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你來

世人都是肉/體凡胎。脫不開七情六欲, 除非實在癫狂,不然所作所為總有由頭可循,有因有果, 誰也不是無縫的蛋,私情, 嗔癡, 有的無解, 有的可破,人心是碼放超市貨架的商品, 标簽整齊,偶爾打折。

由此,寧珏要從孔老板這顆蛋上找到一條縫, 鑽進去破開, 把自己從影子中放出來。

見面居然并不是在酒店,而是在孔老板在南城的一處居所,導演正在廚房裏炒菜, 孔老板抽着煙坐在餐桌旁和一個大胡子剪輯聊自己的想法:“……就這樣, 我想,圓了我心裏的一個夢,他說出來了,就是沒結果,也不遺憾了。”

寧珏在換鞋, 外頭又是車聲, 原來是男主角也來了,一前一後地進了門。

“小寧來了,坐坐坐,累了吧?拍戲怎麽樣?感覺還好麽?”孔老板和顏悅色地問她, 三十來歲的一個人,硬是給二十多的寧珏擺出了長輩的慈祥,寧珏慣坐低伏小,點着頭應着。

“沒見識過,以為拍電影就是一群人在山裏載歌載舞,沒想到要吃這麽多苦,我受不了。”她漫不經心,強調自己不能吃苦,特意地和孔老板自傳裏的初戀形象背離。

那是一個勤勞的,嬌俏的,機靈活潑但又非常可靠的女孩,寧珏看哪條都不像自己,就是像,她也必須不像。

孔老板抖抖煙灰,沒多說什麽,轉而和男演員打了個招呼。

天還亮着,一桌飯已經齊全了,開了兩瓶洋酒,各人舉杯,慶祝電影拍攝完滿完成,預祝之後的事情一帆風順,剪輯送審發行宣傳……男人們都聊了起來。

男主角聊不進去,他的人生閱歷太過有限,他也只是孔老板自我意識的投影,可也無足輕重,重要的寧珏能聽明白他們說的,能聽懂三分之二,但不想表現出熱衷于插話的形象,漠然地吃菜。

男人們聊得久了,就容易忘記時間,寧珏擡頭看挂鐘,已然六點半了。

桌面上,男人們推杯換盞正聊得酣暢,說起中國的文化界,各個都指指點點,好像自己變成女娲,補上體制的大窟窿,然後各自抽煙喝酒,客廳烏煙瘴氣。

寧珏遲疑了一瞬,然後站起來:“各位慢慢聊,我還有事,先走了。”

“這就走了啊?你不走一個?”

寧珏舉杯一飲而盡:“真走了真走了,改日再聚。”

孔老板凝視寧珏,點點頭:“到時候再找你。你是回家?我叫老王送你。”

到時候是什麽時候?這詞頗為微妙,寧珏擺擺手:“是去朋友家,我自己去就好,你們繼續,繼續。”

輕而易舉地出來了,或許問題還在後面。

走出幾步,她忽然覺得頭暈。

那杯酒喝得太沒分寸了,也還好是夏天,她走到花叢旁邊,借了澆灌的水龍頭漱了漱口,才算清醒一些,擦擦手和臉,算算距離有些遠,破費地打車去謝一塵家。

到達的時候已經近七點了。

她敲門,醉意已經上來了,抱臂站定,開門的卻是姜望。

猝不及防地和姜望面對面,越過姜望,看見五六個人在裏面喝酒聊天,有個看不出男女的人抱着木吉他醉醺醺地唱歌。

姜望笑了笑:“你來了,今天很漂亮。”

他倒是閑适,大褲衩子和背心搭配,開門讓進寧珏來。

家裏原來有十來個人,有男有女,都鬧嚷嚷的,有一個已經如同抹布似的挂在沙發背上,唱歌的時不時回頭看一眼他,唱的歌她也聽不懂,又像俄語又像法語的,寧珏聽不明白。

興許這唱歌的喜歡那抹布……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立即後怕起來,她怎麽産生這想法?是也被同化了?這可是兩個男人,說什麽喜歡不喜歡…… 不害臊……

