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坤寧宮。

皇後望着手中厚重的彤史簿子,那上面嫔主瓜爾佳氏于三月初十夜侍寝的朱紅字樣,深深的刺痛她的雙眸。

朱墨尚散發着香味,明明是令人心曠神怡的高端香料,她聞在鼻中,總是覺得刺鼻難聞。

她跟皇上年少夫妻,相依相伴這許多年,中間橫亘着無數的嫔妃。

康熙待她敬重,事事以她為先,給她無盡的希望,又用這些妃嫔一一瓦解,讓她不勝其擾。

瓜爾佳氏、馬佳氏、董氏、王佳氏、鈕祜祿氏、納喇氏、那拉氏、郭絡羅氏……

皇後撫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感受到胎兒有力的胎動,微微阖着雙眸,孕中最忌多思多想,她不能再想這些。

左右都是一些奴才秧子,不怕。

她的孩子是嫡子,生下來便貴人一等,以後自有青雲梯,她要做的便是穩穩當當在鳳椅上坐到老死。

她的孩子,便會得到最好的。

景仁宮。

顧夏迎來一位新客人,深居簡出的董氏,乃董得啓之女,二等阿達哈哈番董得貴之內侄女,董得貴身上有爵位,又是內銮儀使,算得上天子近臣。

董氏是最早的那一批妃嫔,前些年生了皇二女,養到三歲夭折,打那以後,董氏就沉寂下來,素來有寵,卻不打眼。

顧夏笑吟吟的打量着她,不住口的誇贊:“你這樣的人才,怎麽也看不夠。”

董氏今日穿着香色的旗裝,上頭繡着清秀的撒花,舉動容止,端莊雅致,活脫脫畫裏頭走出來的仕女。

一颦一笑都帶着自己獨特的韻味,瞧的顧夏愛的不行。

她對盛世美顏向來沒有抵抗力,拉着董氏的手,并肩坐到一處,笑盈盈的招呼:“前兒鈕妃姐姐送來的新茶,我喝着不錯,快泡上給承岚姐姐端上來。”

董氏也打量她,暗暗心驚,她能走到今日,一是靠着溫柔小意,二是因着貌美,可瓜嫔生生的将她比下去,仔細的觀察,她連指甲蓋都是精致的,瞧着讓人憐惜。

兩人商業互捧幾句,董氏露出清淺的微笑,柔聲道:“我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只整日裏琢磨針線活,做了幾件小玩意兒送你,希望你能夠喜歡。”

當初誰也送的針線來着?顧夏忘了,這些低位庶妃過來,總得孝敬些物件,又因着位卑,針線倒是極好的選擇。

看的她心動,可惜嫔位拿着針線到處跑,略有些丢人。

她的小金庫,注定命運多舛。

“馬佳庶妃馬上到日子,這些時日忙亂的厲害,昨兒還在跟嫔妾念叨,說是想您了,看您什麽時候方便,屈尊去瞧瞧她。”

董氏眼眸深處隐藏着豔羨,馬佳氏年頭失子,鬧到太皇太後跟前,最後不了了之,這才多久的功夫又臨盆,她雖然恩寵不斷,卻再未開懷。

多麽令人失望。

顧夏端着蓋碗的手一頓,緩緩推辭:“這麽緊張的時間段,怕是不便前去,再者,她如今以穩妥為要,本宮去了興師動衆的,勞累着她不好。”

就她在亭中撺掇着她對付皇後,她今生便不想再看到她。

董氏聽話知音,轉瞬就點頭符合:“您說的在理,她求嫔妾許久,想來實在思念您,只她這身子,着實不方便。”

接着轉過話頭,打趣道:“您如今初承寵,趁熱打鐵早日懷上皇子才好。”

見顧夏淡淡的,耳邊的白玉耳珰柔順的垂下,和柔白的肌膚相映成輝,那平靜的模樣頗為不以為然,心中便有隐秘的快意,她年歲小,不懂要害,等懂得的時候,說不得已經失寵別無選擇。

