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前一晚林家人幾乎沒睡,這一晚悲傷的老人家們吃過晚飯後就上樓了,只留下年輕人和助手們繼續處理葬禮的事情。還是在二樓的那間休息室裏,還是四個人各拿一杯紅酒。盡管很累,但誰也沒有提前離席的意思。他們的累更多的是心情的沉重。
“於舟表哥,你今天和小舅在小客廳說了那麽長時間,都說什麽了?那幾個人是什麽來歷?”沈笑微沒忘了這件事。白天事情太多,他後來也沒機會問這件事,不過他有看到於舟把小舅拽到了小客廳裏。
林於之和林於鴻都看著林於舟,等他回答。林於舟揉揉眉心,說:“他沒有介紹那五個人的身份,但有兩個人我認識。就是個頭最高的那兩個外國人。眼睛藍色的那個叫若瑟·德維爾,另一人叫佐伊·桑切拉。”
“若瑟·德維爾?”沈笑微蹙眉,“怎麽有點耳熟?”
林於舟提示:“他是國際超模。”
“原來是他!難怪我覺得耳熟!”沈笑微驚訝極了,“這家夥好像還有一家自己品牌的服裝公司,更是香奈兒的禦用模特。我在時尚雜志上沒少見過他。他今天一臉的胡子,我沒認出來。小舅怎麽會認識若瑟·德維爾?”
“那個桑切拉是什麽來頭?”
林於鴻出聲。
林於舟道:“他是一位時裝設計師,在時裝界非常有名。他不屬於任何一家世界知名服裝品牌公司,只有一間以個人名字命名的‘ZOE’工作室。他每年只設計十套禮服,全部是手工制作,以私人定制的方式發售。所以他設計的禮服可以說是千金難求。桑切拉和德維爾是好友,有傳德維爾公司的首席設計師就是桑切拉,不過兩人都沒有證實過。無意說他在美國的時候和德維爾家是鄰居,後來德維爾随繼父定居法國,無意到法國留學,兩人一直保持著朋友的關系,桑切拉是德維爾介紹給他認識的。看上去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很好的那種。”
“小舅去法國是為了德維爾?”沈笑微的第一反應和林於舟一樣。
林於舟的表情沉重了幾分:“不是。他去法國,是為了爺爺。”
“為了外公?”沈笑微臉上的介意變成了驚訝。
林於舟簡單地回道:“爺爺上了年紀,睡眠不好。他有一次發現爺爺聽法語會睡著,就去法國學法語去了。我想還有順便避開我們的因素在內。”
沈笑微一口喝光了杯子裏的紅酒,對在場的另外三個人說:“我覺得小舅要避開我們也和我們對待他的态度有關。不然他為什麽會有那種不願意做外公的兒子的想法?在這之前,我自己都懷疑過外公會因為他的回來而更改遺囑。我沒記錯的話他是雙魚座吧。雙魚座的人最多愁善感。”
“不要把什麽都往星座上聯系。”林於鴻很不喜歡聽這個。
林於之開口:“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不要提了。他回來了,我們也答應了爺爺,該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於舟,你要不要回家睡?”林於之的态度明确,可以結束這個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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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於舟揉揉額頭:“不了,忙完這幾天再說。困到不行我也能眯一會兒。”認床的人最痛苦。
“我還是送你回去吧。”林於之放下酒杯要起身。
“不用了。”
“叩叩叩。”
四人愣了愣,年齡最小的沈笑微放下酒杯起身去開門。一打開門,他的眉心就擰了起來:“小舅?”屋內的三人都放下酒杯站了起來,這人不是去睡了嗎?
仍穿著一身孝服的林無意越過沈笑微的肩膀看向屋內,說:“我想問問於舟回不回家。於惠說他認床,晚上應該會回去睡。”
“需要我買什麽嗎?”林於舟走了過來。
林無意抿了抿嘴,眼圈泛紅地說:“我想讓你順路把我帶到殡儀館去。”
“你去殡儀館做什麽?”四聲同時發問。
林無意低頭:“爸他一個人,在那裏,我想過去,陪他。”
四個人的眼裏皆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沈笑微握住林無意的手腕把他往屋裏帶,并關上了門。林無意擡頭,腳步被動。
“笑微?”
林於舟開口:“我不回去。殡儀館裏有工作人員,爺爺也不是一個人。”
林無意吶吶:“你不是認床嗎?”自動忽略第二句。
“小舅,會喝酒嗎?”沈笑微插話,把林無意按坐在沙發上。林無意茫然地擡頭:“不大會。會喝一點甜酒。”林於舟不吭聲了,坐回去。林於鴻和林於之也坐了回去。
沈笑微走到吧臺後,從酒櫃裏取出一瓶馬爹利。一看那瓶子,林無意疑惑地問:“這不是甜酒吧?”
