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獨處
旁邊吃得正歡的許辰,失望地搖了搖見底的肥宅快樂水,借着今日的特權,極難得地向段回川投去央求的眼神。
可惜被一家之主板着臉無情地拒絕了:“不許再喝可樂了,小心滿嘴蛀牙。”
白簡瞧他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忍不住求情:“只是一天而已,也不打緊吧。”
段回川挑眉一笑:“那把你的給他喝。”
“呃……其實鮮榨果汁也不錯。”
許辰失望地撅着嘴,但這點小情緒去得也快,不一會又興致昂揚起來,“我吃飽了!”說着歡呼一聲,撲向了肖想已久的新款游戲機。
段回川和言亦君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笑。
“你對你弟弟,真的很好。”
段回川回頭望着自家弟弟迫不及待投入游戲手舞足蹈的背影,神色淡下來:“我若對他真好,應該給他更好的生活。”
言亦君眉宇微動,笑道:“以你的本事,優渥的生活,當是不難。”
聞得這句明慰暗誇的話,段回川只是搖搖頭自嘲一笑,着手開始收拾酒足飯飽後的一桌殘局。
而他的生活也如同這一桌酒菜,人前是色香味美一頓豐盛的大餐,人走只剩下殘羹冷炙,滿盤淩亂的碎殼,惟他一人獨自收拾殘局,冷暖自知。
“我來幫你吧。”不等段回川嘴裏蹦出些客套話,言亦君已經先一步收拾了碗筷,熟門熟路地向廚房去了。
段回川搔了搔後腦勺,一時也說不上是無奈還是好笑。
“對了。”擦過桌子,言亦君狀似無意提起昨晚的事,“你替我擋下那匪徒一擊,背後有沒有受傷?我那常備着藥箱,不如我給你看看?”
“不用了,我沒事。”段回川随意地擺了擺手,顯然并未将那點傷勢放在心上,與他而言,不過如同貓爪一般蹭破點油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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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言亦君卻仿佛很是在意,執意要看一眼才放心。
數不清這是今晚第幾次感到無奈了,段回川只好背過身去,捏着T恤下擺撩至肩膀,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脊背。
常年有衣衫遮陽的關系,段回川背後的皮膚比其餘處微白,幾道深深淺淺的暗紅色疤痕盤踞在上面——他的恢複能力素來極強,昨夜還是一片血肉模糊,不過一個晚上便已然結痂,換了旁人,少說也要幾個星期療養。
饒是如此,顏色過于分明的對比,依舊叫人覺得觸目驚心。
言亦君凝神注目這片殷紅,下意識放輕了呼吸,手指已經先于他思維的控制,不由自主地撫上男人凹凸不平的脊背。
指尖的觸碰,像是幾滴微涼的水花濺落在後背,傷口泛起輕微的癢意,段回川幾乎分辨不出,是這縷難耐的癢意讓他發顫,還是對方撫過疤痕的手指在輕輕顫抖。
“一點小傷而已,要不了多久就能恢複如初了。”
段回川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言亦君仿佛突然從失神中驚醒,忙收回手,取了藥箱過來,溫言道:“我這裏有一瓶專治擦傷的膏藥,藥效很好,對祛疤也有奇效,我給你擦一擦吧。”
來不及拒絕,身後已經傳來扭開瓶蓋的聲音。段回川只好笑道:“我又不是女孩子,就算有點傷疤也沒什麽。不是說疤痕是男人的勳章麽?”
消過毒的棉簽緩慢地抹開藥膏,起初的癢意褪去,傷痕處又漸漸泛起一絲清涼。不用回頭,段回川就能想象到,身後的男人那專注端莊的神情,寧靜溫存的眸光。
光憑這一點想象,就足以讓人心頭微動。想要回頭去看,又怕打擾了這難得的安寧時光。
以至于最後一點傷處處理妥當之後,段回川不知為何竟有幾分悵然若失的不舍。這念頭來得太過莫名,令人啼笑皆非,他暗自哂笑,轉眼就将之抛諸腦後,倒是想起了另一樁事:“對了,你的衣服,我洗過燙好了,在這。”
“哥你……你們在幹嘛?”許辰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怔愣愣地看着他們,準确地說,是盯着自家哥哥裸露的後背,還有言亦君手上疊得整齊幹淨的名牌西裝。
如果他的記憶裏還正常的話,這分明是昨天夜裏哥哥回來的時候穿在身上的那一件!
果然!什麽展覽會要看到深夜裏去的?分明是跟野男人鬼混去了!現在倒好,居然都光明正大地搞到家裏來了!
見許辰一副捉奸在床怒不可遏的樣子,段回川就知道這小子說不定已經腦補了十萬字小黃文,頓時一個頭兩個大,額角又在隐隐發疼了。
好在白簡及時出現,一把捂住了許辰那雙幽怨得恨不得噴火的眼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呃,那個,我帶許小弟上樓去寫作業。你們繼續。”
……好像哪裏越發不對了啊?
