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於舟表哥，你在做什麽？”

沈笑微走了進來。林於舟想起來，但摟在他脖子的兩條手臂很用力地把他拉了回去。

“爸！你別走，別走！”

“噗！”沈笑微及時捂住了嘴，并馬上在心裏禱告：外公，我不是故意的，您千萬不要怪我！

林於舟閉眼，再睜開：“就是你們看到的，我被他當成爺爺了。你們不是去睡了嗎？”

“睡不著，過來看看他怎麽樣了。”林於之面無表情地說，在躺椅上坐下。其實是剛才他們又返回去喝酒了。

“在發酒瘋？”林於鴻在床另一側的沙發上坐下，明顯沒有來幫忙的意思。

“爸……爸……”蹭。

沈笑微捶捶胸口，克制某種情緒，也在沙發上坐下。林於舟咬牙：“你們不覺得太過分了嗎？來幫忙！”

“爸……別走……”

林於鴻翹起一條腿，冷聲提醒：“你現在的身份是爺爺。”

“該死！”

“你說爺爺該死？”

“林於鴻！”

林於舟第一次發現自己的這個大哥還有開玩笑的潛質。

“爸……你為什麽不早幾年，生我……”

Advertisement

林於舟一頭的黑線。

“因為早幾年我還沒有遇到你的母親。”林於之好心地替林於舟解圍。林於鴻挑了挑眉。林於之面無表情還顯得很嚴肅地說出這句話，給人的感覺相當雞皮疙瘩。

“我不喜歡被人叫，‘小叔公’。”

“習慣就好。”這回是林於鴻。

“不習慣。”

“多聽聽就習慣了。”還是林於鴻。

“……多聽聽也不習慣。”

“時間長就習慣了。聽話。”林於之。

“……好，我聽話。”

高明！沈笑微給了大表哥一個大拇指。

“聽話，你該睡覺了。”林於舟找到訣竅了。去拉林無意的手。

“嗯，我聽話，我睡覺。”林無意的聲音低了幾分。

林於舟成功地拉開了林無意的雙手，立刻逃離，絕對不要對方再把他當成爺爺！

“爸……我聽話……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咕哝一聲，林無意的腦袋向毯子裏縮了縮，沒動靜了。

屋內的氣氛靜得有點過頭。林於之看了一眼沈笑微，嚴肅地提醒：“現在還是守孝期。”

沈笑微舉手道歉。

“他這樣多久了？”林於鴻問。

“你們進來前一分鐘。”林於舟冷靜了不少，主動解釋，“他喊爺爺，我湊過去，被他當成爺爺了。他對‘爺爺’說他做了一個噩夢。”

“什麽？”沈笑微問。

林於舟和大表哥一樣面無表情地說：“他說‘被比他年齡還大的人叫叔叔很詭異’。”

“我可沒叫過他小叔。”林於鴻冷冷地回應。

林於之岔開話題，問林於舟：“你還要繼續守著？”他不可能喊這個人小叔，所以這個問題直接略過。

林於舟揉揉脖子，吐氣：“那怎麽辦？不守著萬一他一會兒又找爺爺呢？”

“我們一起守著吧，回房也不可能怎麽好好睡。”看一眼身上不好脫的喪服，沈笑微提議道。林於之看向林於鴻，兩人眼裏是相同的意思。林於鴻開口：“笑微，你去讓傭人送幾杯咖啡上來。”

“好。”

沈笑微任勞任怨地離開，誰叫他年齡最小呢？躺椅被大堂哥霸占了，林於舟到沙發上坐下。林於之拿起之前林於舟看過的那本詩集，翻開。法文的，他看不懂。随即，他把詩集放回去。

“真不知道他這三十年是怎麽過的。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連酒都不會喝。”林於舟始終還是有那麽點介意，竟然被人當成是“爸爸”！雖然對方是個醉鬼，但這種感覺也實在是糟糕。

林於之很冷靜地分析道：“他是爺爺最小的兒子，和爺爺之間又相差了那麽多歲，從他和爺爺的互動上來看，不難看出爺爺私下裏應該是很寵他的。”

“但他畢竟在國外生活了很多年，應該很獨立才對。”林於舟不解。

林於鴻聲音透著慣有的清冷說：“除了他‘離不開’爺爺之外，他哪裏表現得不獨立？”

“……”林於舟揉額頭的手頓住。

林於鴻進一步舉證：“別忘了有兩位‘大人物’可是專程為了他到香港，冒著被狗仔發現的危險。”

林於舟看了過去，林於之打斷兩人：“他是否獨立和我們無關。他是林家人，我們有責任和義務照顧他，這也是我們答應爺爺的事。”

林於舟揉額頭的手指繼續：“也是。”

