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再會

廖明司走進紫宸殿,皇帝宋元熙從寶座站起,相向迎接。這位天子剛剛繼位三年,比廖明司大一歲而已。卻跟胞弟宋元昊長得并不十分相像。比之宋元昊的消瘦陰鸷之氣,宋元熙顯得更為壯碩沉穩。

廖明司見宋元熙竟下位迎接,急忙跪拜道:“臣見過陛下,怎敢勞陛下迎接。”

宋元熙微笑着伸手将廖明司扶起道:“那胡番屢次騷擾我邊城,三次将邊城奪走,以威脅朕和朝廷。你此去六戰六勝,還拿下了戰神之稱的胡番六王爺首級,大振本朝雄風,朕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再說了,朕和你自幼在一處校場學習武藝,演習練兵。名為君臣,實為友故,不用如此在乎君臣禮節。”

“皇上禮賢下士,臣卻不能不遵守君臣之禮。”廖明司恭敬地道:“況且此番取勝,也是因那胡番早就不順應天意。而陛下自登基以來,施仁政,厚天下。邊城免征賦稅五年,人心歸一,衆志成城。一個小小的胡番,自然不在話下。”

宋元熙呵呵笑着,攜了廖明司的手,大太監李都進早就有眼色地将一張錦椅放在宋元熙寶座旁,二人攜手坐下。

聊了些軍國天下的大事,宋元熙便将話題引開,問道:“明司,若朕沒記錯,你已是弱冠之年,可曾看上哪家名門閨秀?趁此機會,朕倒是可以成全你。”

廖明司笑笑道:“多謝陛下惦記,不過臣無有心儀女子。”

“哦?”宋元熙試探地看着廖明司:“可是元貞卻一直惦記着你,莫非是長公主一廂情願了?”

“長公主?怎麽會。”廖明司沒在意地道:“在臣心中,她一直是公主,臣不過是個臣子。”

“那就怪了。”宋元熙微蹙眉頭道:“前幾日聽說了你大勝凱旋的消息,元貞就已經去求過太後,說要朕賜婚。朕也是拿不準,是以才先問問你的想法。”

說罷輕咳一聲,似乎有些放心地道:“既然不過是落花有意,朕便安撫她忘了此事吧。”

廖明司謝道:“陛下費心了。”

宋元熙擺擺手,似有意似無意地說:“朕其實想過,也許你并不喜歡女子呢。有個流言,早就聽說。便是你少年時,家中曾有過一個遠房表弟,你們來往甚密,關系很不一般。不知道是不是……”

“既然陛下都說是流言,那便是不實的事情。”廖明司若無其事地笑笑:“臣府上有些人,是喜歡傳些流言,倒讓陛下見笑了。”

宋元熙聽了,神情卻并未釋懷,只雙目看着廖明司,神情複雜。須臾才道:“今晚在瓊酩宮,朕設宴款待本次殿試高中的貢生。這種例行的宴會,朕想想都覺得無聊,不若你陪朕一起去吧,也讓這些才子們看看你這新晉的忠武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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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命,臣自當陪同前往。只是怕臣一介武夫,在那些進士眼裏太過粗莽,不得入目。”

“你過謙了。”宋元熙拍拍廖明司的肩膀道:“誰人不知你廖家男兒的美名,朕還怕才子們只顧着傾慕你,忽視了朕呢。”

“陛下說笑了。”

兩廂笑起來,宋元熙便賜了廖明司後殿溫湯洗浴更衣,一起去瓊酩宮赴宴。

廖明司更衣完畢,剛走出後殿,便聽見一個嬌俏的聲音道:“明司,既已回來,見過皇兄,怎不去玉華宮見我呢?”

廖明司轉身過來,只見一個身着華麗宮裝的女子款款而立,粉面含羞,朱唇帶笑,彎彎的柳葉眉下,一雙鳳眼撩撥地看着廖明司。

廖明司行禮道:“見過長公主。”

“不過征戰一載,便如此見外。”長公主宋元貞往前走兩步,白了廖明司一眼道:“當年跟皇兄去大将軍的校場學習演兵,你可是象訓練小卒一般對待我呢。”

“呵呵,那時年少不懂事,還望公主大人大量,不再計較。”

“誰又計較過。”宋元貞嬌嗔道:“想來若不是你那麽認真,本公主又哪兒能精于騎射,随意馳騁在獵場呢。”

宋元貞說着向身邊的宮女揮揮手,那宮女立刻捧上一個托盤。宋元貞掀開蒙在上面的紅色綢布道:“這是我在皇家獵場狩獵得來的雪兔,挑了上好的腹中一條皮毛,讓京城最好的工匠精作而成。算是送你的凱旋禮物吧。”

廖明司一看,只見托盤中是一條淡雪青色蜀錦披風。整條披風都用銀色絲線沿着蜀錦經緯滿繡了萬字紋飾,披風領子是雪兔皮毛。手法極其細膩,根本看不出來是拼接成的。

廖明司贊嘆道:“如此貴重禮物,臣愧不敢當。”

