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去海京

寧珏目送着導演坐車壓得轎車底盤朝大地一個親嘴,艱難地吐着尾氣橫爬着轉彎離開,賓館門口人數寥寥,李娟娟被選中了,上車和導演吃飯。

許立文被扔下了,吃導演的尾氣,站在原地有點兒委屈的樣子,尤其這副樣子還被寧珏看在眼裏了。

寧珏心硬如鐵,滿腦子想的是怎麽從導演這條道上挽回,扭頭記了下車牌號,才回頭寬慰許立文。

他失敗了,試鏡不順利。

進了門,導演坐在床上抽煙,不像電視上說的那麽兇,笑眯眯的,一手抽煙一手端着一壺酽茶,看見許立文進門,竟然也給了他個機會,聽他毫無重點地講了一番自己的故事之後,耐心地揮揮手,指導他先做幾個動作。

他照做了,然後他頗為滿意,舞蹈演員的功底不錯,他被喊着脫去上衣,露出精赤的上身,他頭一次這麽展示自己,無所适從地抱着胳膊等待審閱。

導演讓他演一段,他不知道演什麽,沒有主題,他忽然慌了神,像個雕塑似的,足足尴尬了五秒鐘,才想起來模仿個老電影的片段,演了一半,導演和顏悅色地拍他肩膀要他停下。

然後說到了飯點,他要先吃個飯,讓許立文下午再等等。

許立文就撿起衣服穿,看外面等着的李娟娟和導演笑了起來,李娟娟似乎演得很好,準備充分,導演邀請她去,沒有請他。

他知道這是拒絕了的意思,還不死心,一路追着導演下樓推銷自己,說他是舞團的男主角。可他也知道,他算什麽男主角,是《白蛇新編》不要一個強勢的男人當許仙,能被舞團領導器重的寫推薦信送出去的人看不上給新人做配,他是什麽?他要真是舞團器重的男孩,犯不着到賓館來找導演死皮賴臉地推薦。

搓臉晃腦袋,把這些事都甩過去,一張明媚笑臉朝着寧珏:“真沒事!這個導演不在,我還有下一臺舞,到時候在舞團混出名堂,領導也會把我推薦出去的。”

寧珏心說怎麽能等到那時候,那時候謝一塵手頭的男孩都飛黃騰達,她趕不上第一班車了!海京的發達近在眼前,未來的美好願景已經猶如上好的嫩羊肉下入鍋中,她怎麽能眼睜睜看它煮老?

笑容淡淡的:“要等到那時候呀?我看你是笨,你知道導演一會兒去哪兒麽?”

“說是吃飯。”

“那你也去吃飯啊。你這次沒能去,你就降低要求,誰說去了一定要當男主角的?也不能一口吃個胖子。”

寧珏慷慨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從許立文身上搜刮出所有的錢來,拿出自己的五百塊,兩疊錢摞在一起交給他,想想平都哪裏的飯店最大最氣派又是離這兒最近的,保準是那裏,進去之前看看車牌號,腦子活泛一點,就說連群衆演員也願意做,實在不行就留個名片。

許立文心急,沒想過一個未見過世面的農村女孩怎麽把這些安排起來,或者他巴不得此刻寧珏忽然變出個辦法來,不去想寧珏胡編的身份的謬誤,只當是在謝一塵那裏增長了見識,拿了錢就出發,騎了車借了劉榮光的車,滿城地跑,趕在午飯前到了導演面前。

吃飯的人不多,除了胖導演和李娟娟外,還有兩個中年人,似乎是親戚,還有個樸實的穿灰色老夾克衫的男人,聽幾人稱呼,是平都哪個文化部門的一個科長,不是大官。趁着幾人說話不那麽嚴絲合縫的時候,許立文湊了過去插針套了個近乎,有了失敗的經驗,他終于是發揮出了正常水平。

拉上了線,遞了幾根煙,請了一桌飯,又拉上了李娟娟和自己綁在一起,說之前就和她搭伴演戲,李娟娟也幫扶他,說自己資歷還不如許立文,許多表演上的事情還是許立文肯鑽研,外形條件也不差……

好說歹說,機會總是給不要臉的人準備的,許立文恰巧缺乏臉面,又年輕又執着,那些年太多人去考表演院校,擠破腦袋地要出人頭地當明星拍廣告,許立文的執着也不是壞事,至少同桌吃飯的幾個人沒覺得有什麽,出了門,角色就到他頭上了。