林於鴻閉上眼睛，養神。

門開了，沈笑微回來了，他看向林於之：“大表哥，大嫂回來了，在樓下。”林於之的眉心緊了緊，站了起來，林於鴻睜開了眼睛，林於舟揉太陽穴的手指又停下了。

“咖啡什麽時候送上來？”林於之往門口走，問。

“大概5分鐘後。”沈笑微看著他出去，林於之反手關了門。

沒有人提那個回來的挺“準時”的大嫂，沈笑微也在沙發上坐下，躺椅留給一會兒應該會回來的大表哥。三個人誰也不說話，似乎都在等著咖啡送上來。這樣的情況對四個人來說都是頭一遭——大晚上不睡覺一起守著一個“醉鬼”——有些順其自然的平靜，也有些令人驚訝的怪異。

五分鐘後，咖啡送上來了。和咖啡一起抵達的還有林於之。他回到躺椅上坐下，拿起自己的咖啡喝了起來，沒有對妻子回來的這件事有任何一句說明。

這一晚，林無意沒有再“鬧”。天快亮的時候，幾乎一夜沒睡的四個人離開了，回房間補眠。只不過令他們納悶的是，在他們中午必須起床之後，林無意竟然還沒有起來！

林老爺子去世，林家人很悲傷，但也很擔心林無意。怕他出事，林照東讓兒子林於之上樓去看看。江衣媛本來也想一起去，被林照貞拉著坐下，這種事要小輩去做就好。林於之不好跟父親說昨晚他們讓林無意喝了酒，也擔心他的情況，領命上樓。

敲了敲門，沒有人應聲，等了一會兒，也沒有人開門。林於之又敲了敲門，屋內的人還是沒有反應。林於之果斷把手放在門把上，用力，門沒鎖，他立刻開門進屋。厲眼在卧室內一掃，沒有人，床上是脫下來的孝服，林於之的神色沉了幾分，剛要出去找人，他聽到了某種水聲。神色明顯放緩，林於之走到關著門的浴室前敲了敲門。

“無意，你在裏面嗎？”

浴室內的水聲停了。林於之剛想說是他，浴室的門在他的面前打開，水霧撲面，林於之的眼瞳瞬間暗沉。明顯正在洗頭的林無意腰間裹著一條咖啡色的大毛巾，白色的泡沫水順著他有點長的頭發往下淌，在他的胸口留下一條條白色的痕跡，兩抹紅潤若隐若現。

林無意閉著左眼，右手擋著從頭發上往下淌的泡沫，擡著頭問：“於之？是不是要出去了？”

林於之不動聲色地看著林無意說：“不是。只是見你一直沒有下來，父親讓我上來看看。你沒事吧？”

林無意搖搖頭：“沒事。就是睡遲了。腦袋還有點暈。”

“那你接著洗吧。洗好了下來吃飯。”

“嗯。”

林無意關門，很快，水聲響起。林於之離開。

回到一樓昨天林無意見朋友的小客廳裏，告訴大家林無意在洗澡，林於之讓傭人給他拿了一杯咖啡。林於鴻在他身邊低聲問：“他還好？”

“他說還有點頭暈。”

林於鴻走開了，家裏來人了。林於之幾口喝完杯裏的咖啡，也出去招呼了。

二十分鐘後，一身孝服的林無意現身了。也許是昨晚睡得好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沒前一天那麽糟糕；不過也可能是他喝了酒的緣故，他顯得有點沒精神。其他人已經吃了飯，林無意和哥哥姐姐們打了聲招呼，去廚房用餐。坐在餐桌前，林無意沒什麽胃口地吃著給他留的一份牛扒飯。一人在他身邊坐下，林無意看了過去，欲言又止。

“小舅，還好嗎？”

“還有點暈。”

沈笑微問：“睡得還好嗎？”

林無意呼了一口氣，點點頭，然後趁機說：“不過以後還是不要再讓我喝酒了，我現在還有點頭重腳輕的。”

“喝什麽酒？”

一道女聲插了進來。林無意趕忙閉嘴，眼神要求沈笑微不要說。沈笑微對坐過來的妹妹道：“昨晚我和表哥他們睡不著，在休息室喝了幾杯紅酒。”

沈茹微不疑有他的“哦”了聲，然後挽住林無意，擔心地問：“小舅，你還好吧？”

沈笑微忍不住在心裏撫額，這個傻丫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林無意壓下心傷：“我沒事了。讓你們擔心了。”

“小舅……”

沈茹微大著膽子靠在對方的肩膀上。拍拍外甥女，林無意雖然還有些不是太習慣和家裏人這麽親密，不過他在努力适應中。家人，其實沒有他想像的那麽可怕。

“茹微，別靠著小舅，讓小舅吃飯。”

“哦。”

