿起筆寫了藥方,裘子立刻上前,笑眯着一張臉接了過去,拿到外頭給夥計抓藥。

寧傾雪見他紋風不動,出聲提醒,“已經……好了。”

“既然好了,走吧。”

“走?”

“昨日已說好要上桂露山莊。”

“可——”寧傾雪頓了一下,“我哥哥不在。”

“所以?”他反問。

她啞口無言,滿心以為寧齊戎去了軍營,今日之約作罷,沒料到他竟然親自來接。

“去吧!”林格西在旁出了聲。

他已經從裘子口中得知寧傾雪早已說好今日要上桂露山莊,對于趙焱司,他的印象極好,一方面是因為寧齊戎與他相交,平時還不忘給他送上不少湘地的奇花異草,更多則是他曾救過寧傾雪,在林格西這走過大災大難的心中,救命恩人等同再造父母的存在。

“你忙了一早上,也該歇歇。”林格西輕聲催促,“午後濟世堂有舅舅便可,你跟着李公子去桂露山莊轉轉,好好的一個姑娘,可別總是悶在家裏。”

寧傾雪并不想跟趙焱司有太多交集,偏偏在林格西熱切的眼神和趙焱司專注的注視下,她只能站起身、默默的走出濟世堂。

馬車已經等在外頭,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趙焱司一把給抱起,塞進馬車裏,回過神時,車子已經穩當的移動。

她驚訝的看着他,馬車內就只有他們兩人,她的目光看着四周,“阿孋呢?”

“與裘子坐另一輛馬車,我讓裘子去如意樓拿些你愛吃的。”

她抽了下嘴角,頓覺有些不妙,“不如我跟阿孋一起……”

“裘子會照料。”一句話,要她打消念頭。

她心中暗嘆,上輩子皇子争奪,鬧得風風雨雨,如意樓東家關了酒樓,離開了西北,卻沒料到如今天下還太平,東家竟然自己将酒樓給轉賣了,而買的人還是趙焱司。

她想不通他好好的為什麽會買下如意樓。

注意到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趙焱司挑了下眉:“你我并非外人,有話就說。”

他的話聽來怪異,但她也不好多說,只怯生生的問:“如意樓的東家怎舍得将客似雲來的如意樓轉賣?”

“如意樓當家帶着妻子返鄉探病重老母,途中遇到攔路劫匪,因緣巧合之下被我所救,為了看顧不願離鄉背井的老母親,東家生了落葉歸根的念頭,正好我于他有恩,又對如意樓有趣,他便将如意樓交給我打理。”

這世上并沒有那麽多的巧合,寧傾雪垂下眼,看着自己交握的雙手,“東家的老母親現在可還好?”

趙焱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以為東家的老母親病重是我的手筆?”她确實這麽以為,但她不敢老實說,只緊閉着雙唇。

“腦子想些什麽,”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人得單純些,別這麽多算計。”

滿肚子花花腸子的人說她算計……她不以為然的看他一眼。

看到她的眼神,他揚了下嘴角,“膽子大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立刻收回自己的視線。

“你為何總是關注旁人無關緊要之事?”

她似乎在他的口氣中聽出了一絲不以為然,但她不懂他的意思,只能困惑的看着他。

看着她黑亮的眼珠,他噙着笑道:“只好奇如意樓的東家為何轉變,卻不好奇為何我的雙足無事?”

她眨了眨眼,一時之間有些迷糊,她當然不好奇他的雙足為何無事,因為若他是重生之人,以他的聰明才智要避開危難是輕易而舉,所以她何須好奇,只是——她心中一陣驚濤駭浪,慌張不自覺的流霭在面上。

他問這話是懷疑到她頭上來了,她根本就不應該知道他的雙足有事,除非她與他有過相同的經歷。

她的喉嚨幹澀,極力控制情緒,“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目光慵懶的落在她的耳尖上,手輕觸了觸。

她如遭雷擊似的身子一震,改明兒起,她定要讓劉孋讓給她梳個垂挂髻,耳尖一紅什麽都瞞不住。

“我真不懂你的意思。”她縮着脖子,躲開他的手。

他的雙眼懷疑的一眯,但她咬死不承認,他也無法肯定,但無論答案如何,他們注定還是得在一起。

“別怕,”不顧她的驚慌,他的手背輕輕滑過她臉頰,他輕聲說道:“不懂便罷了。”

她的身子微僵,沒料到他這麽輕而易舉的放過她,只是松了口氣之餘卻更加困惑,如今她能肯定他重活一世,以他的聰明才智,就算沒了寧九墉之助,只要保住太子性命,上輩子的種種苦難都能免去,而他如今所做所為又是為何?