一出情景喜劇,演家裏一個常來混吃喝的大外甥,長得好看但是非常花心,一天到晚地追随美女,又三天兩頭地想出國,總是大家批評教育的對象。

導演說既然角色先給他,那他即日起就動身去海京,留了電話,寫了介紹信,等他去了海京再去聯系這導演——事就這樣成了。

背後是有李娟娟的促成的,李娟娟和許立文外貌條件不差,多好的金童玉女,牽起來遛一遛,能湊一對也不錯。表現力都差不多,也沒什麽要塞進來的朋友的人,誰看好這出戲啊?沒多少人,先試一試,成與不成,誰在乎呢。

許立文把這個角色的大概和寧珏說了,又提前臭美地解釋,要是自己演得太好,要寧珏千萬相信他,他只是演自己喜歡美女,并不是個花心的人。

寧珏看事情塵埃落定:“你花不花心,有我什麽關系?”

“別說這些,你不是還要和我一起去海京麽?那我們……”

“我們什麽我們,去了再說我們的事,我等着你做件大事吓唬吓唬我呢,現在?早得很呢!”

許立文便保證自己一定好好幹一番大事業讓她看看,到時候他一定記得她今天這麽幫忙的事。

這時候寧珏就知道,五百塊的事捏在手裏捏得好了,日後抓住或者甩開許立文都方便得很了,心裏坦然,笑着說:“誰稀罕,你好好準備就好了,什麽時候走?”

他就說要和家裏說自己被選中的事,要準備些東西。

他整理出一個大箱子提下來,反觀來接他的寧珏,雙手插兜像是出門散步。她其實在車站外面睡了一晚,那附近有幾個混社會的朋友覺得她就要走了,借着醉意打算辦了她,被她拔出刀威脅了一番,她就搶占了他們的地方,在他們打牌的隔壁裹着臭毯子睡。

第二天醒來,他們喊她去吃早飯,吃飯的時候看見平都火車站熙熙攘攘湧向各大城市的工人,個個都烙印鮮明,大老遠一看就知道這些人去打工,橫躺豎卧地擠在一起,寧珏吸溜着稀粥,知道去了海京,她就只能和許立文綁在一起了。

就像那些蛇皮袋上躺在一起的人。

北邊的社會并不安定,如果不是她寧珏渺小狠辣平時很會躲着人又很會哄人,她無法在街頭流浪很久。所以她選擇拖着個男人去大城市,進了火車站把刀從腰間拔出去,就要在腦子裏裝備上更鋒利的刀。

火車徐徐開動,許立文小時候旅游去過海京,但長大和同齡人前去卻很新奇,搓着大腿往外看,不多時就花費五毛錢買了一杯西米露。

寧珏沒有看見,晚上雖然睡着,但一半神經都醒着。

那些流氓有時候是好人,有時候又是瘋子,就像她一樣。

有時候是好人,會看着別人感情豐富,有時候是壞人,利用這個利用那個,偷東西騙錢什麽都做。

這些好壞飄搖得比所有人都快的人,她一律稱之為垃圾和廢物,她是這麽界定自己的,靠在許立文身上睡下去了。

她知道許立文和那些混混比起來還算個君子。

很快沉沉地睡着了,許立文端着塑料碗的西米露不知道該不該叫醒她。

她像是摔下山崖似的驚醒了,起來喝了半碗,對面座位上的男孩一個人讀汪國真的詩集,被寧珏幾句話騙了送她來讀。

許立文毫無來由地暢想起未來的日子:“等我紅了,我帶着你在海京吃西餐,買直升飛機,買游艇。”

盡情想了下電影裏才有的富人的生活。

寧珏說:“這些留給你自己好了,去了海京第一件事我就是要睡覺。你看好住的地方了麽?”

“嗯,我去先見一個親戚,親戚說有一套房子留給我住,收一點租金,都是親戚,再貴也不能過了分吧?”

“離你那個導演的地方近麽?如果很遠,不如先住下,然後去找個近一點的房子,什麽都方便省事。”寧珏漫不經心地提點他,計算起了到時候坐公交的錢,路上花費時間,要是自己做飯的煤氣錢或者和外面吃飯的錢做個對比。

“等去了那裏,我要先去找點事情做,服務員,打字員什麽的,不能你一個人努力,要是我平時不在,你就一個人吃一點。”寧珏提前給許立文挖好了坑。

許立文大大咧咧地跳了:“你也不要太辛苦了,好日子很快就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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