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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書桌前，林無意翻開自己的随筆本，眉目哀戚。不是第一次寫詩詞送給父親，這一次卻最令他心如刀割。手指猶豫地翻開父親去世前後那幾天的随筆，林無意控制著自己的心緒。書房的門被他反鎖了，他告訴姐姐下午要整理随筆，不必管他，姐姐說了不會來打擾他。書房裏，只有自己一個人，只有自己的手提電腦和三本随筆本。

不停地深呼吸，林無意雙手放在鍵盤上，眼眶濕潤地敲下一個個字母——獻給，我最愛的父親，我最愛的、卻再也見不到的父親。

——父親走了……我成了一只在空中搖曳徬徨的風筝……風筝的線在狂亂的風雨中掙紮……我嘶喊著父親，一遍遍祈求他不要走，可是他再也聽不到了，聽不見了……

——狂風啊，可以帶我走嗎？讓我再看一眼我深愛的父親，讓他再看一眼他離不開的小淘氣……暴雨啊，可以把所有的悲傷都沖刷走嗎？把我的幸福，還給我……

“風筝傳媒有限公司”副總辦公室裏，郭田山放下電話臉色陰霾。林家的律師和溫木雲一起去了林宅。這件事透露出來的訊息已足夠郭田山猜測到什麽。聯想到溫木雲曾肯定地告訴他，他拿不到那15%的股份。郭田山恨恨地砸了下書桌，林於舟一定拿到那15%的股份了！

和溫木雲的那次稱不上愉快的見面之後，郭田山就一直在做著兩手的準備。沉思了良久，他起身去了另一間副總辦公室。辦公室裏，副總黎燕正對著電腦看資料。有人敲門，她擡眼：“進來。”

門開了，黎燕坐正：“郭總？”

郭田山關了門走到黎燕的辦公桌前坐下，和她面對面。看著郭田山的臉色，黎燕開口：“出什麽事了嗎？”

郭田山兩手放在辦公桌上，交叉，嚴肅地直接道：“黎總，我們兩個人一直合作的很愉快。雖然公司正職一位一直空缺，但這并不影響我們兩人間的合作。”

黎燕靠向椅背，面色平靜地點點頭：“您說的沒錯。我和郭總合作的一直都很開心。郭總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郭田山稍稍湊近，聲音低沉：“我得到可靠的消息，林於舟得到了那15%的股份，他已經是公司最大的股東。林於舟是林家的三少爺，他接手公司後很可能會把公司并入‘正投’。林於舟本身就有自己的工作室和人手。在他接手公司後，你我的處境會變得很尴尬。“

黎燕神色不變，微微點點頭，郭田山見狀繼續說：“‘正投’人才濟濟，雖然我手上有公司不少的股份，但相比‘正投’的實力卻是完全不夠看。與其日後被邊緣化，我們不如主動尋找出路。”

黎燕開口了，很認真地問：“郭總打算怎麽尋找出路呢？”

“如果證實林於舟成為公司最大的股東，我打算離開‘風筝’創建自己的傳媒公司。我有信心會做得比‘風筝’更好。不僅是我，公司許多人都願意和我一起做，我想問問黎總你的意思。如果黎總願意和我一起，我會給你新公司20%的股份，并繼續保留你副總的職位。你我聯手，我們有絕對的實力分得香港傳媒界的一塊蛋糕。”

黎燕還是微微點點頭，一副深思地說：“郭總的條件很令人心動。我會考慮。”

“希望我們今後能繼續合作。”郭田山伸出手，雖然黎燕沒有給出明确的答複，不過他相信對方會同意。黎燕和郭田山輕輕一握手，微笑地目送對方離開。在郭田山離開後，黎燕蹙眉，嚴肅了幾分。她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按下兩個數字後她又挂斷。随後她拿過自己的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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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叔，是我，黎燕。”

“郭田山果然要帶人自立門戶，他剛才來找我，許諾給我新公司20%的股份，并繼續擔任副總一職。呵，很誘人的條件。”

