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拍拍身上的衣服,月不由很是滿意,正合适。蹲下,毫不避諱地打開裝滿了銀子的包袱,月不由把其他幾身衣裳還有剛剛搜刮來的銀子銅錢全部放進去。打包好,月不由起身,背上包袱,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心情很是愉悅。在他的身後,有八九個人口吐白沫、眼球發白地昏迷不醒,每個人的腦門上都有四個血淋淋的字——我是劫匪。

衣服有著落了,剩下的就是馬和劍了。本來就陰沉沉的天空這時候下起了小雨,月不由加快腳步,剛換的新衣裳,可不要淋濕喽。

半個時辰不到,月不由就到了鎮上。雨越下越大了,沒有傘的他先找了家客棧住下來,等雨停了再去買馬。十幾年來第一次躺在軟和的被褥上,月不由舒服地連連呻吟,他都快忘了被褥是什麽滋味了。

閉著眼睛,舒服得快睡著的月不由心裏卻是閃過無數個念頭。這十幾年他一直都在深山老林中,也不知道這裏和自己以前的地方一樣不一樣,更不知道這裏的江湖是不是還是原來的那個江湖。不過他以前沒有聽說過莫世遺,那應該不是原來的那個江湖才對。竟然真的有下輩子啊。月不由再一次感慨。他很感激老天爺,沒讓他投胎成女人,還讓他投胎到一副适合練武的好身子裏。不過不适合練武也不要緊,他照樣可以成為月不由。

想著想著,月不由睡著了,睡著前,他心裏還在念著那個已經刻在他心頭許多年的名字——莫世遺,莫世遺……武林高手,莫世遺。希望,不要讓他失望。

自那天皇上親自開口讓成安代替太子主持年末皇家祭典之後,太子成棣可以說是盡心盡力地教授成安祭典那天應有的禮儀。不管太子的身體如何,起碼在這件事上他表現出了儲君應有的胸懷,令不少大臣們心服口服,也令皇上對這個兒子有了更深的認識。

成安也很珍惜這一次的機會,跟著太子認真地學習。這期間,成安一直表現得十分謙卑,絲毫沒有因為這件事而露出任何對太子的蔑視或傲慢。眼看著皇家祭典的日子就要到了,太子也把要教授的內容全部交給了成安,囑咐成安回到府裏後要認真練習,千萬不能出錯。

既然成安代太子前往,那祭典的那天太子就肯定不必出席了。雖說是皇家祭典,但并不是每一位皇室宗人都要露面,只有皇上、皇後、兩位貴妃和太子出席即可,如果太子不是嫡子,那嫡子也要出席。太子是儲君又是嫡子,因此以往每年兄弟幾人中只有他一個人。對於這回換成了成安,有人歡喜,有人憂。

成安從東宮回到自己的府邸,立刻有人上前向他恭喜:“二哥,回來啦,準備得如何了?”

“四弟,你來啦。”

“二哥最近辛苦,我不便來打擾,聽說明日二哥就不必去東宮了,特來恭喜二哥。”

“這有什麽可恭喜的。父皇體恤太子殿下,我這個為人兄弟的,自然要多盡力。進屋吧。”

“好。”

來人是四皇子成聰。本來他也很得皇上的喜歡,但十四年前他的母妃涉嫌毒害當時正得寵的淑貴人,造成一屍兩命,被皇上打入冷宮,也不過才十歲的成聰被皇上交給了成安的母妃撫養。也因為這樣,成聰出宮之後就一直跟著成安做事,是成安的幕僚之一。

東宮,太子成棣坐在躺椅上閉目養神。房裏響起了一聲極輕的鈴铛聲,成棣立馬睜開了眼睛。他的卧榻邊,一人跪在那裏,壓低聲音說:“啓禀殿下,莊主已經出發不日就會抵達。莫世召回來了,他和莊主一起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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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世召回來了?”太子的眼裏是深思,不是很高興,但也沒有不高興。

“是。莫世召回來之後立刻去見莊主,當日莊主收到殿下的信,便和他一起進京。”

太子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王家和莫家有交情,但他和莫世召卻沒見過面。不過他心裏明白莫世召對他和母後都有不滿,莫家在打什麽主意這幾年他也看的清楚,但不足挂心就是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的事強求不得,只要莫家老老實實地不給他們惹麻煩,他們要怎樣就怎樣吧。

“成安回府了?”