為她?她想都不敢想,上輩子她因為沒聽話差點使他功敗垂成,雖說最後她一躍而下屈申城,讓他再無顧忌,但也更明白自己非他良配。

桂露山莊位在屈申城外連綿的幾座荒山下。

這幾座荒山本無名號,密林叢生,荒無人煙,但過沒幾年,她知道庸王底下的謀士會在山中發現鐵礦,爾後這座荒山便成了遠近皆知的北湖大山,但如今——這裏屬于趙焱司,與庸王府再無關系。

牽一發而動全身,對于将來會如何演變,她渾然不知。

馬車直接駛進山莊大門,山莊占地極廣,建築樸實,不見一絲奢華。

唯一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是立在湖中的戲臺,大片的荷花池,池中荷花盛開,戲臺上已有五六位樂師——

留意到她的目光,趙焱司開口,“這是穆雲的戲班子。”

寧傾雪眼底的驚訝而過。

“你愛看戲。”他揚了揚嘴角。

若真論愛看戲,比不上寧齊戎,可惜她兄長今日沒有眼福。

沒多久,她已坐在正對着戲臺的水榭之中,微風吹來,帶來一股帶着暗香的輕涼。

裘子手腳利落的将從如意樓帶來的招牌菜擺滿一桌。

嘴裏吃着如意樓的招牌菜,眼睛看的是如意樓請來的戲班子,寧傾雪不由低喃,“索性在如意樓用膳不就好了。”

“在自己府中總是比較自在。”

寧傾雪對此無法茍同,自在的人只有趙焱司罷了,她看向裘子,“阿孋呢?”

裘子立刻苦着一張臉,露出自己手臂上頭兩個青紫的手指印,“劉孋姑娘氣沖沖的擰了小的一把就跑了,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看着那兩塊青紫,寧傾雪一時無言,劉孋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動手,但是裘子哭喪着臉告狀,她也不好意思細問,只能暗暗嘆了口氣。

“不過就是受點傷,別丢人現眼,下去。”

裘子立刻神情一正,恭敬的退下。

趙焱司親自倒了杯酒水給她,“喝吧,你喜歡的。”

寧傾雪喝了一口,有些辣口,但味道是她印象中的桂花釀。

“如何?”

“極好。”她點點頭,為逃避他熾熱的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不遠處的戲臺,隐約間,在另一頭看到一行人行來。

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趙焱司淡淡的說道:“我兄長。”

她的心一驚,趙焱司的兄長——當今太子?

趙焱司站起身,她也連忙跟着起身。

看她略微慌亂,他的雙手搭在她的肩膀,微用力的将她壓坐回去,“你坐着便成,我過去說幾句便回。”

寧傾雪壓下心頭莫名的緊張,依言坐了下來,此時穆雲已登上戲臺,一開口聲嗓動人,此刻她卻無心欣賞。

對于太子,寧傾雪不能說沒有好奇,只是不願有所交集。

上輩子她與趙焱司成親時,太子已亡故,從裘子口中得知趙焱司雖自幼養在外祖膝下,但與太子手足情深,太子的死,導致他性情大變。

今生趙焱司将太子帶到武陵郡,找上寧齊戎,看來已經擺脫上輩子早喪之命。

裘子看寧傾雪發呆,立刻慇勤的上前斟酒,“小姐,這是主子特地交代的桂花釀,說是小姐喜歡。”

寧傾雪接過,喝了一口,越發覺得味道雖然像是印象中的桂花釀,但又有些許不同。她心中疑惑一閃而過,卻也沒有多想,只是藉着喝着桂花釀暗暗打量趙焱司與太子的方向,不過距離太遠,連太子的長相都看不清,更別提聽到他們之間的交談。

裘子在旁一看杯子空了,立刻又上前斟滿。

等到趙焱司回到八角亭,一壺桂枝釀竟被她喝了大半,她已經雙頰微紅。

裘子一見趙焱司返回,立刻将手中的酒壺放下,悄然無聲的退出亭外。

趙焱司沒看他,只是伸手揉了下寧傾雪的頭,“瞧你滿臉通紅,難不成桂花釀還能喝醉人?”

