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約定

江童怔怔地呆在那裏,嫩白的面頰上,紅紅的手印清晰可見。他瞪大眼睛看着廖明司,驚訝道:“哥哥……”

何青也被廖明司的舉動吓到了,急忙道:“明司,休得無禮。”

廖明司卻冷冷地道:“母親,你還要忍耐到何時?”說罷看着那骠騎衛的長官:“大人可是內廷骠騎衛?”

那人剛被廖明司的舉動吓了一跳,現在他一問,才急忙答道:“長公子,在下骠騎衛中郎将趙群。”

“趙大人,讓您見笑了。”廖明司面現憤怒地道:“家父常年征戰在外,将軍府一切事物都是母親打理,辛苦操勞。一家子百餘口,都要她一人操心。”

“父親一心衛國,卻對家眷涼薄。母親獨守空房已經是将軍府人人皆知的事實,卻賢良淑德,非但不計較,還處處禮讓厚待那些妾室們。”

“本以為這樣便能平安無事,卻沒想到,父親這次回來,竟莫名其妙地帶了江童帶來,還執意要母親留下照顧。說這是他外面紅顏知己的遺子,不但要留下,還要他跟我一樣待遇。”

廖明司說着憤恨地瞪了江童一眼:“這樣的孽子,本就不該留在府上,既然中郎将大人來了,便将他帶走吧!”

這番話說得趙群臉色尴尬起來,他來這裏,本是聽程姑娘說,将軍府上來了個來歷不明的孩子。

而骠騎衛日前去刺殺佟大人遺孀江氏的時候,居然全軍覆沒。現場人等都被一把火燒成灰燼,無法辨認。雖然從首飾上判斷出其中有江氏的屍體,卻無法确定孩子是否死了。

立功心切的趙群也是聽到些風吹草動就立刻趕來,并沒什麽證據,只是想江童不過是個孩子,廖山又恰好外出。自己只需詐一詐他,估計就會全盤交代。

但是現在廖明司這麽一說,趙群也糊塗起來。眼前的廖明司不過十歲左右年紀,也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如此給自己父親栽贓,給将軍府抹黑的事情,怎麽也不會是個孩子能做出來的。

趙群幹笑一聲道:“長公子,你如此說自己的父親,不太好吧。要知道,令尊可是當朝大将軍,用私養兒子來逼迫夫人,怎麽也說不過去。”

話音剛落,就聽見何青長嘆一聲,掩面抽泣起來:“大人,将軍府何曾不要臉面呢,我自然要隐瞞,但明司一直耿耿于懷。如今說出這番話來,還讓大人見笑了。”

趙然沒想到何青也如是說,這下子真是騎虎難下了。若說廖明司有可能撒謊,何青一個官宦之後的大家閨秀,怎麽會将這種髒水無故潑在自己身上呢?

看她哭的甚是委屈,趙然也不好再繼續待下去,只得悻悻地站起來道:“夫人,您這就屬于家務事了。将軍大人還在外征戰,您大人大量,賢良淑德,就多擔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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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慌慌忙忙地告辭,帶着人灰溜溜地匆忙離開。

見他們一走,廖明司立刻上前看着江童的臉道:“快讓我看看,是不是腫了。”

一看之下,高高的五道紅手印,一時間着急,拿起江童的手道:“我方才太着急了,怕那厮看出真假來,下手狠些。你現在打我還回來。”

江童急忙縮手道:“知道哥哥是為我好,我怎麽會再打你呢。”

何青瞅着兩人的模樣,輕嘆口氣對奶嬷嬷道:“你帶江童回去用冷水敷敷面,可以消腫。”奶嬷嬷應了,領着江童出去,廖明司也要跟着走,卻被何青叫住。

廖明司擔心着江童的傷勢,急急地說:“母親,你有什麽吩咐盡快說,我都答應。”

何青目光閃了閃,道:“那就好。既然如此,三日後,我便送江童啓程。”

“啓程?”廖明司心中咯噔一聲:“江童要去哪兒?”

“濱州表舅那裏。”

“什麽?”廖明司這才明白,前幾日母親說的話并非已經不作數了。原來都已經準備好,是一定要将江童送走的。

廖明司只覺得一股火氣,立時怒道:“什麽濱州表舅,那個表舅從未跟咱們來往過,我都沒見過,母親為何騙人。你們不過是想抛棄掉江童這個負擔,怕他連累咱們家!”

“大膽胡說!”何青一拍桌子,怒斥道:“若你父親和我貪生怕死,又為何要将江童救下?你也知道京城幾乎無人知曉江童母子身份,你父親就算不救,又有誰知道,難不成你以為我們救下江童是為了面子?”

廖明司心知母親說的有道理,但是一想到要跟江童就這麽分開,而且以後可能永遠都見不到面,廖明司心中就仿佛油煎一樣難受。

“那……那母親告訴我,濱州的表舅姓甚名誰?或者……讓我去送江童。”

“不可能。”何青厲聲道:“我和你父親商量過了,濱州表舅那裏,是将軍府上衆人都不清楚的所在,所以才安全。萬一骠騎衛得到消息,除非審問我和你父親,否則從任何渠道都得不到消息。”

“今日之事你也看到,若不是那中郎将為了邀功,太過匆忙,怎能如此好糊弄。江童在京城呆的時間越長,危險就越大,你明白嗎?”

