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溫存
利刃加身的劇痛勉強喚醒了昏沉的神智,言亦君緩緩擡起頭,模糊的看見段回川驚怒交加的臉,和用力擁住自己那雙微微發抖的手臂。
“不要……不要傷心……我沒事……”
他張了張嘴,想向對方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可是渾身沸騰幾乎不受控制的血脈,連着皮肉扯着筋骨,仿佛有一只鋼鐵澆灌的利爪死死攫住了心髒,痙攣抽搐着幾乎痛入骨髓。
随着巫杖抽離身體,暗紅近黑的血涓涓流出來,浸染了衣擺,一滴一滴蜿蜒而下。
烏血滴落在草地裏,瞬間抽幹了花草的生命力,腳下俱是被染黑的泥土,和一叢叢瀕死的花。
段回川捂住他泛着黑氣的傷口,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如果可以的話,他幾乎想把渾身的龍血都喂給他,可是以言亦君現在古怪虛弱的狀态,很難預料會發生什麽。
“你到底在他身上做了什麽手腳!”無處發洩的怒火立刻對準了不遠處沉默的罪魁禍首,段回川洩憤似的招來漫天雷火霹靂,盡數向他傾瀉而下。
可惜一切的攻擊都是徒勞,那聲勢浩大的火光和雷霆,除了打得大祭司的虛影重複在聚與散之間搖搖欲墜之外,并不能對他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我說過了,這是他妄圖對抗血巫咒的代價。”大祭司蹙眉搖頭,極度失望地嘆了口氣,“愚蠢又倔強,你以為靠着疼痛和意志力能撐到幾時呢?”
“什麽血巫咒?!”段回川冷靜下來,緊緊握着言亦君的手腕,至陽至純的靈力彙成一線,小心翼翼地往對方體內輸送。
大祭司看到他的小動作,輕輕一哂:“沒有用的。”
他擡起自己的手,長長的袖子垂下來,露出一截幹枯衰老的手臂,黑色的經脈從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
“那是巫族咒巫專門針對自身血脈的秘法,他是我的兒子,體內流着我的血,我對自己下咒,即是對他下咒,我控制自己,便如同控制他。”
“……你神經病啊?!”段回川覺得自己一輩子的髒話都能在今天罵個幹淨,低頭看一眼雙目緊閉的言亦君,臉色越發森冷陰沉。
大祭司不以為忤,反而淡淡地笑了:“昔年在龍族祭典上,你替你生受了一箭,上面的巫毒原本無藥可解,唯用此種更為歹毒強橫的巫咒,沖淡了箭毒,才得以救回一名,若不是我這麽做,他早就死了。”
段回川嘴唇動了動,鷹一樣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怎麽解咒?!”
大祭司平靜地回視:“這世間唯有我可以解咒。二太子殿下,我說過了,你若是肯交出聖戒,乖乖跟我走,我自會救他,他畢竟是我唯一的兒子,我又怎麽忍心看着他去死呢?”
“跟你走?”段回川眉頭深深擰起來。
“不要相信他……他要害你……不許去……”言亦君長睫顫動,奮力睜開眼,消瘦蒼白的手指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仿佛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要耗盡他全部的力氣。
段回川深深望着對方褪去了血色的嘴唇,安撫地點點頭:“我哪裏也不去,你放心吧。”
言亦君勉強騰出一只手,壓榨出最後一絲巫力收斂了腹中的傷口,緩緩起身,挺直脊背,讓自己盡量看上去沒有那麽狼狽虛弱。
“我們離開這裏,我觀察過了,他的影身也有弱點……不能離開這片樹林。”
“可是你身上的咒……”段回川扶着他,承擔起所有的重量,可是懷裏的人那麽輕,像是被風一吹就能卷走似的,可是他的脊梁依然筆挺如出鞘的劍,仿佛山岳風霜壓下來,也不能使之折腰。
言亦君慢慢勾起一個陰沉而傲慢的微笑:“大祭司不會讓我死的,他還要留着我的性命要挾你呢,你說是嗎?我的好“父親”?”
大祭司深深望着他,默然無語,似有些意外,又似欣慰。
看着他們離開的方向,他沒有再繼續動手,也沒有追趕,長久地伫立在原地,以平靜而篤定的口吻說出了近乎預言的蔔語:“二太子殿下,我的真身會在龍淵界巫族舊都,恭候您大駕光臨。”
段回川背對着他的身影微微一頓,輕輕拍了拍言亦君攥緊手腕的手背,抱着他頭也不回的離開這片死氣沉沉的樹林。
……
回到家的時候,夕陽已經沉沒了,天邊幾只黑雁追逐着落日的餘晖,仿佛一場與時間徒勞的賽跑。
白簡和許辰沒有察覺到兩人出去一趟回來後氣氛的古怪,在院子裏同招財玩耍。
浴室裏。
段回川按照聖戒裏的龍族秘法,配制了一大缸固本培元、清神醒腦的藥浴,把言亦君剝光了泡進去,小心翼翼摻了幾滴精血,勉強遏制住血巫咒的繼續肆虐。
可惜現世具有靈力的藥草實在少得可憐,他即便把存貨統統掏空,還問酒吧老板斐弦搶劫似的淘來一大堆,依然杯水車薪,效果大打折扣。
“不要忙了,我沒事……”言亦君臉上恢複了一點血色,扣在浴缸邊緣的手指也不再抖得那麽厲害,他拽着段回川的袖子,把人拉到身邊。
段回川化龍之後恢複能力比以前更加強悍,一晚的功夫,即便沒有特地治療,身上的傷口都已經結痂愈合,他換了身家居服,把那些難看的痕跡都遮住。
言亦君卻不肯放過,他撩起對方的衣擺,冰涼的手指細細撫過還殘留着血痕的傷疤,情緒顯而易見地低落下來,睫毛低垂着,在眼底打下一片郁郁的烏青。
“抱歉,我弄傷了你……還痛不痛?”