有人圍在餐桌旁邊邊吃蛋糕邊聊天,有人正聽人唱歌自己哼哼。

沙發旁邊有兩個男人濃情蜜意地對看了一眼,旁若無人地接了個濕嗒嗒的吻,寧珏盯着人家看,覺得自己不禮貌,扭過頭。

心裏湧動着怪異的殘影,好像偷窺公園裏的男人們,自己貿然闖入,又有些審判的味道,卻不知道是審判誰,是對方,還是自己?

謝一塵正捏着筆和人說什麽,一邊說一邊在紙上記:“……那就不可以,自己的事自己操心,我能幫你介紹,新西路那邊……”

正在說的時候,謝一塵擡頭看見寧珏,又看看挂鐘。

“我之後再跟你說。”謝一塵結束了話題,站起來迎着寧珏:“你來得不巧,蛋糕沒有了。”

餐桌上那一堆都被糟蹋得像被踩過似的。

“我吃過飯來的。”寧珏笑着,酒醉後臉色酡紅,面容仍然鎮定,身上帶了股煙氣,又有酒味,謝一塵嗅她一下,稍微明白過來,拉着她走遍家裏給她介紹。

一個個介紹過了,阿貓阿狗都有,也有外文名,但謝一塵都貼心地翻譯了,從Kelly 變成牛壯,從阿希變成老關,通俗易懂地讓寧珏聽明白了,惹來了一衆白眼。

“土!土!老土!”沙發上醉酒那位抹布聽見牛壯兩個字就振臂高呼,反對謝一塵的名字改良。

“那你去改戶口本。”謝一塵說。

抹布夢回原形,跌下去睡着了。

“我們這樣的人很少能表露身份,但是人活着又總想要找到同類。南城的gay很多,姜望認識一些,我慢慢地認識了一些人……有的人就會像我這樣,彼此幫助,結成形婚小組……但不能互相信任,也有鬧得很麻煩的……”

一圈介紹下來,謝一塵給寧珏介紹這聚會,就是幾個朋友聚在一起,爛醉的Kelly有了感情上的煩心事,大家也很久沒有聚,索性來這裏商議。

寧珏沒有父母,她不太能明白為什麽非得結婚,她聽從自己的心。

但是也聽說過父母的壓力要必須結婚的……環顧這一屋子人,有些人的确是有些怪的,特意地打扮得像個另類,很叛逆的樣子,也有姜望和謝一塵這樣,乍一看好像模範夫妻。

形婚小組,倒像是躲在某個殼裏似的。

寧珏看看姜望,對他的反感消失,但仍然不安,看着謝一塵,卻也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

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她心裏想。

她其實要說,那這樣,就是兩個人各自地搞着婚外情,一個家庭其實有四個人,另外兩個是編外人員,孤獨而感情熾烈地當着情人,當着小三……名不正,言不順——這樣的殼脆弱,但凡有一方家長忽然要來長住,或者一定要孫子,那麽這兩個人怎麽辦呢?即便是離了婚,財産又怎麽辦?

這些問題她都藏着,儲存了起來,不怪她瑣碎庸俗,實在是瑣碎細水長流地擊潰理想主義,得是什麽偏執狂才能堅定自己的愛呢?

在她心裏,謝一塵已經是從執拗着要在舞蹈上成仙的人了,如今都連舞蹈也放棄了……恐怕沒有什麽人能堅持下來。

謝一塵對她說起牛壯的感情問題,大意就是一個1號哥一邊和他好,另一邊在香港做生意,在酒吧裏搞了一個。牛壯又對他喜歡得不得了,嚎啕大哭,今天又在這裏買醉。

寧珏下意識地開口:“彈吉他的那個不是喜歡他?”

