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龍淵界
在龍血藥浴裏浸泡了足足兩日,言亦君的外傷很快恢複如初,眉宇間依然透着幾分疲倦,只在段回川面前強打起精神,把一切心緒都收斂得好好的,直到外表看不出一絲破綻。
言亦君身上的血巫咒一天沒有解除,就如同懷抱着一顆定時炸彈,随時可能爆炸。
段回川素來行事雷厲風行,既然決定帶他回龍淵大澤,一天也不多耽擱。
只是這一去後路難料,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家裏還有一個小的,一個傻白甜,一只蠢鳥,真是傷腦筋。
深秋的午後,日光懶洋洋地躺在紅木地板上,招財躺在上面,攤開豔紅的羽毛曬肚子。
“哥,你又要出遠門啊?去哪裏啊?多久才回來?”許辰手裏端了一盤剝好的栗子,咬在嘴裏嘎嘣脆響,白簡坐在沙發剝栗子,剝一個,他吃一個,又往白簡嘴裏塞一個。
“明天就走。”段回川伸長五指探進頭發裏,無意識地揉了揉,猶豫道,“這次,我們要去一個挺遠的地方,而且要去很久,少說也要幾個月吧,你們倆在家裏照應,沒問題吧?我會給張盤打招呼,你們若要是有事,就找他幫忙。”
“多遠啊?出國?”白簡茫然地看着老板,“是工作嗎?不用帶上我?”
段回川含糊不清地點點頭:“算是出國吧,不過不能帶你。”
“為啥?”白簡拍掉栗子碎屑,緊張地攥了攥手,“我最近有學拳擊!不會給你們拖後腿!”
“不行!”段回川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他,回頭看看言亦君不在,半掩着嘴壓低聲音道,“我們是去度蜜月的。你跟着幹啥?當電燈泡嗎?”
“……啊,你們準備結婚了嗎老板!”白簡瞪大眼睛,聲音驚訝地拔高。
“噓——”段回川一巴掌捂住臉,恨不得削他。
“誰要結婚?”言亦君出現在樓梯口,素白的襯衫外面罩了一件極薄的鉛灰色羊毛背心,手裏拿着一本翻了一半的醫書,不知從哪裏淘來的,封皮泛着黃,破損嚴重。
他扶着樓梯扶手,一階一階慢吞吞走下來,臉頰隐隐顯出一抹病态的蒼白,裏外都透着一股子文質彬彬的書卷氣。
但段回川知道,他黑沉溫和的瞳仁裏,藏着一柄傷人傷己都毫不留情的利刃。
“沒誰啊,你聽錯了,是白簡說他找着女朋友了,下一步準備結婚。”段回川一把捂住白簡那張沒把門的臭嘴,笑眯眯地俯視他,“是不是啊,小白。”
“唔唔唔!”白簡迫于老板的淫威,只好可憐兮兮地直點頭。
“是嗎?那可要恭喜了。”言亦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倆,“小白都要結婚了,你這個做老板不給人家表示表示?”
段回川涼涼地垂目看了一眼白簡,免為其難地道:“當然了……我給他多發一個月獎金。”
白簡驚喜地掙脫了老板的魔爪:“真的嗎?老板你可真是個大好人!”雖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但是白拿一個月獎金實在是賺到了!
“呵呵,應該的,應該的。”段回川強顏歡笑,心頭滴血。
莫名其妙損失了小錢錢的段老板心情很是不爽,撇下白簡,奔着舒服得直打盹的招財去了。
他抓着小肥鳥的後頸皮提溜起來,雙眼眯成一條縫:“招財啊,你家主人我要出遠門了,你要在家裏要好好看家。要是有什麽偷雞摸狗或者上門搗亂,統統給我放倒!還有,你這肉一嘟一嘟的,都肥成這樣了,在外面是要卡窗的知道嗎?要是我回來你還沒瘦下來,等着下鍋炖湯吧!不說話我就當你沒意見了!”
招財:“……”
招財心裏苦,但它有苦說不出,因為無良主人捏住了他的喙。
段回川像個操心的老母雞一樣,從防火防盜到水電網費,細致地安排好家裏的一切,又在保險箱裏留下辛苦攢下的一大筆財産,密碼設了弟弟生日。
沒有收拾什麽行李,反正去了龍淵界,他也用不着了,除了脖子上挂着聖戒以外,身無長物。
臨行前,許辰和白簡将兩人送至門口。
聽着弟弟絮絮叨叨叮囑,不要被騙去傳銷還要記得帶特産回家一類的碎碎念,段回川耐心地聽着,最後飒然一笑,揉了一把許辰的腦袋:“要聽小白的話,照顧好自己。”
拉着言亦君走了兩步,他忽然回頭,眼神裏似埋藏着極複雜的情緒:“小辰,哥哥不在的時候,你要長大了,小白你也是,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吧!”