“他手上的人估計會都跟他走，我這邊沒問題。”

“二少已經開始動作了？郭田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他提議下周開股東大會，需要我想辦法延後嗎？”

“……好的，那就下周。我會配合三少的工作，不過我的身份還是不要告訴三少了。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做事。謝謝容叔。我想三少應該有容下我的氣量。”

辦公室不是說話的地方。黎燕很快就結束了這通電話。從辦公椅上站起來，她走到窗邊。“風筝”公司沒有自己獨立的辦公樓，而是買下了這棟六十層寫字樓的15到20層。黎燕的辦公室位於16層，視野不錯。看著外面街道上的車來車往，黎燕低低地吐出一句：“老爺子……事情果然，如您所料。”

傍晚，林於鴻和弟弟林於舟離開大宅，由司機開車送他們到一間位於中環的高檔會所，今晚他們會和幾位傳媒界的大佬在那裏見面。下午林於舟接到了容中的電話，他們知道了郭田山的打算。對於那些要跟著郭田山離開的人，林於舟毫無憤怒。他的公司不需要三心二意的人，這些人哪怕願意留在公司，今後反而很可能對公司帶來影響，不如趁早離開。林於舟已經給工作室的人安排了任務，讓他們盡快熟悉傳媒公司的業務內容，而他自己也要盡快調整好從一位攝影師到一間上司公司老板的心态轉變。

如果說郭田山可以要挾林於舟的地方是公司的精英人員，那麽林於舟可以憑恃的就是林家龐大的背景。郭田山的離開會給公司帶來一定的影響，但林於舟并沒有把他放在眼裏。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大方的人，林家的人骨子裏都有睚眦必報的脾性。林於舟會記住這筆帳。

汽車停在了會所的門口，林於舟跟随兄長下了車。

——“於舟一定沒問題的。”

——“於舟很厲害的。”

嘴角微微勾起，林於舟進入會所。擁有那個人15%股份的他怎麽可以輕易被人打敗。他是林於舟，是林家人，是要讓某個人放心依靠的人。

※

沈笑微今晚有應酬，不必多說，自然是於舟表哥那邊的應酬。今晚林於之沒有出面，有於鴻在足以，而沈笑微則代表著沈氏一方。雖說今後會多一位競争對手，但因此多一個朋友也是好的。今晚傳媒界的幾位大佬對林家将要進軍傳媒這一塊都表示支持。競争也意味著更多的資源和合作。随著國際化的日益緊密，傳媒公司間的彼此合作是常有的事，如今有林氏和沈氏資金的注入，對他們來說利遠遠大於弊。

快12點，一身酒氣的沈笑微被司機送回了家。林照貞一直在客廳等著兒子回來。看到兒子醉醺醺的回來，林照貞心疼之馀也有著深深的欣慰，兒子真的長大了。親自為兒子端來醒酒湯和養肝的湯藥，林照貞叮囑了兒子幾句，便讓兒子回房休息。

沈笑微腳步不穩的上樓，身後傳來母親的聲音：“笑微，你小舅在書房裏，別去打擾他，你先睡吧。”

“小舅在書房？”沈笑微扶著樓梯扶手，轉身，“他在書房做什麽？”

“你小舅說要整理他的随筆，下午就在書房了，晚飯也是在書房吃的。我看他很專心的樣子，你別去打擾他。他難得有點時間做自己的事。”

沈笑微反應遲鈍地看了母親一會兒，然後才轉過身繼續上樓：“我知道了。”

回到卧室，果然一室的黑暗。沈笑微挪到床邊，打開臺燈，一頭栽倒在床上。他知道自己應該去洗澡、去刷牙，可是聞著床上屬於一人的乾淨氣息，他就不想動了。意識很快模糊，沈笑微衣服也沒換就那麽趴在床上睡著了。