“是。成聰也在他的府上,似乎是去恭喜。”

“恭喜?”

成棣譏嘲地勾勾唇角,心道:希望他那一天能笑得出來。

“好,你繼續去打探。給本宮把成安和成聰盯緊了。”

“是。”

鈴铛聲過,那人不見了。成棣呼出一口心中憋了好幾天的悶氣,想到莫世遺就快到了,他突然有種輕松起來的感覺。

在客棧裏住了四天,月不由每天在房裏打坐完之後就到樓下要壇酒,要一碟花生米,邊吃邊喝,邊聽周圍的人閒聊。要過年了,客棧裏的人來來往往的,什麽消息都能聽到。當然,月不由只對一種消息感興趣,那就是江湖的消息。不過貌似這裏是個小地方,江湖的消息不多,露面的江湖人也不多。所以住了四天月不由就結帳離開了。聽說在距離這邊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專門運镖的小镖局,他打算先從那裏下手。這樣閒坐著聽人家說,不如直接上門找個江湖人問清楚。要去找莫世遺他首先得知道銅川在哪吧。還有他的劍,沒有一把稱手的劍怎麽上門踢館?

一邊走一邊打聽,月不由找到了那家小镖局——龍翔镖局。嗯,看名字很威武,就是不知道裏面的人有沒有兩下子。把背上的包袱系好,月不由大步走到镖局的門口。雙手在胸前合掌,接著猛地向前發力。

“轟!”兩扇木質的大門直接散架了。

“什麽人?!”

“快去禀報老大,有人來鬧事!”

來吧來吧,人越多越好,老子的拳腳早就癢了。

“哪裏來的潑皮?居然敢來我龍翔镖局撒野!”

“老子叫月不由,記住喽。”

嘿嘿哈嘿,嘿哈嘿嘿。原本安靜的镖局熱鬧了起來,不過這種熱鬧可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路過的行人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他們這種小地方怎麽會來這麽個煞星?不過幾口茶的功夫,就聽到裏面有人求饒:“大俠饒命,大俠饒命。我這裏是小本生意,大俠有什麽要求就直說,能辦到的小的一定辦到,辦不到的小的也一定盡力辦到。”

“告訴我,這天下最厲害的江湖人是誰?”

“噶?”

“還有,這天下最厲害的鑄劍師傅在哪裏?”

“什麽?”

“銅川怎麽去?”

“……”

镖局的老大直接要暈過去了。這人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還把他們的門板砸壞就是為了問這三個問題?

“快說!”

“……是是是,這天下最厲害的江湖人有很多,但要說武功的話,應該當屬雲海山莊的莊主莫世遺。雲海山莊就在銅川鎮,距離這裏有三百裏遠。”

“這天下最厲害的鑄劍師傅在哪裏小的不清楚,但小的知道柘北雪谷的劍法是最厲害的,雪谷的劍也是最厲害的。莫世遺就是雪谷的二公子。”

“柘北在哪裏?”

“這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在北邊,很遠。”

“給我準備一匹好馬,再準備些路上吃的乾糧,要有肉。”

“……”

“嗯?不願意?”

“不不不,小的馬上給大俠準備,馬上準備!”

很好,馬也有了,乾糧也有了,可以直接上路了。

一個時辰後,龍翔镖局的所有人都站在門口恭送某位大俠離去。他們不僅給這位大俠準備了精良的馬匹和豐盛的乾糧,還給了大俠二百兩銀子。大俠滿意地離開了,他們跪在地上向老天祈禱,千萬不要再讓這個煞星回來了。

原來莫世遺還真的是武功天下第一人。策馬疾馳,月不由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吶喊,興奮的吶喊。難怪那婆娘天天念著那家夥,看來他沒有白白因為那家夥而餓肚子,希望那家夥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這樣也不枉他跳崖。

天下第一找到了,僅剩下的事情就是找把好劍了。老天爺很幫他,那家夥不在雪谷,不然還不等他拿到一把好劍就得先跟那家夥打一場,豈不是吃虧?哈哈哈,雪谷,我月不由來了,你們可得給我準備上一把能讓我滿意的劍,不然,哼哼哼。