“你怎麽知道?”謝一塵驚奇了,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捂住寧珏的嘴,怕她說開了一件大事。

“很容易看出來。”寧珏不知道自己怎麽對別人的感情和情緒察覺得那樣細膩,就像超能力,可看看謝一塵,又不想多言,怕自己透露出自己笨得看不出謝一塵的喜歡。

當局者迷。

“其實問題也在這裏,老關喜歡牛壯,但是牛壯喜歡另一個人,我們也在想要不要撮合,但是老關家裏又催婚,不想再過幾個月難過。”謝一塵思索。

“找不到形婚的人,那結婚的不就是正常的……”寧珏立即改口,“一般的女孩子?那麽結婚後要怎麽辦?”

謝一塵看看她:“你很會切中問題關鍵。”

“難道就放着不理?單喜歡男人,對女人難道能下得去手?因為家裏催婚就結了婚,到時候家裏催孫子要怎麽做?”寧珏留了半分餘地,其實剩下的話難聽,可是她沒立場,她是局外人。

就是謝一塵和姜望的婚姻,她都抱着這樣的擔憂,抛開她正在努力糾正的偏見,單看這關系,她不熟悉姜望,總疑心謝一塵要吃虧——到時候姜望要是打她,謝一塵還腿腳不便,跑都跑不了。

她見了太多男人打女人的事,幾乎不信男人不打女人。

但因為見了客廳裏的事,她努力矯正偏見,立即代入自己,就是她自己,難道不是個随身帶刀的暴力狂?自己見到的女人打人的事難道少?是男是女……差異是什麽?她心裏迷惘了,許多問題在酒精的催眠下變得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最後只剩挂在唇角的微笑。

謝一塵垂着眼:“各有各的辦法,結合實際。不過最後還是女人吃虧。”

“那你——”

寧珏以為失言,話語戛然而止。

謝一塵只是枕着胳膊:“所以形婚是不得已的下下策……我們這種人,就是下下策,也有不少人上趕着選。”

寧珏真想問她,到底有什麽不得已,又年輕又有錢,有美貌有學識,去哪裏不搶手?非得早早地結婚?可是晚一點……她又想不出什麽辦法,謝一塵對舞蹈的偏執似乎轉移到感情上,好像非得女人不可,這類人是不是都這樣偏執,不能湊湊合合地和別人過?

要真是找到一樣對愛情偏執的情人,又怎麽會甘心自己的身份?對方的戶口本房産證甚至手術簽字單,處處都不存在自己的痕跡。

最終沒問,醉意侵入大腦,肆無忌憚破壞,這裏有別人,寧珏無法對謝一塵分說,不能争吵,無法訴說,所以起身:“我去洗個臉。”

謝一塵在餐桌上捉她的手,寧珏有些絕情地拉開,又在原地呆站了會兒,才轉過身子,好像機器人關節生鏽動作不靈敏似的。

她沒化妝,只淡淡地畫了畫眉毛,她一向都仗着年輕漂亮,素面朝天地行走。

鏡子裏露出一張假意清純的臉,寧珏凝視自己,年幼的寧珏提着彈弓又浮現了,提起彈弓,毅然決然,朝着鏡子——啪——

鏡子裏恍惚跳出一只死耗子的影子,寧珏埋頭下去,像是被自己抛射,飛到半空,腳步虛浮。

潑水在臉上,寧珏搓着臉冷靜下來,連睫毛上也全是水珠,垂着眼扶着洗手臺沉默很久。

半掩的門被推開了,謝一塵走進來。

寧珏立即站直:“我馬上出去。”

“我不是進來上廁所……”謝一塵回身闩上門,撥了撥額前的碎發,“你是從孔老板那裏回來?”