桂花釀不過就是桂花露加了些酒水。

寧傾雪的頭有些暈乎乎的,搖了下頭,“我沒醉。”

趙焱司坐到她的身旁,伸手替她夾了塊魚肉,輕描淡寫的解釋了一句,“別喝了,先吃點東西。方才我兄長不過是聽到樂聲,過來瞧一眼,你無須将他放在心上。”

當今太子若是能活得好好的,便是将來的天下共主,他卻讓她無須放在心上,她嘲弄的揚了下嘴角,看着趙焱司的神色自若,心頭莫名湧起百般滋味。

“我與你……果然天差地別。”他出身皇室,身居上位,思緒與她截然不同,看着如今還未聲名大噪的北湖大山,他早将自己立于不敗之地而她呢?

他狐疑的側頭看她一眼。

她沒多做解釋,只是将手中的桂花釀一飲而盡,啐了一句,“機關盡算,難怪夜寐難眠。”

趙焱司聞言,挑了下眉,“你說什麽?”

“我說——”她雙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揚起了聲音,“你鎮日想着算計,難怪會肝火亢奮,難以入眠。”

她的聲音向來軟糯,就算氣惱,出聲還是少了氣勢,趙焱司好笑的打量着她,放下替她布菜的筷子,“你醉了。”

她用力的将杯子給放在桌上,“這點玩意兒還喝不醉人。”

确實,京城貴女在節慶宴席時會喝些桂花釀熱鬧一番,醉不倒人,趙焱司印象中,寧傾雪喝過幾次,但從未失态,可是她現在的模樣……

他目光移到桌上酒壺,伸手拿起,湊近一聞,這是……桂花酒?他立刻銳利的看向裘子。

亭外的裘子視線一與趙焱司對上,立刻驚慌的上前,“哎呀主子,奴才該死!這才想到,方才一時情急把桂花釀給拿錯成了桂花酒。”

拿錯?趙焱司冷眼看着裘子,自己的奴才他清楚,若不夠機靈也無法留在他的身邊,怎可能犯下這樣低劣的錯誤?

他伸出食指,重重的點了下他的腦袋,“退下去。”

裘子連忙行了個禮,腳底抹油的退下去。

“別喝了!”趙焱司看她伸手要拿酒壺,立刻快她一步搶在手中,微微高舉,“再喝下去真要迷糊了。”

寧傾雪眨了眨水汪汪的眼,臉上微惱,“怎麽?堂堂閑王還舍不得幾瓶桂花釀?”

趙焱司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閑王?”

“是啊!你別以為瞞得好,我其實什麽都知道,只是我不說罷了。”

原想制止她再喝下去的趙焱司改變了主意,主動替她斟了杯酒,看着她一口就是一杯,“竟然什麽都知道,為何要防我?”

“你腦子好,怎麽問這蠢問題?”她嫌棄的皺了皺鼻頭。

他帶笑的看着她,摸了下她的臉,“我還真不明白,不如你跟我說說。”

她縮着脖子,擦了擦被他摸過的臉蛋,一臉厭棄,“我累了,不想再跟一個不将我當回事兒的人打交道,不成嗎?”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眼色沉了沉。

“我告訴你,這輩子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平時明亮的雙眸如今因酒意而透露了些迷茫,舉起兩手食指碰在一起又猛然拉開,“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聽到她打定主意跟他劃清界線,他沉着臉,鳥黑的眸子望着她,似有風雨欲來之勢,“我看,你真是醉了。”

