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連理枝
翌日。周末的晨光靜悄悄沁過窗戶,蔓延至卧室的地板,照落在散了一地的衣物上。
言亦君于窗外雀躍的鳥鳴聲中醒來,帶着一絲難以啓齒的酸軟翻個身,身邊被子拱起一團,隐約露出半個烏黑的腦袋。
他無聲地翹起嘴角,伸出手去撫摸男人卷翹的黑發,細軟的觸感透着些許清晨的涼意,腦袋動了動,似乎不願醒來,裹着被子往他懷裏拱。
言亦君被他逗得發笑,用力将人從被子裏挖出來,拔蘿蔔似的,拔出一串,雙手捧着段回川那張被陽光曬得愁眉緊鎖的臉,柔聲低笑:“還不起床?”
“還早呢……”段回川沙啞的嗓子還殘留着昨夜縱情聲色的痕跡,他整張臉皺成一團,生怕陽光趕跑了睡意,又想去看言亦君的臉,糾結地睜開兩條縫。
言亦君頗覺有趣,低頭在他眉心親了一下,猶覺不夠,挪到眼睑再親一下。
段回川翻身将人壓下,惡霸似的:“一大早就占我便宜?昨兒晚上還沒占夠?嗯?”
言亦君環住他的脖子,視線有意無意落在那條寸步不離身的戒指上,無奈地笑:“少賣乖了。”
段回川厚顏無恥地哼哼:“昨晚可把我累壞了,沒聽過嗎?只有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地。”
“……”言亦君幾乎要被他的強詞奪理打敗,捏住他臉頰上的軟肉,微笑,“那可真是辛苦段老板了。”
段回川頂着一張被捏變了形的臉,矜持地笑了笑:“不客氣。”
言亦君仰頭叼住他的耳垂,吮出暧昧的水聲:“免得你這麽辛苦,以後還是換我來。”
“不不不,我覺得我還可以再辛苦一下。”
兩人尚在房裏膩歪時,事務所一天的煙火氣已經熱鬧地點燃了。
招財百無聊賴地趴在籠子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啄自己的羽毛。
勤勞的白簡早早就爬起了床,鑽進廚房裏做早餐,許辰在家門口跑了一圈回來,額頭汗津津的,蹲在餐桌邊喝牛奶,手裏抓着電視遙控器挨個換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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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傳來腳步聲,許辰頭也沒回:“早啊哥,今天居然沒賴床,起得這麽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身後響起一聲輕笑,來者把西裝外套搭在沙發背上,慢慢繞過來,坐在許辰身邊。
“小辰早,你哥還沒起來呢。”
“……???”許辰聽到這聲音怔了一下,像個牽線木偶似的僵硬着脖子轉過頭,然後,下巴驚吓得掉到地上!
許辰:=口=
白簡:=口=
“言、言醫生,你……你怎麽……”
許辰說話都不利索了,嘴張得甚至能吞下一個雞蛋,他猛地想起很久以前,自家哥哥就曾經穿着這人的衣服,深更半夜才回家,兩個人還在廚房裏偷偷摸摸這樣那樣,原來,他們背着自己早就有一腿了!
哥哥那個道貌岸然的混蛋!
許辰咬牙切齒地腦補了三十六集狗血言情電視劇。
對此一無所知的言亦君,只當對方一時無法接受期待的嫂子居然成了男人這個打擊,微笑着拍了拍少年肩頭:“小辰,我跟你哥哥的事,說來話長……”
“我明白!”許辰打斷他,氣鼓鼓地說,“他肯定是嫉妒我有女朋友,自己又找不到對象,就對你威逼利誘,強取豪奪!對不對!”
言亦君:“……”小小年紀從哪裏學來的詞?
白簡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弱弱地替老板伸冤:“老板不是那樣的人!”
許辰正要反駁,又聽白簡一臉認真地補充道:“一定是因為老板單身多年,寂寞空虛冷,夜夜只有左右手相伴,說不定憋出什麽病來,多麽可憐啊,言醫生這才施以援手,不愧是醫者仁心……”
“咳咳。”一聲咳嗽截斷了白簡的滔滔不絕,衆人齊刷刷擡頭,段回川正倚在樓梯口,眼神幽幽俯視下方,他手裏端着慣用的搪瓷茶杯,微抿一口茶水潤潤喉,涼涼地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一大早就這麽熱鬧,都閑的沒事幹嘛?”
靜默一瞬,白簡讪讪縮回了腦袋,許辰把作業本掏出來,埋着頭冥思苦想。
言亦君曲起食指默默抵住嘴唇,笑彎了眼角。
中秋節在即,幾人合計合計準備放幾天假,去白簡家做客。許辰被段回川以學業壓力大為由,留在家中看家。
白簡的家鄉在南方綿延的大山裏,某個不知名的小山村,交通不便到連綠皮火車都不經過。
段回川怕言亦君長時間坐小車不舒服,摳摳索索痛下決心,從委托金裏摳出一部分買輛寬敞舒适的新車。
還沒來得及獻寶,言亦君從報紙裏擡頭,以平靜的口吻随意地道:“我已經讓管家開私人直升機過來接我們了。”
段回川:=口=
萬惡的有錢人!