“世遺,進京之後我在宮外等你,就不随你進宮了,免得太子多想。”

“嗯。”

還不知道家裏要“出事”的莫世召和莫世遺兩兄弟在進入京門的那一刻起,心情都有幾分沉重。莫世遺的身上多了幾分冷漠,莫世召則多了幾分心疼。十幾年的分別并沒有在兩兄弟之間造成隔閡,一路上這幾天的相處,兩兄弟反而比以前更親近了。

在京城最大的客棧住下,戴著紗帽遮住臉的莫世遺很不習慣地摸摸臉,面具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不戴面具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赤裸地暴露在別人的面前,渾身不自在。

和莫世召住一間屋,進屋之後莫世遺就摘了紗帽戴回了他的面具。看到他這個舉動,莫世召在心裏不住地嘆息,卻什麽都不能說。随便叫了點吃的,兩人等著天黑。

莫世召和莫世遺一進京太子成棣就得到消息了。天一黑,他便早早就寝。太子的身體不好,所以也沒人起疑。而且從小成棣的寝宮附近就只有心腹和他親自挑選的侍衛可以靠近,就是太子妃和兩位側妃未經傳召都不能随便靠近。

滅了燭火的屋內,太子坐在軟椅上靜靜地等著一人的出現。有風吹過,窗戶似乎開了,但擡眼看去卻仍是緊閉的。太子站了起來,一人從暗處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對方的臉上戴著銀色的面具。

“你比本宮預料的還要早,一路辛苦了。”

“何事?”

莫世遺不說廢話,開門見山。

太子笑了笑,坐下。既然對方這麽直接了,他也不必拐彎抹角了。“父皇以天冷、我的身子不好為由要成安代我主持年尾的皇家祭典,就在三日後。本宮要讓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太子就是太子,不是誰想取代就能取代的了的。”

莫世遺的眉心緊了緊,淡漠地問:“你想怎麽做?”

太子臉上的笑容是那麽的開心:“在主持皇家祭典的半道上摔上一跤,而且還摔得像狗啃屎一般狼狽,不是很有趣嗎?”

莫世遺的眉心又緊了緊:“你的手上不會只有我能做這件事吧。”就為了這個把他千裏迢迢地急召過來?

太子聳聳肩:“是有別人可用,但我不放心。而且要過年了,你這個當兄弟的難道不該讓為兄我安安心心地過個年嗎?你也知道為兄的身子不好,天又冷,萬一又被氣出個好歹來,你的身子也會有影響呀。再者,本宮也不想別人知道這件事和我有關。天冷,我這個身子不好的太子必須聽從父皇的命令在家休養。”

莫世遺握了握拳頭,過了會兒,他硬聲道:“我知道了。”

“本宮就知道關鍵的時候只能靠你這個兄弟。”太子毫不意外莫世遺會答應。

對太子的親膩稱呼莫世遺別說受寵若驚了,他恨不得能離皇宮、能離這些人要多遠有多遠。知道了被太子急匆匆地喊來要做什麽,莫世遺也不多作停留。看著無人的房間,太子的臉上露出多日來真心笑容。他知道莫世遺讨厭這一切,但誰叫他是他的弟弟呢,誰叫他奪走了他的健康呢,所以這種時候,他不想出面也不行。

回到客棧,莫世遺沒有隐瞞莫世召。對太子的要求,莫世召也不意外,他只是勸說心情明顯不好的莫世遺道:“皇宮不比外頭,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成棣要想活下去,要想不被廢掉他就必須心狠,必須會耍心機。我以前就說過你要多跟他學學,我怕你日後被王家連骨頭都吃掉。”

自己會不會被王家連骨頭都吃掉莫世遺并不擔心。其實他和成棣都是一樣的,都是王家榮華富貴的棋子。有時候想想,成棣比他更可憐。他只是不喜歡京城,不喜歡那座大宅子。尤其是在成棣提到“父皇”“母後”時,他心裏更會有一種厭惡。與其說他不喜歡成棣,不如說他不喜歡那一對男女。

在屋裏等到深夜,莫世遺和莫世召換了夜行服出去了。太子給了莫世遺一份地圖,标出了成安的府邸位置還有祭典的地點。三日後就是祭典了,莫世遺的時間不多,首先他得先知道成安長什麽模樣。