沈茹微退開，林無意推開只吃了幾口的飯：“我吃好了。”

沈笑微和沈茹微都一臉的不贊同。沈笑微把餐盤拿過來：“你吃的太少了，再吃一點。”

“真的吃不下了。”

這時，林無意的手機響了，他藉著接電話，起身離開。

“若瑟？”

“嗯。吃過了，你們呢？”

林無意出了餐廳。沈茹微看著小舅離開，一臉崇拜地說：“小舅的法語說得真好聽，我要和小舅學法語。”

沈笑微轉過妹妹的頭，半真半假地說：“小舅的法語有催眠作用。你和小舅學法語只會想睡覺，什麽都學不到。”

沈茹微不服氣：“你怎麽知道？”

“外公托夢告訴我的。”

沈茹微打了個寒戰，立刻搓搓手臂怕怕地問：“真的？”

“真的。”表情很認真。

沈茹微擡頭看了看，然後合掌念了幾句“外公安息”“外公保佑”的話，就被吓跑了。看一眼林無意剩下的午飯，沈笑微出了廚房。左右找了找，他攔住一位忙碌的傭人問：“看到我小舅了嗎？”

“無意少爺去後花園了。”

沈笑微擡腳去後花園。

後花園裏，林無意正和若瑟他們通電話。他眼眶泛紅地擡頭望著天，神色哀傷極了。沈笑微站在通往後花園的門邊看了一會兒，轉身進了屋。走進小客廳，就有人問他：“你小舅呢？茹微說他飯也沒怎麽吃就去接電話了。”是他的母親。

沈笑微坐下，回道：“小舅說他沒胃口。現在後花園。讓他一個人呆一會兒吧。”

林照貞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麽。接著她看向坐在那裏沉默的人，帶著些許不滿地問：“於之，佩佩是不是回來了？”

林於之從思緒中回神，“嗯”了一聲。沈笑微回了一句：“大嫂昨晚回來的，應該還在調時差。媽，今晚要守夜，你和舅舅你們也要去嗎？”

沈笑微知道母親對大嫂一直有意見，試圖把話題轉移走。江衣媛站起來說：“我去看看無意。他沒胃口也得吃點東西。”

“你去吧，勸勸他。”林照貞的臉色馬上比剛才好了許多。

江衣媛離開了小客廳，林照貞回答兒子：“你外公去世，媽媽哪怕走不動路了也要去守夜，這是我們身為子女的孝心。”接著她看向垂眸的林於之，“於之，你不要怪姑媽多嘴。你江姨奶說起來并不算咱們江家的人，你爺爺一直都沒有給她一個正式的名分，也沒有對外正式表态過她的身份，若是別人，不反目成仇就已經是念舊情了，哪裏還能像現在這樣為了你爺爺的去世而傷心傷神。可你看看佩佩，作為林家的媳婦，她還不如一個外人。爺爺重病都不回來，去世第二天才露面。咱們林家又不是欠了他們郭家什麽，你何以要如此忍氣吞聲？”

随後，林照貞對另兩人說：“大哥大嫂，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是指責於之什麽。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從於之跟佩佩結婚到現在，佩佩在家裏住過幾天？Ethan一年能見到他這個媽媽幾面？放在平時，我不便多說什麽，畢竟是他們年輕人自己的事情，可爸爸重病這麽大的事她都不回來，讓別人怎麽看我們林家？”說到後面，林照貞的情緒有些激動。

林龐麗雲帶著些許埋怨和對兒子的心疼說：“當初我就不同意這門婚事，你大哥非要念著和郭家的這份交情讓於之和佩佩結婚。每天看著於之辛辛苦苦的上班回來連妻子的面都見不上，更別說有人噓寒問暖一聲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又怎能不心疼？可郭家怎麽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和林氏又有生意上的往來，於之也不好做，還是得看佩佩到底是怎麽想的，她還想不想要這個家，要這個婚姻。”

林照東不吭聲，林於之也不吭聲，沈笑微假裝喝咖啡，沈茹微尴尬地很想出去。林韓茜出聲打圓場：“佩佩就是愛玩了一些，等過幾年也許就好了。我這個做舅媽的當然也心疼於之，不過於之從小就是個負責任有主見的人，他和佩佩的事情還是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可爸爸的事情……”林照貞這邊剛出口，客廳外就傳來一道音量有點高的聲音：“於舟，昨晚睡著了嗎？”

林照貞立刻閉了嘴。沈笑微暗暗松了口氣，沈茹微則是沒有掩飾地感謝這個人的及時出現。門口接著傳來林於舟的回答：“眯了一會兒。”

“你認床這麽嚴重？”

“是很讓人頭疼。”

林照貞立刻閉嘴，小客廳裏的氣氛有一點點尴尬和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