段回川張口叼住他的手腕,懲罰似的咬了咬,在上面留下兩排極淺的牙印,半玩笑地掃開這片壓抑的氣氛:“那你還在海底撲騰的時候把我的背劃傷了呢,怎麽沒見道歉?”
“……”言亦君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無語地抿住嘴,雙頰兀地泛起紅暈,眼角似暈開一片濕潤的胭脂,沖淡了眼底的郁色。
言亦君把頭靠在男人胸口,深深嗅着他身上的氣味,只要眼下這一刻的擁有,他不願再去想其他,其他一切的苦難磋磨和刀斧加身的痛楚都不再重要了。
“你不問我嗎?關于我的過去,為什麽大祭司會變成我的父親?難道不懷疑嗎,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包括我們的相遇。”言亦君自嘲地輕輕一哂,低沉沉地開口。
段回川張了張嘴,遲疑着道:“其實,我……都看見了,在那個白家村大榕樹的姻緣洞裏。”
“什麽?”言亦君微微一驚,旋即沉默下來,“你果然是看見了那些肮髒的事……”
他低着頭,扯了扯嘴角,深深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一派平靜無波:“其實無論巫族也好,龍族也罷,我都不喜歡,更不想被強行卷入其中的争鬥,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從未過過群族生活,興許,我從來就是一個冷漠又心狠手辣的人,我曾以為,我會一直這麽活下去,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段回川捧起他的臉,認真地看着他:“不是你的錯,是他們不好。”
言亦君把臉埋進對方懷中,沒有再說話。
段回川安撫着輕拍他的背,一下一下舀了藥水往他身上淋:“還痛嗎?”
言亦君只是搖頭,半晌,有悶悶的聲音響起:“元宵節,我不是故意遲到的,大祭司把我關起來,不讓我去見你。”
“我猜到了,那個變态死老頭。”段回川很是憤憤,“他在自己孤家寡人一個,就見不得別人夫妻生活美滿!虧我小時候還覺得他只是更年期僵屍臉而已,沒想到居然是這種人!這糟老頭,壞得很!”
“咳……”言亦君哭笑不得地擡頭看他,“我們那時候又不是……”
段回川趴在浴缸外,歪着頭支着側臉笑看他,另一只手點了點他的鼻尖:“不是什麽?”
言亦君嘴邊的話突然卡殼,耳後微微發紅,佯作板起臉,慢吞吞地道:“你變了,以前明明那麽乖巧,現在都會使壞調戲師兄了。”
前·混世魔王無法無天小金龍殿下·段回川無語凝噎:“……全世界大概只有你會用乖巧形容我吧?”
言亦君握着他溫暖的手掌輕蹭臉頰:“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那個小師弟。”
我金燦燦的小太陽。
當然,這句話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以免這個家夥又要得意得尾巴翹上天去。
“你身上的血巫咒,還有別的辦法解嗎?”兩人膩歪半天,最終的話題依然繞不開這座沉甸甸的大山。
言亦君默然片刻,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想到。”
段回川踟躇着道:“要不……我們還是回龍淵界吧。”
“不行!”言亦君霍然擡頭,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全身汗毛都要豎起來,戒備凝重地盯着他,“大祭司為了複活巫王什麽都幹得出來,現在他知道你是五爪金龍,血脈特殊,不知道心底又在打什麽盤算,你絕對不可以犯險。他的實力,比寒戈強大太多了。一旦他成功,很有可能再掀戰火……”
“我是說,我們可以回龍淵大澤,尋我父皇,他神通廣大,當年既然能殺死巫王,或許有法子。”段回川蹙眉道,“而且寒戈說的那些話,我雖然不太相信,父皇他實力堪稱龍淵界第一,照理來說沒有人能傷得了他,但是倘若他無恙,怎麽會讓寒戈派人來現世尋我?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再說,寒戈那厮的賬,我還沒找他好好算算呢。”
言亦君苦笑道:“龍帝會救我這個巫族人嗎?”
段回川信誓旦旦地保證:“我會想辦法的!不過,你若是以巫族人的身份跟我回龍淵大澤,确實不太方便,所以……”
言亦君:“那怎麽辦?”
段回川不懷好意的嘿嘿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在甜與鹹中自由切換,就是這麽任性!
段:作者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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