搓搓手,呼出口哈氣,月不由跟著馬往前走,為啥是跟著不是騎著?連著趕了幾天的路,馬太累了。在抵達下一個客棧前月不由不打算再騎馬了,讓馬歇一歇。和出來前相比,月不由的身上多了件破舊的棉衣。越往北走天越冷,月不由用一兩銀子買了一位農夫的兩件棉衣,還買了一條破棉被。龍翔镖局給他準備的乾糧早就吃完了,月不由每路過一家客棧都會買些乾糧。不過大多時候他都和馬兒一起露宿,餓了啃口乾餅子,渴了路過人家的時候就要碗水,饞了就買點肉吃。他并不想在路上花太多的時間。

出來後月不由就沒洗過澡,他本來也就不是一個愛乾淨的人。風吹得頭發亂糟糟的,臉上也是髒兮兮的。他也不在乎,反正他只要眼睛一瞪,旁人就會怕他,跟他乾不乾淨沒關系。

看到城門了,月不由翻身上馬。今晚找個地方歇一晚,讓馬兒吃個飽,明天他又要趕路了,無視一路上看到的充滿了年節氣氛的紅燈籠。對月不由來說年節和平常的每一天一樣。他現在只想盡快拿到一把好劍,然後到銅川去找莫世遺。

鞭炮陣陣,禮花齊放,大年三十的晚上京城已經是一派過年的喜慶了。在這大年夜,有兩人卻悄悄出了城。

“世遺,既然出來了就回家一趟吧。雖然趕不上過年那天了,但爹娘看到你還是會很高興的。”

騎在馬上,莫世召說出他想了好幾天的事。莫世遺離開雪谷後就很少回去了,更是沒有回去過過年,這次是個機會。

完成了太子交代的事,終於可以離開京城了,莫世遺輕松了不少。想了想,他回道:“好。”

“太好了!爹娘見到你一定會高興地哭出來。不過哭得最慘的一定是小妹。”

“……”莫世遺抿抿嘴,心裏也有了一點渴盼。在他的心裏,他的親生父母是雪谷的爹娘。

“世遺,今年咱們兩兄弟可是要不醉不歸。”

“好。”

“呵呵呵,沒想到我回來的第一年就能和你一起過年,我真是太高興了!”

莫世召壓下眼眶的濕潤。世遺變了,不管是武功還是內心都變得更加強大了。世遺願意跟他回去過年那就是不擔心會給莫家帶來麻煩,或者說他有那個能力為莫家擋住麻煩。這十幾年,變強的不僅僅只有他而已,世遺也一直在努力。

兩匹馬趁著夜色朝柘北而去,而在這喜慶中皇宮內卻充斥著一股不滿之氣。在今天的皇家祭典中,代太子主持祭典的二皇子成安居然因為太過緊張而摔倒了。不僅摔得極其難看,就如狗啃屎一般,還摔壞了最重要的祭祀之物,惹得皇上大怒。現在二皇子正在皇上的面前跪著謝罪呢。

太子也來謝罪了。他負責教導成安,結果成安卻出了這麽大的纰漏,他也有錯。不過皇上沒有責怪太子,只是感慨太子就是太子,有的事只能由太子出面。宮裏已經有傳言了,成安不是真正的儲君,所以祖宗不滿意才會讓他出了這麽大的錯。皇上也是萬分後悔自己的決定,哪知會弄巧成拙。

皇上讓太子回宮歇息,罰二皇子成安跪省。這一晚,除了王皇後和太子之外,很多人都失眠了。而最高興的莫過於太子,不動聲色地回到東宮後,太子躲在被窩裏大笑,不管他因為情緒太過起伏而作痛的胸口。反正有他的兄弟在,他不會死。

“世遺,有了第一次,往後肯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要做好準備啊。”路上,莫世召提醒。

“……”莫世遺只能用沉默來回答。他能拒絕嗎?想到成棣開口一個“你奪走了我的健康”,閉口一個“你是我兄弟”,他的嘴抿得更緊了。

“世遺,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以後為兄我會經常叨擾你,你不會煩吧。”

“當然不會。”

莫世召笑了。莫世遺無法擺脫皇家,那他這個做兄長的必須得幫他。不過經過這次他稍稍放了些心,太子對莫世遺的态度似乎和王家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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