淩晨兩點多，林無意揉著乾澀的眼睛走出書房，懷裏抱著他的随筆本。他的心情因為敲下的一個個字母而壓抑得厲害。回到他和笑微的卧室，林無意先是一愣，壓抑的心情立刻變成了對外甥的心疼。快步走到床邊，把随筆本放在床頭櫃上，林無意摸摸笑微的臉，低聲喊：“笑微？”

沈笑微睡得很沉，滿屋的酒氣。

這還是林無意第一次見到笑微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他知道笑微今晚要和於鴻、於舟他們就“風筝”公司的事和一些老板們見面。想到於鴻和於舟估計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林無意就特別的心疼。總是這麽喝酒身體會喝壞掉的。

先去洗手間擰了塊毛巾，林無意把趴著的笑微用力翻過來給他擦了臉，然後扶起爛醉成泥的人脫下他的T恤和短褲，給他套上背心和睡褲。身上的束縛消失，沈笑微舒服地哼了幾聲，抱著毯子沉沉睡去。倒了杯水放在床頭櫃上，林無意又給外甥擦了擦脖子、胳膊和腳，然後離開了卧室。

後半夜，沈笑微被渴醒了。嘴裏全是苦苦的酒味。有人擦掉了他額頭上的汗，扶起了他。沈笑微半睡半醒地睜開眼睛。

“小舅？”又沙又啞。

“渴了吧？”

“嗯。”

緊接著，水杯湊到他的嘴邊，沈笑微張嘴，甘甜的水進入他的嘴裏，滑過他冒火的喉嚨，流入他的胃。

一口氣喝了一大杯水，沈笑微迷迷糊糊地抱住身邊的人，咕哝了一聲：“小舅……”

“還喝嗎？”

搖搖頭，沈笑微抱緊，又睡著了，隐約間，似乎有什麽柔軟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睡吧。”

看著外甥熟睡的臉，林無意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似乎忽視了什麽。直到沈笑微睡沉了，林無意輕輕把外甥的腦袋挪到枕頭上，下了床。來到書房，他打開手提電腦。

※

将近中午12點，沈笑微才醒了過來。醒來發現小舅還在睡著，他忍著喉嚨和胃部的不适從床上爬起來。剛穿上拖鞋，他愣了。低頭看著身上的背心和短褲，沈笑微緩緩轉頭看向熟睡中的人。他不記得自己睡覺前有換過睡衣。依稀記起落在他額頭上的那抹柔軟，沈笑微捂住額頭，就覺得胃裏的不舒服一下子都沒了。帶著愉悅的笑容，他沖了個澡，換了衣服下樓了。

兒子一出現，林照貞就馬上說：“笑微啊，你小舅昨晚給你熬了粥，快來喝。真是的，他睡覺本來就晚還要操心你，也不知道他淩晨幾點鐘睡的。以後出去應酬少喝點酒，免得他擔心。”

沈笑微的心跳停了一拍，驚訝極了：“小舅給我熬了粥？”

“是啊。我本來說起來讓廚師給你熬點粥，哪知道你小舅都給你熬好了，還特別放了葡萄乾，留了字條說讓你喝的時候加點蜂蜜或黑糖，一直溫在保溫桶裏，讓你起來随時可以喝。”

沈笑微格外幸福地笑了。傭人端來了粥，不管有沒有胃口，他都決定全部喝完。

“今天別去公司了，在家裏休息。”林照貞道。

“嗯，不去了。”

看著兒子大口大口喝著粥，林照貞叮囑說：“你小舅如果今天還要整理随筆，你不要去打擾他。”

“知道。”

沈笑微埋頭喝粥。

看著兒子，想到弟弟，林照貞有感道：“笑微啊，你以後找老婆，門當戶對什麽的都是次要，最主要的是要心疼你，能照顧你、能照顧家。起碼能做到像你小舅這樣在你喝醉回家之後給你熬一碗粥。”

沈笑微笑著擡頭：“怎麽好好說這個了？”

林照貞嘆口氣，道：“門當戶對好是好，但能跟咱們門當戶對的人家哪家的女孩子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媽媽是怕你以後找一個像你大表嫂那樣的老婆，媽媽就是死也不會放心的。”