“不是。”沒有解釋是什麽酒,沈笑微倒了半杯,拿起來走到林無意面前,遞過去。
“我只會喝甜酒。”林無意不敢接,長這麽大他只有喝過餐後甜酒,而且每次都只是一小杯。
沈笑微道:“沒喝過才更要喝一點。喝了好好睡一覺。明天晚上我們要去殡儀館為外公守夜,你要保存一點體力。”說完,他抓起林無意的一只手拿住酒杯。
被塞了一杯酒的林無意咽了咽嗓子:“這是什麽酒?”
“洋酒。”
沈笑微的回答有等於沒有。林無意當然知道這是洋酒,但是什麽洋酒?他對酒沒有研究。看一眼外甥的表情,他知道自己這杯酒自己逃不過去了。
“喝吧。我們陪你喝。”
沈笑微拿起自己的酒杯在林無意身邊坐下。見四個人手裏都有一杯紅酒,再看一眼自己杯子裏顏色不同的酒,林無意深吸了一口氣,猶豫地把酒杯湊到嘴邊。
猶如赴刑場一般,林無意屏住呼吸喝了一口。下一刻,他就皺著眉頭難過地咳嗽了起來。好難喝。看向沈笑微,他眼裏是祈求:能不能不喝了?
“再來一口,慢點喝。”顯然沈笑微不打算心軟。
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林無意勉強地把酒杯湊到嘴邊,屏住呼吸。
“咳咳咳……好難喝。”林無意把酒杯遞出去,“能不能不喝了?”
“小舅,你不是說以後要做茹微的護花使者嗎?做護花使者不會喝酒可不行。”沈笑微把杯子推回去,不容商量。
“……”無奈地嘆了口氣,知道跑不掉的林無意索性心一橫,把剩下的酒一口氣全部喝了。
“咳咳咳咳……”
給林無意拍了拍後背,沈笑微拿過他手裏的空酒杯走到吧臺後,在對方驚恐的注視下又倒了一杯。
“還喝啊?”林無意想逃了。
“你今晚需要好好睡一覺。”在林無意明顯的瑟縮中,沈笑微又拿著酒杯走到了他的面前,遞出去。
“我頭已經有點暈了。”林無意不接。
“喝完這杯就不給你了。”沈笑微直接把杯子湊到了林無意的嘴邊。
早知道就不來問於舟回不回家,要不是他不會開車,他也不會陷入如此“可怕”的境地。林無意很後悔自己的自投羅網。很明顯,他的侄子和外甥不如他想像中的那麽好說話。
為什麽會有人喜歡喝酒?他寧願喝咖啡也絕不願意喝這個。左右四周都四雙眼睛盯著他,沒有人打算出面為他“求情”。林無意欲哭無淚地拿過酒杯:“最後一杯?”
“最後一杯。”
嘆口氣,林無意認栽。屏住呼吸,擡起杯子,他咕咚咕咚把杯子裏的酒一口氣全部喝了下去。一喝完,他把杯子往沈笑微的手裏一塞,捂著嘴就痛苦地咳嗽了起來,看上去要多難過有多難過。沈笑微把空杯子往茶幾上一放,在他身邊坐下給他拍背。
“咳咳咳……好難喝咳咳咳……”
林無意一直咳嗽,眼淚都咳出來了。有人遞過來一杯水,林無意急切地接過來就往嘴裏灌,沖淡嘴裏的酒味。在他喝完一杯水之後,林於舟把空杯子拿過來,問:“好點沒有?”
“嗯。”
不停地喘氣,林無意站起來:“我回去了。”哪知,他被一人按坐了回去,是林於舟。
林無意擡頭,眼裏是恐慌,不會還要他喝吧?林於舟在他另一邊坐下,淡淡道:“等你酒勁上來再走。”
“我不去殡儀館,我回房睡覺。”
林於舟瞥了他一眼,明顯不相信,并且很過分地當著林無意的面動作潇灑地喝了一口自己杯子裏的紅酒,半點難受的表情都沒有。
“要不要再喝一杯紅酒?”沈笑微問。如果不是場合和時間不對,他一定會笑的。
“不要!”林無意如避蛇蠍般避開沈笑微,再次重申,“我不要喝了。這已經是極……”他的話戛然而止,在四個人的驚愕中,林無意的身體向前栽去。沈笑微和林於舟急忙扶住他,林於之和林於舟立刻放下酒杯湊了過來。
“小舅?”
“無意!”