“嗯。”寧珏應了。

謝一塵背靠門,有些探尋似的歪頭看她,聲音溫和地喊她:“要是文化界的事,我和姨媽可以幫你的忙。”

“不是很難的事……”寧珏說。

關于孔老板的事,寧珏想自己解決。是她心裏有了決斷,铿锵有力地斬斷了許多牽連的東西,因此有了力量。關于或許要睡覺這件事,寧珏明白是那段時間自己心裏軟弱,不能迅速地抓住機會逃走,現在她已經恢複了過來。

謝一塵嗯了一聲:“今天你能來,我很感激。”

“感激?”寧珏非常不解。

她來,是她要進入這個自己才是異類的集體中,她要扭除自己的偏見,謝一塵為什麽感激?她要是謝一塵,早就不理寧珏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自己,又不肯直接面對……到底是為什麽要感激?

“我感到你想要了解我們……”

謝一塵說。

這不是廢話麽?如果不想要了解,誰會來這裏見這些奇奇怪怪的人?謝一塵是怎麽了?

她還沒有說話,謝一塵補充:“沒有看不起,很尊重……我這樣說是否合适?”

這又是廢話,寧珏為什麽不尊重謝一塵的朋友?為什麽看不起他們?

她苦笑:“我憑什麽看不起你們,你們看得起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當然她并不在意這些人看不看得起她,只是這些體面人,各個都活得有錢有閑,還會彈吉他。她是社會底層,誰看不起誰?怎麽颠倒起來了?謝一塵是昏了頭不成?

眼睛霧蒙蒙一片,臉還沒有擦幹淨,她急忙擰開水龍頭再洗了一把臉,酒意沖撞上來。

謝一塵說:“總有一點是被人瞧不起的。”

往常,謝一塵總會寬慰她,現在,戚戚然地共鳴了,寧珏又在自己臉上拍了捧水。

理智漸漸散去,儲存在腦子裏的部分拿出來了。

“我想問你,你和姜望結婚,有朝一日你喜歡了別人,到時候兩個人各自地搞婚外情,一個家庭其實有四個人,另外兩個是編外人員,難聽點是小三,好聽點是情人……名不正,言不順——即便是你們兩個有錢,不在乎財産,你們的家長大度,不計較雞毛蒜皮,暫時不生孩子,甚至領養,可這樣——你們兩個的情人,那兩個人怎麽辦呢?他們在你們的關系裏算什麽?”

終于問了出口。

“要是為所謂愛的緣故……這樣委屈對方的感受,難道是愛麽?難不成那兩個也湊合着結婚,可那兩個難道就條件剛剛像你們這樣的好,不在乎錢,不在乎長輩,不在乎孩子?我知道你要說,你們沒有辦法,迫不得已……”

寧珏搖着頭,有些凄楚,酒意終于贏過了她,她今天就要說,不吐不快!別人幽微的情緒她察覺太多了!她自己呢?她是束縛在人間了,她也想升仙去,難道非得盯着白蛇在這出戲上悲歡離合,自己卻只有看着的命?

謝一塵靠着門,并沒有思索,只是快速,又輕柔地回答她:“我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哦。”寧珏很快速地答了,挪開半步,打算離開洗手間。

“我不會有這樣的情人。要是有人愛我到在乎這些事,我就立即離婚。”

離婚?

謝一塵真是輕巧……

可眼神不像是騙人,謝一塵說到做到,從沒失約過,不至于在假設的事上撒謊。

寧珏有些想笑……天啊,怎麽是自己開始在乎這些事……是讓步了?是性別的問題從來沒在她這兒橫亘成一座大山?無論男女都好她只是想要人愛她?

全身上下都冒出酒氣,血管裏流着酒,自心髒開始醉暈,她幾乎想哭,又想哭,又想笑,最後哭笑不得,再擰開水洗臉,涼水潑在臉上……連水龍頭都開始流着酒了,踏踏實實地醉倒了,她三杯酒下肚,酒量不至于這樣小,謝一塵說了這些話,醉意破閘而出,洶湧地奔流。

裙擺被反複掬起的涼水浸濕一團,寧珏捏着裙擺,忽然忘了自己要幹什麽。

是……擰幹裙子?還是再洗洗臉?