段回川無言地整理好上衣,向言亦君露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那什麽,小屁孩啥也不懂,你別往心裏去。”
“當然不會。”言亦君回望他的神情是一貫的溫文爾雅,仿佛任何言語都不能叫他變一變聲色,此刻又似覆了一層極淺的薄紅在面頰上,叫人聯想到春雪裏一殊梅色。
在招財美滋滋地享受着宵夜的時候,段回川送走了新來的鄰居,親自監督自家弟弟依依不舍地收了游戲機,老老實實跟着白簡上樓做作業。
轉眼間,事務所又被慣以為常的安靜填滿。段回川往他的搪瓷茶杯裏加了幾顆枸杞,一邊吹着漂浮的茶沫,一邊将下午采購回來的寶貝們拎進房裏。
浴缸裏已經放好了熱水,袅袅升騰的霧氣在狹窄的空間裏氤氲缭繞,在這個季節泡澡委實叫人熱得慌,不過低頭彎腰傾倒藥材幾個動作,一層薄汗就密密地布滿了他未着寸縷的上半身。
胸口詭異的紋路随着時間的推移又往四周蔓延了幾寸,在燈光照射的白霧中,自青黑裏依稀生出了幾分似金非金的顏色,淡得令人難以察覺。
水面上已經鋪了滿滿一層藥材,有些是藥鋪裏常見的,更多的,則是連經驗豐富的藥行商都聞所未聞的稀罕貨,畢竟那根本不是給普通人用來治病的。
段回川漫不經心地攪動着浴缸裏的水,藏在藥末裏的異香在高溫裏緩緩浸出來,與水中倒影一道被攪得支離破碎。
一池淨水随着藥力的發散漸漸被染成赭褐色,段回川嘆了口氣,感嘆這浴缸裏泡的不是藥,分明都是血汗錢啊。嘲歸嘲,他還是認命地一腳踏入其中,趁着水溫尚好,深吸一口氣沉入水裏。
起初,高溫欺騙了他皮膚下遍布的神經,痛感尚不明顯,随着藥浴浸泡的時間延長,綿密的疼痛有若千針萬仞剮刺而來,源源不絕地沖刷他的血肉之軀,段回川破水而出,仰躺在浴缸裏,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他的手死死扣住左胸,好像這樣就能阻止異常震動的心髒跳出胸腔。
痛到了極處終于被麻痹取代,像是有無數細微的電流在血管裏瘋狂竄動。
“蘇醒吧!快快蘇醒!掙脫束縛,獲得新生!”
意識深處似乎有個尖銳的聲音在嘶聲力竭地大喊。
他雙目緊閉,睫毛不住地顫動,似極力抗拒這股恐怖的力量企圖沖破身體的禁锢和封鎖。
皮膚下暴起的血管裏仿佛流動着金紅色的血液,讓他全身上下狀似爬滿了金色的紋路,最終于胸口的部分彙合一處,盡歸于心髒。
他的意識像在極寒極熱的深淵裏飄蕩,周遭是暗無天日的荒涼,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水溫逐漸變得冰冷,腦海中那個不斷催促他的聲音也轉瞬而逝了,心神漸漸重歸平靜,段回川才緩緩睜開眼睛。
天花板朦胧的光線顯得有些刺眼,他拿手臂擋在眼前,從指縫裏漏出的光,照亮了滿頭淋漓的汗珠。
段回川把疲乏的身子從水裏撈出來,骨頭像是被什麽碾過似的,懶洋洋得一動也不想動。
鏡子裏照出一個寬肩窄腰的健碩體魄,額角生出的兩個鼓包已經重歸于平滑,胸口的紋路也徹底消退了,就連後背的傷疤也神奇地愈合,只剩幾條細細的紅痕印在白皙的肌膚上,像是某只調皮的貓兒留下的爪印。
淺褐色的水珠順着緊實的腰線往下滑,他拿了條毛巾慢吞吞地擦拭着,任憑思緒在百無聊賴中飄的極遠。
對于這個從小如影随行的老毛病,他不知道放任不管會發生什麽,也不知道千方百計阻止是福是禍。但他隐隐有種預感,苦苦維系的現狀終究有打破的那一天,離現在已然不遠了……
披着一身未盡的濕意離開房間,段回川叼了根煙含在嘴裏,想去陽臺放放風。
夏夜的微風濕潤裏帶着些許涼意,拂在面上叫人心神振奮。
風裏送來着呖呖的蟬鳴和茉莉的清香,段回川就着月色望到陽臺對面的鄰家,區區數米遠的距離,于他而言不過是縱身一躍——那是言亦君的居所,眼下燈火已熄,當是已經就寝了。
回想起來,其實那天他原本可以捉住那個被自己逼至窮途末路的暴徒,可是由于言亦君的打斷,才使他趁亂逃跑。倘若這只是一樁偶然,那如今兩人比鄰而居,也是巧合嗎?
夜已深,段回川晃晃悠悠地往房裏走,他剛轉身不久,陽臺對面幽黑的落地窗裏,倏爾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合攏了窗簾。
作者有話要說:
言:請把我的大閘蟹吐出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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