沈笑微蹙眉：“媽，你說得太遠了。不過我同意你的話，我要找老婆一定要找一個能照顧我、照顧家的人。”說到這裏，沈笑微試探地問：“媽，我到現在也沒有遇到我特別喜歡、想要娶進門的女人。如果我一直遇不到，你同不同意我單身？”

林照貞立刻黑了臉，沈笑微馬上說：“我指的是沒有老婆，但肯定有兒子，就像於鴻表哥那樣。”

林照貞先是一愣，然後嘆道：“於鴻盡給你們做壞榜樣。你的婚事媽不強求。你和茹微不一樣，茹微的男朋友只要她自己喜歡就行，咱們也不需要茹微和別人聯姻壯大家族。你是沈家的繼承人，那些貼上來的女人哪個不是看中你的錢。你能遇到中意的自然好，遇不到你要怎麽做媽也不管。像你大表哥那樣有媳婦等於沒媳婦，媽寧願你不結婚，省得想起媳婦心裏就堵得慌。”

沈笑微輕松地笑了：“媽，我都不知道你這麽開明。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抱孫子的。”

林照貞無奈地說：“哪裏是媽媽開明，是現在的社會環境就是這麽開放，媽總是希望你好呀。你舅舅都能接受於之、於鴻他們那樣，媽自然也能接受你的選擇。你看看身邊這些人，結了離、離了結，要不就是在外面養二奶、三奶，家裏成天烏煙瘴氣，媽媽也怕那樣。你只要記得你對沈氏的責任就好。媽現在最擔心的是茹微，看看那些追他的男生，一個比一個油嘴滑舌，你說現在的年輕人怎麽就這麽輕浮？”

“我會替茹微把好關的，媽你就放心吧。”

“你也別光忙著工作，多注意注意你妹妹。”

“好。”

對於女兒，林照貞其實并不是太擔心。受家庭教育的影響，林照貞對一雙兒女的教育也十分的上心。茹微雖然長得漂亮，卻不像一些豪門女孩兒那樣随便，在感情上她非常謹慎。到現在為止，沈茹微也只談過兩次小戀愛，連親吻的地步都沒到就分開了。她知道自己的家世勢必會引來一些別有用心的男人的追求，再加上家裏人對她的保護和她自己的小心，她的感情還處於尋覓階段。林照貞希望女兒能找一位踏實肯幹的男人，要有責任心，這樣的男人有，但要仔細挑選，女兒還小，她不著急。

客廳的電話響了，管家接起電話後把電話給了夫人。林照貞聽了一會兒就笑著連連說好。等她挂了電話，她對等候在一旁的兒子說：“是你大表哥打來的。Ethan今晚要在這裏過夜，Ethan下課後他會帶Ethan過來，順便吃晚飯。於鴻和於舟也過來。媽打電話問問你舅舅舅媽他們，他們若晚上沒事也過來好了，一家人好久沒坐下來吃頓飯了。”

“好啊。”

“今晚你們要攔著你小舅，別讓他再做那麽多便當，他又不是廚師，會累壞的。”

“嗯，我會攔著他的。”

林照貞給兩位嫂子打電話，沈笑微繼續喝粥，心情愉悅。老媽同意他以後只要孩子不要婚姻，那老爸也就不是問題了。把碗底的粥一口喝完，沈笑微起身去廚房。他相信有女人能做到像小舅這樣在他醉酒之後給他煮一碗養胃的粥。但在婚姻和小舅之間，他沒有也不會有任何的猶豫。他，只想在醉酒之後喝一碗小舅親自給他煮的粥，哪怕是白粥，他也覺得特別的香。啊，有小舅的他，真是幸福。

沈笑微帶著對外公和江姨婆的感激，把保溫桶裏剩下的粥全部盛到碗裏。沒有外公和江姨婆他就不會有小舅。這一刻，沈笑微自私地希望小舅一輩子都不要結婚。其實，一家人這麽過也挺好的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