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共枕

廖明司仿佛被人當頭打了一棒,立時懵在那裏。仔細睜眼去看,又恐在夢中,頭腦中仿佛萬馬奔騰,卻又空白一片。只呆呆地看着那張比記憶中還俊美的面孔,石像一樣一動不動。

“哥哥……”懷中的人滿額虛汗,面色漲紅:“他……給我下了藥……”

廖明司這才驚覺到,自己抱着的人衣衫淩亂、神色恍惚。他心中“嚯”地騰起一股火,躍到天靈蓋,身體裏方才喝下去的酒似乎都被點燃,在體內燃燒着尋找出口。

恰好兩個人影帶着風撲過來,正是方才的兩個侍衛。廖明司看都沒看,雙腳一震,“刷”地飛到半空,“登登登”幾聲,快到跟在後面的兩個太監都沒看見他怎麽踢的腿,兩個侍衛便已經慘叫着摔過來。

太監們好死不死正墊在侍衛背後,都被撞飛開來。一個被壓在侍衛身下,一個飛到橋欄杆上,沒把腰撞成兩截。

廖明司的力道不知有多大,四人在地上只滾來滾去,慘叫連連,卻沒一個能站起來的。

廖明司眼睛始終沒離開懷裏的人,在落下的時候,肩上披風已經摘下,緊緊将懷裏那個不停發抖的身子裹住。

“哥哥……我好難受……”

“童……童!”廖明司環緊手臂:“沒事了,我帶你走。”

“走!你往哪兒走!”宋元昊氣急敗壞地沖過來:“你別以為自己打過幾次勝仗,就趾高氣揚。本王是親王,你在本王面前撒野,就是犯上!本王奏請皇兄,定你個大不敬的死罪!”

廖明司卻仿佛他是空氣,頭都沒回,抱着江童飛快地往宮門處跑去。

瓊酩宮外,親衛隊已經遣回。興安也一早換了衣服,帶了馬車在宮門外候着。

突然見廖明司匆匆忙忙抱着個人跑來,趕忙迎上去。剛要開口問,廖明司便道:“速回将軍府。”說罷,抱着那人飛身跳上馬車。興安立刻讓馬車夫策馬快走,離開了瓊酩宮。

馬車上,廖明司看着懷裏汗如雨下的江童,緊張地道:“童,馬上就到将軍府,你忍一下。”

江童細長的手指緊緊抓住廖明司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裏,咬着牙,一聲也發不出來,顯見得十分痛苦。

廖明司只覺得心如亂麻,仿佛油煎一般,真恨不得回去将宋元昊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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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徑直進了将軍府的大門,直接停在廖明司的院門前。廖明司抱着江童沖進屋子,對興安道:“守在外面,不要讓任何人進來。父親和母親那裏,也先不要驚動。”

興安應了,出去關上院門守在門口。

廖明司将江童放在榻上,輕聲道:“童,我們到家了,這裏只有我,你可以放心……”

話沒說完,江童“啊”的叫出聲,身子仿佛蝦子一般蜷成一團,兩只手緊緊攥成拳頭,握在胸前,眼見得指甲就在手掌上掐出血印來。

“童,別這樣!你掐我好了!掐我!”廖明司心疼地抓過江童的手,将他拉進懷裏。

“不行……”江童緊緊攥着拳頭,想推開廖明司,卻被廖明司抱得更緊了。

廖明司将頭依靠在江童的脖頸,淚水漸漸湧上眼眶:“十年了,我等了十年才等到你,你以為我會放手麽?”

江童的身子怔了怔,突然,他松開雙手,慢慢地移上廖明司的身體,順着他的腰身,挪到他的背上,緊緊地摟住了他。

“我……我也不會再放手了……哥哥……”

廖明司心中壓抑的火焰被慢慢點燃,他低頭看着江童,那雙跟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眸子,也正熾烈地看着自己。

十年的思念、煎熬、盼望和一切的怨憤、隐忍、堅持乃至狂喜。瞬間就仿佛爆開的煙花一般,将廖明司緊緊包裹起來。

千萬種情緒讓他腦海中的一切都瞬間消失了,只剩下眼前雙眸中的烈焰。那熾熱讓廖明司忘卻了自己剛剛凱旋,忘卻了将軍府的一切榮耀。

他只恨不得跳進那烈焰裏,讓那火點着自己的心,點着自己的一切。就燃燒到一起化為灰燼,變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心中的火焰讓廖明司迫不及待壓上眼前因為折磨有些幹涸的嘴唇,盡情地浸潤着它。十年的壓抑和思念,就在這忘情的相互索取中,越來越濃烈。

初秋的夜,些許寒涼。屋內跳動的紅燭,似乎在應和着沉重的呼吸節奏。一雙人影,糾纏在薄紗的帳中。纖細的瑩白軀體,健壯的古銅肌膚,熱烈的仿佛燃燒起來的柴禾,使滿屋的秋涼,化作一廂溫暖春色……

皇宮中,昭王寝宮——慶宣宮。

一個太醫小心地将紗布固定好,對宋元昊道:“殿下,血已止住。傷口雖不大,但卻很深,殿下從今日起,直到傷口完全結痂都不可進食發物,否則會留下疤痕。”

“知道了。”宋元昊不耐煩地揮揮手,對旁邊服侍的太監道:“劉昌,送太醫出去。”

見太醫出了門,宋元昊一拳捶在桌上,咬牙道:“到嘴的鴨子跑了,廖明司,司馬江童,本王定不會放過你們!”