“我沒醉,清醒得很。”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若是清醒時看到他的臉色,早就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如今卻是迷糊得沒聽出他口中隐忍的怒火,“你向來聰明,既然可以想到買下這些荒山,救下太子,讓你雙足無事,早将自已立于不敗之地,自然也可以找個跟你一樣的女子相伴,琴瑟和鳴。首輔大人的嫡長女跟你有婚約,算算日子——”她敲了敲暈眩的頭,“人應該還沒嫁吧,正好可以娶回來,和和美美,給你生幾個孩子,幸福一輩子。”

“胡言亂語。”他手一伸,穩住她。

她冷冷一哼,“我最後的下場你不都看在眼裏,竟然還有臉說我胡言亂語?”

他的臉色微白,眼色幽暗,“你怨我?”

她皺起眉頭,他的提問難住了她。

“怨?”她咕哝着喃喃自語:“該怨……應該要怨,但不能怪你,是我要跟你走的。只是這一輩子,不跟了!只要我爹娘好好的,什麽都不重要,這輩子你已占盡先機,兄長安然,不再需要我爹相助,就行行好,別動腦筋到我爹身上。”

她爹娘的死,始終是她最深的傷痛,只有經歷過後才明白,原來真正的傷痛是言語無法形容的,千言萬語在心頭,最終只有沉默。

“你以為我來屈申城是為了你爹?”

“當然,我爹可是大将軍!”寧傾雪驕傲的比了個大拇指,“這世上最厲害的人!”

他沒來由的感到惱火,“他厲害?那我呢?”

她不留情的啐了一聲,揮開他的手,搖晃着步伐往外走,“你跟我爹怎麽能比?”

他立刻伸手攔住她,“去哪?”

寧傾雪指着湖中戲臺,“看戲。”

“要看戲就坐着。”

“不要,”瞪了他一眼,“我要上戲臺看。穆雲在兵荒馬亂中都能長袖善舞的活下去,這人不不容易,好不容易有機會,我可得好好就近看。”

“你要看,我叫人過來便是。”雖說醉了酒,讓她肆無忌憚的說出壓在心裏的話極好,但這膽子也變得太大了,竟不将他當回事。

她頓了一下,側頭想了一會兒,“好,找人過來給我看看也好,我替你掌掌眼。”

他連忙抓住她胡亂揮舞着的小手,“又胡思亂想些什麽?”

“不是胡思亂想,你當真以為我是個傻的?”她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穆雲與你關系匪淺,她能在叛亂時還活得有聲有色,背後若無你相助,就她一個女人也沒這本事。她能為你不顧危難的打探消息,實屬難得,縱使是個伶人,但如果人還不錯,當不成正妃,給你當個姨娘倒是可以。”

他的心頭微震,一直以為她天真不知事,卻沒料到她早看出穆雲是他的人,只是姨娘……他皺起了眉頭。

“我對穆雲并無男女之情。”他握住她的手腕,“看看你這樣子,誰都別見了。”

她啧了一聲,火大的瞪了他。

對上她的目光,趙焱司難以置信,她竟他發脾氣?果然酒能壯膽,古人誠不欺我,他搖着頭,“寧傾雪,這輩子,你別想再碰酒。”

她不屑的啐了一聲,“你憑什麽管我?”

看她傲氣的神情,他難得啞口無言。

她一撇嘴,試圖拉開他的手,“我知道,你被我看穿了,所以現在舍不得讓我見穆雲!好,以後我也不見,明明不幹我的事,我何必硬要去沾惹……我要回去了。”

“連路都走不穩還想回去?”趙焱司輕而易舉的将她抱起來。

她皺眉掙紮,但他的手臂一緊,輕松的拘住她。

見自己無法掙脫,她不悅的咕哝,“北湖大山是庸王的,你滿肚子算計,如今搶了他人的機運,難道不怕有報應?”

趙焱司抱着她離去的腳步微頓,眼神一黯。

北湖大山盛産鐵礦,幾年後便會被庸王手下謀士發現,這些鐵礦日後産出的兵器質量精純,百年難見,如今确實是他搶先得了機緣,但他卻無一絲心虛,他只想改變上輩子悲劇,縱使對不起天下人,他也不在意。

“算計過多,早生華發,過沒幾年,你一頭青絲就要白了大半了。”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頭發。

他不由痛得嘶了一聲。

她頗為得意的輕笑一聲,上輩子他少年白發,卻是不減一絲風華,她不由嘆了口氣,“不過長得好看,滿頭白發又如何?”