林於舟扶起林無意,對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無意?!”林於舟摸摸林無意的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後不敢相信地看向另外三人,不确定地問:“難道,醉了?”
“小舅,小舅?”
沈笑微搖搖林無意,對方靠在林於舟的懷裏,呼吸平穩。沈笑微擡頭,眨眨眼:“不會真的醉了吧?”
“應該是醉了。”林於之開口,“這樣也好,送他回房,讓他好好睡一覺。再這樣下去他自己先垮了。”
始作俑者沈笑微咳嗽了幾聲,壓制笑意,在這種時候笑他會被外公的靈魂劈死的。林於舟直接橫抱起林無意站了起來:“開門。”沈笑微去開門,林於舟快步走出休息室,林於之和林於鴻都跟了過去。
林無意住在父親的卧室裏,正好也在二樓。沈笑微打開外公卧室的房門,開了燈,林於舟抱著人走到床邊,林於鴻掀開床被。
把人放到床上,給他脫了鞋。林於舟吐出一口氣,真是一個令人不能放心的家夥。林於之出聲:“今晚得有人看著他。”言下之意,萬一過一會兒這個人發酒瘋怎麽辦?
林於舟認命地說:“我看著吧,反正我也睡不著。”
“我看著吧,是我把他灌醉的。”沈笑微道。
林於舟說:“你去休息吧。我最多睡兩個鐘。”他認床,沒辦法。
想想林於舟的“怪癖”,沈笑微也不和他争了。四個人在房裏等了十幾分鐘,見林無意就那麽躺在那裏沉睡,暫時還沒有發酒瘋的跡象,林於之就招呼其他兩人先行離開,留林於舟在這裏守著。林於舟在床邊的躺椅上坐下,随手拿起床頭櫃上的一本法文版的現代詩集。看一眼在床上睡覺的人,他咳嗽了幾聲,這種時候笑會被爺爺的靈魂劈死的。
翻了幾頁詩集,林於舟就不感興趣地放回去了。恐怕也就林無意看得進去。別人看這種無聊的東西只會困的想睡覺,可認床的林於舟卻絲毫不受影響。起來關了大燈,打開臺燈,他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一手在額角不停地揉按。像他這種需要四處游蕩的攝影師有一個認床的毛病簡直是要命。要不是從小就喜歡攝影,他根本不會在18歲後離開家,天知道那幾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爸……爸……”
林於舟睜眼,瞬間坐了起來。
“爸……爸……”
來到床邊,林於舟蹙眉,床上的人低低地喊著“爸爸”,眼角有淚滑落。林於舟很無奈,也很難過。抽出一張紙巾,他給對方擦淚。這個人明明都三十歲了,不管是模樣還是性格都不像一個成熟的男人。起碼從這麽大了還離不開父親這一點來看,他就還是個孩子。林於舟記得自己12歲之後就不怎麽粘父母了。
是他和爺爺的感情真的很深,還是根本就是一個離不開父母的人?林於舟只覺得這個糅合了男性與男孩兒特質的男人身上充滿了矛盾和神秘。如果真的離不開父母,又怎麽會早早地離開?如果離得開父母,又為何會這麽傷心?還是說,僅僅是因為後悔?想到林無意為了爺爺專門跑到法國去學法語,林於舟相信他們之間有很深的父子情。但轉念想到那兩個和林無意特別親密的法國男人,林於舟又不确定了,難道真的不是因為那個男人在法國嗎?
“爸……爸……”林無意睜開了眼睛,淚眼看著林於舟,又似乎沒有在看他。
林於舟猶豫,他該做些什麽?
“爸……”林無意從毯子裏伸出雙臂,摟住了林於舟的脖子,對方的眼睛瞪大。林無意用力,把人摟到面前了,他的腦袋在對方的懷裏蹭了蹭,傷心地說:“爸,我聽話,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我回香港……你別走好不好?”
林於舟雙手撐在林無意的腦袋兩側,不知該做何反應。被人當成“爸爸”的感覺,很糟糕。
“爸,我剛才,做了個噩夢。”
“……什麽?”
林於舟出口才發現自己居然回應了。噢,該死的!
“我夢見於之他們叫我‘小叔’。”
“……那是噩夢?”
他竟然又回應了。林於舟覺得自己一定是太累的緣故。
“爸,你為什麽不早點,生我?被比自己年齡還大的人,叫叔叔,很,詭異。”
“……”
我叫你小叔也很詭異。
“咔嚓。”
門開了。林於舟扭頭,下一刻,他想死的心都有了。門口的三個人站在那裏,林於之和林於鴻的表情只是微微的有所變化,沈笑微則是明顯的目瞪口呆了。林於舟扭頭,為什麽在他身上會發生這種狗血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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