這時候,劉昌匆匆進來,面色有些尴尬地道:“殿下,長公主……”

話音沒落,就見宋元貞邁步走進來,道:“二哥,你不去瓊酩宮麽?帶我一起……”

話沒說完,卻吓了一跳:“這是怎麽了?頭怎麽傷到了?”說着瞪一眼劉昌道:“你這奴才怎麽服侍的?”

可是看劉昌臉上也有一塊青紫,不禁皺眉:“你們主仆這是做什麽去了?難不成皇兄在宴席上喝醉,讓你們表演摔跤麽?”

宋元昊面色尴尬,劉昌急忙低頭道:“奴才該死,方才殿下喝了幾杯酒,想出來更衣,結果腳下一滑,奴才沒扶好,雙雙摔倒。”

宋元貞皺皺眉頭:“你是該死,你自己不過青紫了些,卻将二哥摔成如此模樣。”說罷過來看看宋元昊的傷口道:“太醫看過了嗎?”

宋元昊點頭道:“看過了。”

宋元貞雖然并非太後親生,但自幼放在太後處教養,跟兩個哥哥相處的都很好,仿若親生一般。

宋元昊雖然為人奸詐、陰險,對這個異母妹妹,卻還很好。于是岔開話題問道:“你想去瓊酩夜宴?去那裏作甚,你不是最讨厭這種阿谀奉承,溜須拍馬的宮宴麽?”

宋元貞羞澀地笑笑道:“有想見的人,便想去了。”

宋元昊當然知曉宋元貞所指,當下冷哼一聲道:“你心中有他,他未必有你。告訴你吧,你心心念念的廖明司,喜歡的是龍陽君。”

宋元貞不相信地看着宋元昊,嗔道:“知道二哥跟廖家素來有嫌隙,卻也不能如此說明司。他可是戰功赫赫,名震四海的廖家軍少将軍。”

“呵呵,那又怎樣。”宋元昊冷笑道:“他是威武之人,卻不代表他會喜歡女人。你不信就算了,不過本王勸你,還是不要将心思花在他身上為好。”

宋元貞不願意聽宋元昊這些話,憤憤地嘟嘴離去。

卻又疑心起來,便偷偷往瓊酩宮去一探究竟。門口太監說廖明司匆匆離席而去,出門的時候,手上還抱着個人。

宋元貞驚訝道:“這怎麽說的?好好地宴席吃酒,怎麽還吃出一個人來?”又生氣道:“你可看清了?廖将軍抱着的,是男還是女?”

“未曾看清。”太監道:“彼時廖将軍面色難看,行色匆匆,奴才也未敢問,只見是用一領雪兔皮的銀絲披風裹着。看身量,有些瘦弱。”

宋元貞心中咯噔一聲:“那便是女子咯?那披風你看清了?”

“看清了,那麽大一件,又是雪青色,很紮眼。”

宋元貞面色沉下來,冷聲道:“廖将軍之事,不要再說出去,若還有人談起,便是你洩露的,唯你是問,明白麽!”

那太監不明所以,但也只得連連應聲。

宋元貞走出瓊酩宮,一口貝齒幾乎咬碎:“好你個廖明司,居然用我送你的東西裹着別的女人。我定要知道,這個狐貍精到底是哪宮的宮人,居然敢跟本公主争,是活的不耐煩了麽!”

将軍府中。

廖明司一夜未睡,江童中了藥,又折騰許久,反倒是一晚睡得極沉。廖明司就在旁邊,靠在枕上,癡癡地看着江童的睡顏。

十年未見,江童幼時可愛的模樣已經長開,原本的圓臉長出尖尖的下颌。顴骨也有了些棱角,眉毛更加多了鋒利。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和精致、令人挪不開目光的容貌糅合在一起。只讓人豔羨。

他個子已經高了許多,只還保留着少年的纖瘦。昨晚抱起他的時候,讓廖明司一度想起當年在鷹嘴崖相擁。

跟七歲時柔軟的仿佛沒有骨頭相比,現在的江童渾身已經似楞似角的。估摸到弱冠之時,雖比不上自己,卻定也是挺拔潇灑了。

一邊看着,一邊想着,廖明司只覺得十年之約已然既定,那今後便是相守一生了。腦海中早已經将未來的甜蜜過了幾遍,想着便覺得心裏舒坦異常,仿佛那日在黃沙中取了敵将首級般暢快。

正沉浸呢,突然一陣敲門聲。興安急促的聲音在門外道:“長公子,夫人馬上到了。”

廖明司一個激靈,慌忙坐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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