他好氣又好笑的看着她,這單純的性子縱使死于非命也沒改變,若真沒有他守着,只怕她注定還要再被人坑害。

他抱着她,信步踏入了他在山莊所住的素馨園。

寧傾雪聞到空氣中飄來的暗香,不由眼睛一亮,“真香。”

放眼望去,滿園茉莉,香氣濃郁。

“喜歡嗎?”

“嗯。”她點了點頭,“我喜歡菋莉花。”

“我也喜歡,可是你知道我為何喜歡?”

“喜歡便是喜歡,還有何原由?”原本安分的她又掙紮了起來,“放我下來,我要看。”

“路都走不穩了,日後有的是機會看。”他沒松手,大步踏入裘子早早就打開的房門,走入內室将人放在床上。

裘子已經帶了兩個丫鬟拿着帕巾、打了溫水過來,他取了沾濕的帕子,未假手他人,親自替她擦了臉。

她喝得雙臉微紅,猛然被放在床上,目光打量着四周,還有些迷迷糊糊。

趙焱司拿着濕熱的帕子輕拭她的臉,她覺得不舒服,皺了皺眉,用力一揮手就打掉他的手。

清脆的聲音令端着熱茶過來的裘子的小心肝着實跳了好大一下,他承認自己存了小心思,他家主子打小死了娘,有爹跟沒爹似的,雖說有李大将軍這個外祖照看,但終歸是沒個爹娘在身旁的可憐娃兒,這輩子活到現在也是滿腹辛酸。

如今好不容易看上個人,他這個當奴才的自然得要推一把,只是沒料到這個寧家小姐喝了酒竟像變了個人,不見平時柔順的性子,還會動手打人,這……

他擔憂的看着趙焱司,就見他絲毫不以為意,拉住了寧傾雪的手,堅持替她擦了臉,這才丢下了手中的帕子到一旁丫鬟端着的水盆裏。

裘子回過神,立刻上前,“主子,這茉莉茶讓小姐醒醒酒。”

趙焱司沒好氣的看了裘子一眼,裘子縮了下脖子,也不敢再吭一聲。

趙焱司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熱茶,将寧傾雪半扶起,不顧她咕哝,硬是喂她喝了幾口。

寧傾雪被灌了幾口微燙的茶水,忍不任咂了下唇,感覺淡淡菋莉香在口中散開,她微眯着眼,“這茶真香。”

“是啊,像你一樣。”他近乎喃喃自語。他愛喝茉莉茶是在認識她之後,因為她身上總有淡茉莉花香,只是她從來不知。

裘子低頭接過茶杯,眼角餘光看到自己的主子低下頭在寧家小姐的頸間一嗅,眼睛微亮,連忙帶着房中等着伺候的兩個丫頭退了出去。

寧傾雪覺得脖子發癢,縮了一下想躲,但他卻不放過她,他的手扣着她的腰,讓她緊貼着他,吻住她的唇。

寧傾雪原就迷糊的思緒更加分不清現實或夢境,只覺得熟悉的氣息環繞,雙手攀住他的頸項,發出顫抖的呻吟。

他的吻霸道又不失溫柔,大手扯開她的外衣,狠狠的吸吮她的頸肩,狂肆的掠奪身下的柔軟,她的意識因他的愛撫而更趨模糊。

“少爺。”裘子的聲音在外頭響起,隐約還有些抖動的懼意,他也不想打擾,但實在沒法子,“寧大夫的馬車已進桂露山莊大門。”

趙焱司埋在寧傾雪的胸口輕喘,扣着她腰的手一緊,眼底一片火熱。

“少爺……”裘子硬着頭皮又叫喚了一聲。

趙焱司壓抑欲火松開她,看她沒心沒肺的翻身睡去,他不由一嘆,替她蓋上絲被,強迫自己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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