感覺言亦君握着自己的手指微微發緊,段回川沖他安撫的笑了一笑,轉身上車。
注視着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終于消失在地平線,再也看不見了。白簡忽然莫名覺得,有些看不見的東西,随着他們的離去跟着從指縫裏溜走了。
仿佛這份告別,是做好了永別的準備的。
一望無垠的公海上,海天相接處,被陽光染上一片粼粼跳躍的金光。
海浪潮起潮落,一波一波地沖刷着礁石,永不疲倦似的。
被大祭司打回原形後,元氣大傷的執鞭人伫立在礁石上,他剛剛在段回川和言亦君的幫助下恢複了人形,此刻仍是十分虛弱。
一條如浪起伏的黃金巨龍卧在海裏,只擡起一個巨大的頭顱,言亦君坐在他犄角上,對這個多年跟随自己的屬下,下達最後一條命令:
“你既然決心徹底脫離大祭司的掌控,就不能跟我回龍淵界了,日後就好好呆在現世吧,倘若我不能回來,彼岸就交由你負責,無論是聚是散,一切都由你決定,将來,倘若巫族和龍族取得了徹底的和平,他們中有人想去外面看看真正的世界,也無需阻止。”
“屬下明白。”執鞭人單膝跪地,深深向兩人拜別,“多謝二位大人再造之恩。”
言亦君搖了搖頭,靜靜看着他:“你也不過是顆可憐的棋子罷了,将來的路,好自為之。”
“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段回川張開龍颚,一枚紫色的戒指從口中旋轉着飛出,明亮朦胧的光華從中爆發出來,折射成無窮刺眼的光線,熾熱的光線裏撐開一扇巨大深邃的門洞。
随着一聲悠長的龍吟響起,一人一龍瞬息間消失在光門之中,再也沒了蹤影……
無窮無際的大海、散落于海中無數大小不一的洲陸,還有層出不窮形态各異的種族,共同組成了廣袤無垠的龍淵界。
充沛濃郁的靈氣充盈天地,孕育了數不盡的族裔,在此繁衍生息。
平靜的海邊,白色的浪花歡快地撲入細軟的白色沙灘懷裏,像一簇簇百合繡在蔚藍的綢緞上。
幾只叫不上名的海鳥在海灘邊覓食,水中突兀地鑽出一條金燦燦的巨龍,吓得它們魂飛魄散,四散奔逃。
巨龍在沙灘上收斂成一道挺拔修長的人影,濕淋淋衣衫半透明地貼合着矯健的身軀,清晰地勾勒出精韌的肌肉和緊窄的腰線。
淩亂的黑發随手把了把,瞬息蒸去了水珠,重新變得蓬松微卷,在清風中肆意飛揚。
一只毛色順滑鮮亮的小黑貓從男人腳邊繞出來,一抖毛,細沙水珠甩了一地。
小貓收斂起尖利的爪子,趴在男人褲腿往上蹿,靈巧又輕盈,轉眼功夫就攀到他肩膀處,長長的毛絨尾巴卷過來,圍巾似的圈住脖子。
“你騎龍騎上瘾了是不是?”段回川嘟囔一句,載着小黑貓往岸上走。
化成黑貓的言亦君半蹲半趴在他寬厚的肩頭,貓頭挨着他的側臉,蹭蹭,慢條斯理地道:“這樣才比較公平。”
“?”段回川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惡狠狠咬牙道,“不要耍流氓!你要記住你現在只是一只小貓咪!”
言亦君瞧着他微微發紅的耳垂頓覺十分有趣,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
段回川的耳朵很是敏感,不自覺輕輕一顫,側過臉瞪他一眼,無辜的貓頭沖他眨了眨圓溜溜的黑眼睛。
段回川哼哼兩聲不再搭理他,附近的海岸有漁人留下的痕跡,他順着林間被人踩出來的羊腸小道,一路走到大路上。
燦爛的陽光穿過綿延的枝葉,斑駁搖曳于腳下,頭頂上忽然掠過長長的陰影,段回川擡頭望去,兩艘體積巨大的鲲魚船遮蔽了天穹,慢悠悠扇着魚鳍,在天空中劃出兩道弧痕,往不遠處落去。
“看樣子附近應該有個不小的鎮子,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點東西,然後找間旅店住下,順便打探下龍淵界的局勢。”
言亦君自然不會反對,慢吞吞地問:“你有靈石嗎?”
“靈石?”段回川有點懵。
“就是錢啊,尊貴的二太子殿下。”小黑貓老氣橫秋地搖晃腦袋,無可奈何地道,“現在我們倆可是沒有身份又身無分文的旅人。”
“……”
今天的龍門鎮也是一如既往的熱鬧。
兩艘鲲魚船停泊在雲海碼頭,熙攘的人群魚貫而下,後面跟着以氣力著稱的矮龜族人,不斷地卸貨運上陸行車,分流運向龍門鎮的各個商鋪。
興許是人太多太擠,走在最後的一名矮龜族人走得搖搖晃晃,一小袋盛放靈石的粗布袋從龜背上落下來。
一只金燦燦的小壁虎小心翼翼從甲板上探出腦袋,左瞄右瞄,飛快蹿過去把靈石袋叼在嘴裏,輕快地邁動四條短爪扭頭就跑,尾巴搖得飛起。
那名矮龜族人似乎發現了不對勁,張口就發出一陣憤怒的呼吼!
不遠處的另一邊,碼頭上的小廣場,買賣貨物的人群攢動。
幾個孔雀族和靈鳥族的小姑娘圍在一片空地前,叽叽喳喳地笑個不停。
“這是誰家的小黑貓,好可愛!”
“還不會化人形,恐怕是個寶寶呢。”
小黑貓寶寶乖巧地伸出貓爪,在姑娘遞過來的素帛上蓋下小巧的貓爪印,而後面不改色地伸出爪子指了指旁邊一塊牌子——爪印一枚靈石,握手五枚靈石。
忽而,黑貓耳朵微微一動,似察覺到了鲲魚船上的動靜,瞬間卷走面前的靈石,輕靈地鑽進人群消失不見。
眼下,出師不利的小壁虎正被幾個魁梧的矮龜族人圍追堵截,眼看就要堵到對方,冷不丁一只黑貓半途竄出來,叼住金色小壁虎,拔腿就跑。
于是黑貓叼着壁虎,壁虎叼着錢,熱鬧的雲海碼頭騰起一陣陣雞飛狗跳的煙霧。
煙霧裏的小壁虎生無可戀,想他堂堂龍族二太子,到底為什麽會混得如此凄慘?
啊,好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
段:龍生艱難!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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