該幹什麽來着?有點迷糊了。

她沉默着站在洗手池旁邊,謝一塵終于從門上起來,拉開門闩。

“別走——”寧珏清醒了。

童年的寧珏站在樹杈上盯着遠方來客的尊貴轎車,毫不猶豫地拉開膀子捏着死耗子義無反顧地用彈弓發射。

選我吧,選我吧……心裏的野獸歇斯底裏地吼叫起來。

是天生的賤/貨,透出沒臉沒皮的渴望。

“別走。”她低聲重複。

在她喊第一聲的時候,謝一塵就回身看她,等她的下文了,此刻笑笑:“我沒走呢,不過再不出去,人家要說我上了好久——”

話沒說完,寧珏拽住了她的衣領,有些笨拙,像是打群架似的把人扯到眼前,自己卻又站不穩了,急忙撐在洗手臺上。

被她扯了個踉跄,換個人,恐怕覺得自己立刻要挨揍了。

寧珏的眼神凝在謝一塵臉上,似乎經過思考,但身上的酒氣又讓人懷疑這思考的質量,再沉默下去,就顯得有些兇。

舔着自己的嘴唇,欲望變成了猩紅色。

謝一塵盯着她,似乎和她對峙,可眼神柔和,一點兒也不像寧珏那惡狠狠的,像抓住什麽獵物一樣的眼神。

寧珏謹慎地抿起嘴巴,在漫長的對視之後,她收斂眼神,胡亂地擦去臉上的水——她凝望謝一塵,像再度踏入夢中,混沌中,她竟然也找到了自己此生的奔頭和念想,一時間居然不敢相信。

怎麽能?她這種人也配得這樣的好結果?竟然真的能了,近在咫尺的,确切的,不扭曲的,連自己的心也要歡欣起舞的感情,不是掙紮,不是沉重,她居然心裏輕盈得像自己披上雲衣,穿戴霞照,奔赴天外的仙境……她幾乎又要流淚了。

“你喜歡我——你喜歡我——”

急促地強調,把謝一塵的雙手捧在手心,近乎虔誠地放在唇邊。

心底的鈍痛漸漸冒出,走馬燈似的重走一遭。人生二十二年,可以歡歌的事太少,可以哭泣的時候太少,思考太多,奢望太過,她自己幾乎不信,漸漸地沉在扭曲黑暗的泥沼裏。她做過多少壞事,偷東西,騙錢,對人刻薄,冷言冷語,是自己選的一條路,走到黑,走到死——

兜兜轉轉,又走到這條路開頭,起初如何,現在如何,謝一塵被她熱切地看着,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你才知道嗎?”

手卻縮回去,捧了她的臉:“燙呢。”

咿咿呀呀,一出戲開場了,婀娜着的群妖踴躍地亮相了,天際轟轟雷聲,如鼓如鐘。魑魅魍魉,菜刀砍菜板的婦人叽裏呱啦,侵犯她的男人指手畫腳,騙她偷她搶她的人展開大旗,邁着整齊的步伐,黑雲滾滾地朝舞臺上席卷而來。

神明來了,神點化群妖中的一個,你來,你來成仙。

她躲藏了起來。她從未被人愛過,從未被人選擇,從未被人關心,就是自己抓住的機會也不信。四周都是風雨,只有一處安寧,她恐懼異常,怕這是一場幻夢,只好想盡辦法,想象那裏鬼魅萬千,面目猙獰,她主動地走在風雨裏,她認定自己只配被糟踐被侮辱被诽謗。

安寧中終于走出人來救她,你來,你來成仙。

她竭力抗拒,奮力逃脫,她終于得到安寧。

雨聲隔絕,恍若另一個世界。

歷經點化,終于成了一半,脫下別人,露出自己,如同最初成人的幼妖,懵懂感激地望着這世界。

寧珏捂着貼在臉頰上的那雙手,淚流不止:

“我想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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