“不敢當什麽,本就是專門給你做的,若不收,便是抗命。”宋元貞說着走過來跟廖明司并肩道:“聽李都進說,皇兄要帶你去瓊酩夜宴,我也要一起去。”

“你去作甚!”這時候,宋元熙也更衣完畢走過來:“那裏都是貢生和大臣,一個公主去做什麽。”

“我就是想去看看今年高中的進士們,有何不可。”宋元貞嬌聲道:“聞聽本次進士之中有一個年方十七的少年,長相堪比……”說着轉頭看看廖明司道:“堪比京城第一的廖家男兒呢,如此人中龍鳳,豈可錯過。”

宋元熙聽了笑道:“若是為他,你更不必去了,他已經請命,要探望故舊,說是曾有過救命之恩的。朕已經準了。”

廖明司聽了心中一動,急忙問道:“這少年進士,姓甚名誰?”

“姓名麽……好像叫司馬什麽的吧。”宋元貞不在意地道。

“可是來自濱州?”廖明司追問道。

宋元熙狐疑地看看廖明司道:“這位少年進士,來自于潭州,是輔成王司馬衷的幼子。怎麽?明司你認得此人?”

廖明司心一沉,面現失落之色,搖頭道:“不,并不認識。”

瓊酩宮中,燈火通明,歡歌樂舞。廖明司現身宴席,衆大臣自是都蜂擁敬酒,連同新晉的進士們,也都一一敬過。

廖明司本是有些酒量的,卻也經不住一杯杯的喝,等人們都散了,便覺得有些上頭。微醺之時,轉頭去看那些個新晉的進士們,恍恍惚惚到處都是心中想的那個面孔。

“哥哥,你等我十年,等我長大,我回來找你……”

廖明司捏着酒杯,有些凄慘地笑笑,自語道:“我一直在等你,可你是否還記得十年之約……”心中的郁悶更甚,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宴會廳中的人聲在廖明司微醉的耳中聽着愈發煩躁,便起身編了個理由,走去外面吹風。

夜風有些寒涼,廖明司本能地拽拽身上的披風,才驚覺自己竟然将宋元貞送的披風穿了出來。

原本知道她想賜婚的事情,廖明司篤定了主意找個适當的時機将這披風送還。但喝多了酒,稀裏糊塗的,竟将擱在一邊的披風穿上了。

此時心中的煩悶令廖明司也顧不得這些,只沿着宮外的小路徜徉,不一刻便走進一處別院。

別院迎面是一汪湖水,水面不大,四周有些茂密的竹林。一條石橋穿過湖面,通往對岸的一處房子。

瓊酩宮實則在皇宮外圍,每次來此,只是為了赴宴,其他地方廖明司從未去過。

偶然發現了這一處所在,廖明司興致頓起,便邁步想上橋看看。卻不料突然冒出來兩個太監,擋在橋邊道:“廖将軍,昭王在此處宴客,外人不便打擾,請回。”

廖明司有些納悶,宋元昊不應該在瓊酩宮宴會上麽?為何又跑到此處宴客?

但廖明司跟宋元昊本就屬于朝中兩派對立勢力,平素從不來往。此時也懶得多想,轉身欲離開。

哪知就在此時,那對面原本燭光搖曳的屋子突然一陣響動,接着“砰”一聲,似乎是花瓶之類的摔在地上。

廖明司不由地停住腳步,往對面看去。卻只見對面房門猛地被推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借着黯淡的竹林燈光,廖明司看着是個少年,有些距離,看不清面容,卻也覺得眉清目秀。

少年似乎喝醉了,走路東倒西歪的。晃晃悠悠邁上了石橋,卻連扶手也抓不穩。

這邊兩個太監一見,也顧不上廖明司,慌忙向那少年跑去。

此時,一個瘦瘦的人影從門裏追出來,手捂在頭上,大喝道:“都是死人麽!給本王攔住他!”

廖明司這才注意到,房子兩邊茂密的竹林裏竟然藏了兩個侍衛。聽見召,兩個侍衛一擁而上,撲向那個少年。

少年情急,匆匆往橋上走來,卻迎面被兩個太監攔住去路。眼看着已經兩頭被堵,少年握着石橋欄杆的雙手抖了抖,竟然一松,就要往橋下湖裏跳去。

太監和侍衛慌忙伸手去拉,卻不想一個黑影“忽”一下越過兩個太監,飛旋着伸手撈住了少年已經傾向湖面的腰身。

太監和侍衛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黑影敏捷的一個轉身,雙腳在橋欄杆上點了一下,便飛到原來的位置,只不過懷裏已經多了個人。

廖明司已經看清楚對面那個捂着腦袋,血流了一臉的人就是昭王宋元昊。他看着廖明司,咬咬牙,那樣貌在黑夜的燈光下更顯得猙獰。

“廖明司,別多管閑事,那是本王的人,還不将他速速放下!”

廖明司沒理會他,冷冷的眼神轉向自己手裏抱着的人。黯淡燈光下,懷中人面色微紅,氣息不勻。水汪汪的明眸望着廖明司,聲音微弱地道:“哥哥,終于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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