“至于你,就老老實實待着,當從來沒見過江童罷了。江童若能永遠不再出現,讓所有人将他忘了,他才能更好,更安全地等到佟大人伸冤的時候,也許到了那一天,你們就能在一起了。”

廖明司知道何青和廖山已經将一切定局,自己再怎麽掙紮都是沒用的。他頹然垂下頭來,眼淚撲索索地落滿了面頰。

“可是母親……我要如何忘了他呢?”廖明司伸手按着胸口:“他已經在這裏了,難道要孩兒挖心剜肉麽?”

何青也覺不忍,伸手将廖明司摟在懷裏安慰道:“那就将他放在心上,絕口不提。若有緣分,你們終究會再聚的。”

廖明司悻悻地走到江童的門口,卻踟蹰地在院門處,猶豫着不敢進去。怕一見到江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哥哥,不進來麽?”江童不知道何時出現在房門口,大眼睛水靈靈地望着廖明司。廖明司心中一酸,強忍着眼淚道:“要進來的。”

說罷深吸了口氣,走進屋裏。

奶嬷嬷拿了一塊裹着冰的帕子給江童敷臉,廖明司看着那依然明顯的手掌印,輕聲問道:“還疼嗎?”

“不疼。”江童搖搖頭:“剛才我也是裝的,跟着哥哥演戲呢。”

廖明司笑笑,伸手摸摸江童的頭:“知道你聰明的很。還那麽會讀書,以後你可要考進士,進朝廷。也許就能給你父母報仇了。”

“我會的,哥哥也要努力,當上大将軍,咱們一文一武,打死那些奸臣。”

“好。”廖明司臉上笑着,心中卻一陣陣地發酸。他不知道如何跟江童說父母的決定,更不知道如何好好地跟江童告別。

江童将臉上敷着的帕子放下,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輕聲道:“哥哥,咱們還會再見面的。”

“什麽?”廖明司正在琢磨自己得心事,江童突然說出這話來,讓廖明司吓了一跳。

只見江童抿了抿嘴唇,似乎在隐忍。須臾,他擡起頭來,淚花在眼中打轉,卻似乎不會掉下來。

“哥哥,給我十年,等我長大。”江童目光盈盈,仿若一潭清泉。這個年齡,尚不懂得何為深情,卻知道對喜歡的人,充滿信任:“若有十年,我能回到京城,哥哥必會等我,對麽?”

廖明司心中仿如熱浪湧過,咬牙道:“莫說十年,就算二十年、一百年,都會等你。”說罷拉住江童的手:“你若不來,我就去找你。莫說濱州,就是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

江童笑起來,那笑容深深地映在廖明司的腦海,陪他走過了一個個寂寞的春夏秋冬,經歷了一場場大大小小的戰争。只要想起那笑顏,廖明司就覺得自己無可匹敵。

十年。塞外,荒原。邊城戰鼓響徹雲霄。

廖明司揮動着長劍,帶起一陣陣幹熱的風,帶着一縷縷鮮血,卷起來腳下的沙塵。

最後一劍,刺穿了一個胡人首領的胸口。廖明司鷹一樣的眼睛盯着對方,仿佛燃燒出火焰來一般。

胡人首領眼中的驚恐和絕望還沒消失,頭顱便跟脖頸分了家。那定格的眼神,被提在廖明司手中。

曠野裏,士兵們舉着砍出口子的兵器,帶着一身敵人的鮮血對着廖明司歡呼。夕陽下,一面绛紫色的旗幟在風中烈烈展開,上面蒼勁的一個字:廖。

京城百姓列隊長街,齊聲高呼着廖家軍的名號。在整齊士兵的行列裏,騎在高頭大馬上,身披金色铠甲的廖明司,英武威猛,器宇軒昂。

隊伍一直走到皇宮西角門,廖明司戰功卓著,皇上特賜他騎馬進宮。廖明司帶着親衛隊幾人和随從興安,策馬走進宮門。

一個身着王爺服侍,身材略瘦,趾高氣揚的人從偏殿走出來,遠遠望着這一切,冷聲問道:“那就是廖明司麽?”

他身邊的人立刻答道:“回昭王的話,那位騎在馬上的就是廖将軍。他在邊城六戰六勝,今日凱旋,皇上特賞賜他騎馬進宮。”

昭王宋元昊冷冷地收回目光,轉而問道:“那個新晉的少年進士,為何推脫了今晚的瓊酩夜宴?”

“這個……”手下看了宋元昊一眼,吞吞吐吐地道:“那進士說要去拜谒一位故舊,所以……”

“哼!什麽故舊,這是皇上特地為殿試高中的貢生所設盛宴,豈是他說推脫就推脫的,不準!”

“是,殿下。”

昭王薄薄的嘴唇邊上浮起一絲奸邪笑容:“哼!司馬江童,休想逃出本王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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