多麽美妙絕倫的事情。

“下次承恩之時,将枕頭墊在腰下面,說不得一次便成了,到時候嫔妾就該給您道喜了。”董氏雙頰微紅,羞澀道。

這般雙頰凝酥發抹漆的嬌羞模樣,落入顧夏眼中,不由得輕笑,康熙有福,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個個有自己的特色。

那晚的寂寞相思,便如冬雪般消融。

她只是想男人了,而她現在的男人恰巧是康熙而已。

這般想着,心中愈加平靜,柔柔的送走董氏,轉身回了內室。

她的刺繡尚未完成,還得加班加點才是。

今日已是三月十一,距鈕妃姐姐生日只有一個禮拜,她想送給她做生日禮物。

手下的青鸾栩栩如生,展翅欲飛,只剩下邊角的細小裝飾,更費功夫些。

不知何時,夜色降臨,香頌輕手輕腳的将燭火點亮,這才輕聲勸:“您好歹起來活動活動,一直坐着,仔細身子骨僵硬難受。”

“嗯。”

應聲而起,顧夏确實覺得脖頸很疼,哎喲一聲,香頌就知機的上前,替她揉捏着僵硬的肌肉。

“晚膳您看用些什麽?”

“抓着冬日尾巴,今兒上羊肉鍋子,我自個兒涮着吃。”

馬上天就要熱起來,再用鍋子就不大合事宜,不若好好告慰自己的五髒廟。

香榧脆生生的應了,興奮的下去準備,不怕主子點餐,就怕主子說随意。

這随意代表着沒胃口,心中沒想法,如何猜心思就成最頭疼的問題。

沈香雨侯在跟前,正替她收攏繡品,聞言有些遲疑,見顧夏望過來,才輕聲道:“您不如等等,瞧着萬歲爺那邊可有傳召。”

咬了咬唇,顧夏側眸,也跟着遲疑起來,“不必罷?他……想必要陪主子娘娘。”

室內一陣沉寂,身份是最大的障礙。

沈香雨仔細的規整着手中珍貴的繡線,輕聲道:“奴才說句僭越的話,有時候這只是做個姿态,萬歲爺萬一問起來,知道您惦念着他,聽着心中舒坦就是成了。”

餓着肚子跟個怨婦似的等上許久,這樣的事她做不來。

男人于她,并不是主要。

縱然有避不開的生理需求,也還有別的解決方法,将自己擺在低位,汲汲而求,她做不來。

“嬷嬷一番好意,只本宮實在腹中饑餓難忍,還是作罷。”

她一說,沈香雨便懂了,福身行禮,接着帶着繡品下去。

香頌擰眉,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有些埋怨。

“您多貴重的人品,這般的事,嫔主做來必定委屈,好生思量才是。”

顧夏好笑的點點她的額頭,笑道:“年歲大的人,對于臉面總不如年幼人看的重,她說的是個法,只不适合我罷了,以後莫要帶到臉上。”

正說着,就聽到外頭福寶嘹亮的請安聲,再接着是三小只,叽叽叽、汪汪汪、喵喵喵……

顧夏噗嗤一聲笑了。

撩開簾子來到廊下,看着他衣擺上挂着的三小只,寸步難行,笑道:“瞧這親熱的勁頭,跟迎接阿瑪似的。”

說着便要蹲福行禮,被康熙撐住胳膊,紫貂趁機順着衣擺竄到他肩膀上。

梁九功瞧着那小東西一路往上竄,吓得心跳都要停擺,見它老老實實的,就心疼起衣裳來。

為着見嫔主,萬歲爺在衣櫃中挑了許久,才選出這麽一件合心的,被這小東西一頓抓撓,可算是毀了。

一口氣沒抽上來,奶豆兒學紫貂的模樣,順着另一邊便竄上來。

梁九功:……

這套織造局耗費月餘功夫精心繡制的衣裳是真廢了,再別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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