他默默把車鑰匙塞回口袋,假裝自己不是第一次做直升機的樣子。
白簡簡單地收拾過行李——其實他并沒有什麽好收拾的,倒是把大包小包的零食帶了一堆,聽說有直升機可以坐,高興地差點蹦起來。
管家效率極高,不到一小時,就找到了最近的停靠樓頂。
狂風在高空呼嘯來去,螺旋槳帶起的風刮得幾人發絲淩亂地撲在臉上,白簡把臉貼在窗戶上往下看,興奮不已,城市随着視野的升高越縮越小,密密麻麻踩在腳下:“原來我們生活的地方長這個樣子。”
段回川俯視着地面的風景,忽然想起某些零碎的畫面,仿佛在言亦君家那面古怪的鏡子裏,曾有過同樣的視角,在高空,在雲端,俯視蒼茫大地,浩瀚煙海。
“怎麽了?”言亦君坐在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發涼的手。
段回川回過神,對上男人關切深沉的視線,搖頭笑了笑:“你家那面鏡子……算了,沒事,可能最近有些乏了。”
言亦君攬住他,讓他把頭擱在自己肩上,輕輕阖上眼皮:“睡一會吧。”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流動的雲霭,已經察覺到了嗎……
幾人踏上目的地已是午後時分,附近才下罷一場小雨,遠處的青山綠樹于一片煙霧濛濛中被洗的蒼青欲滴。
天色蒙着一層極淡薄的霧,陽光見縫插針地切下來,把山陰山陽切成光暗分割的兩個世界。
山村綿延在山的背面,舉目望去,稀有人煙,四下一片寂靜,連村莊裏常見的雞鳴狗叫都欠奉似的。
白簡倒是對此十分習慣,一路引着二人進村。
村莊蜿蜒的石子小道兩側,鱗次栉比地錯落着幾排民居,不是磚瓦房,反而近乎某種別具特色的吊腳樓。只是門窗都掩着,安靜得只剩幾人的腳步聲。
段回川摸了摸鼻子,皺眉道:“小白啊,你們這村,人都去哪裏了?”
白簡一臉理所當然:“白天大家都出門打工去了,晚上才會回來。”
“出門打工?晚上回?”段回川越發摸不着頭腦,“這兒離最近的鎮子也有十幾公裏吧?”
白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仿佛問得十分不可理喻似的。
“你們看那個。”言亦君指了指村中央兩棵巨大的榕樹。
樹幹粗壯得幾乎要四人環抱,兩棵樹靠得極近,埋在地底的根須盤根錯節犬牙交錯。
離地三、四米的高度處,各自分出的樹枝也彼此纏繞着向上伸展,仿佛兩個人親密地擁抱在一起,中間形成一個高大的門洞。
郁郁蔥蔥的樹冠傘蓋般罩下來,宛如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碧綠雲彩,傘蓋裏垂落無數絲縧般的枝條,每一根枝條上都系着喜慶的紅繩,在風中輕輕擺動。
“這兩棵樹,只怕有上千年高齡了吧。”段回川拉着言亦君走近,啧啧稱奇。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小時候,這對樹就這麽高大,沒變過。”白簡興致勃勃給兩人介紹,“它們叫連理樹,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那個連理。看見那個樹洞了嗎?只要在月圓之夜,牽着戀人的手,從裏面穿過去,如果彼此雙方相愛,情真意切,就能看見有關對方你最想看見的東西。”
段回川噗嗤笑了:“你們村倒是挺會給旅游景點打廣告的。這萬一看不見,豈不是說明彼此不夠相愛?那就不是連理枝,成了分手洞了。”
白簡着急道:“能看見!我沒說謊!連理樹也不會說謊,我們村裏的人,每一對情侶結婚的時候,都是在連理樹的見證下舉行的,你們要是不信,等晚上大家回來,你們到村裏問問就知道了。”
言亦君仰頭望着這兩棵巨大繁茂的古榕,若有所思:“我倒覺得挺有意思的。”
“怎麽?你也信這個?”段回川不屑一顧,只把這些虛無缥缈的傳說當成景區促銷廣告,根本擔心自己身份曝光。
他撞了撞對方的胳膊,湊過去眨了眨眼,絮絮咬耳朵,玩笑道:“我還有哪裏是你沒看過的嗎?”
“……咳。”言亦君耳根不覺微染一抹薄紅,斜睨他一眼,“白小哥還在呢,別貧嘴。”
段回川雙手抱在腦後,臉上洋溢着輕松的笑意:“倘若是真的,我倒有想看的。”
“哦?”言亦君薄唇輕抿,低聲問:“你想看什麽?”
“我想看看,某人小時候是不是也跟現在一樣,是調皮搗蛋呢,還是老氣橫秋。”
言亦君垂在身側的手陡然收緊,突出的骨節幾乎攥得發白。
他背對着段回川,不讓對方看見自己此刻蒼白的臉色,樹蔭下,他的身影暗沉如暮,給人一種近乎腐朽凋零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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