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那一場争執似乎并沒有發生過。成棣在山莊裏住了五天,這五天莫世遺表現出了令人吃驚的配合,他每天都會陪成棣吃飯,兩人甚至還到湖邊散步閒聊,整個一副兄友弟恭的感人場面。
其實不管是莫世遺還是成棣對於自己的這種變化,心情都很複雜。面對成棣蒼白的臉色和虛弱的身體,莫世遺并不好受;而對著莫世遺那張面具,成棣也第一次正視莫世遺內心的苦悶。這五天裏,成棣沒有再說莫世遺搶走了他健康的話,反而跟莫世遺說起了他在宮裏的生活以及他所面臨的局面。這些都是莫世遺所不知道,或者說是他刻意避開的。他與成棣,果真是誰也不比誰幸福。
第六天,成棣走了。莫世遺沒有去送,他在屋裏下棋,管家前來禀報他太子已經走了。在管家離開後,莫世遺放下棋子看向窗外。鳥兒從樹枝間飛過,莫世遺的眼神深沉。何時,他與成棣才能真正的從各自的牢籠中掙脫出來?
莫世遺沒有去送成棣,不過有一個人替他去送了。此人是誰?就是心裏堵了五天的月不由。什麽練功啊、吃飯啊統統被他丢到了一邊。他要弄清楚莫世遺身上的謎團,要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尤其是莫世遺所說的下蠱又是怎麽回事。月不由無法從莫世遺的身上找到答案,他盯上了明顯不會武功的太子殿下。
乘船抵達下一個要去的地方,微服的成棣悄悄坐上他那輛代表身份的馬車,随後在前來迎接的衆多官員的陪同下前往下榻的地方。太子的身體不好衆所周知,那路上多耽擱幾天也是正常的。
成棣的身邊有太多的高手,尤其是晚上在他住處附近巡視的侍衛們甚至比白天還要多。哪個官員都不敢讓太子在自己的地盤上出事,所以調來了大批的士兵保護太子。月不由不想打草驚蛇,他只是遠遠地跟著,沒有上前的意思。他相信總能碰到太子落單的時候。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江南的天也熱了起來,太子該回京了。這次江南之行成棣收獲頗多,特別是他與莫世遺的關系有了明顯的不同。與來時一樣,太子選擇了乘船回京。沿途官員百姓夾道恭送,太子帶著官員們送給父皇和母後以及自己的禮物踏上了回京的路。一條小破船在太子的三艘大船離開後慢悠悠地跟在了後頭。
夜風吹拂,站在船頭,最近身體明顯好轉的成棣心情不錯地遙望河面,突然生出一種“我欲乘風歸去”的豁達。随即,他就在心裏直搖頭,只有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才是他歸去的時候。夜幕下,河面上點點燭火,那是從來往的船只裏透出來的。考慮到自己的身子,成棣不敢再吹風下去,轉身進了船艙。
在窗邊坐下,成棣一邊飲著茶,一邊透過放下的卷簾看著外面。這一刻,他想到了莫世遺。三十年來,那人可曾像這樣吹著河風,感受船只的輕晃?他心裏清楚,母後和王家欠那人的太多太多。可,這就是命,是他與莫世遺都無法擺脫的命。
“碰!”
船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成棣杯中的茶水灑了出來。守在成棣身邊的三名侍衛快步出了船艙,成棣的眼神暗沉。
“碰碰!”
又是兩下,這次比剛剛那次還要晃得厲害。成棣高喊:“怎麽回事?”
“殿下,請您在船裏不要出來。”有一名侍衛在外喊。成棣聽出了對方聲音裏的謹慎,他迅速離開窗邊跑到了內艙裏。
這時外面傳來侍衛們的大喊:“有人在鑿船!保護殿下!”
“點起火把,讓後面的船速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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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船靠近我們了,小心!”
船體被兩面夾擊了,成棣的身體随著碰撞東倒西歪。他保持冷靜地握緊手裏的匕首,眼神淩厲。有侍衛跑進來了,扶起了成棣。詭異的嗖嗖聲劃破夜空,就聽外面好幾聲慘叫,有人大喊:“蛇!是蛇!保護殿下!”
蛇?!正要把成棣扶出去的侍衛們立刻後退,關上了艙門。船體兩側被兩艘大船夾擊,有人跳到了甲板上,朝著侍衛們抛出一個袋子,無數條蛇淩空飛出。
慘叫聲令人心寒,船艙裏有水滲了出來,船體搖晃的更厲害了。跟在後面的兩艘船上也傳來了慘叫,到處都是蛇,帶著毒牙的蛇。
成棣的臉上血色全無,但他沒有表現出一絲的驚慌,只是握緊手裏的匕首。甲板上陷入了混戰,有人試圖沖開艙門卻被頑強的侍衛們一次次地逼退。并未關上的窗戶動了幾下,數十條爬行的動物被人丢了進來。吐著紅色的信子,那些東西快速朝有人的地方爬了過去。
“殿下小心!”
把成棣擋在身後,侍衛們揮舞手中的劍,蛇血噴湧。
雲海山莊,還在下棋的莫世遺眉頭一緊。他放下棋子,一手捂住胸口。剛剛……心跳不穩,莫世遺深吸了幾口氣。難道說那人的心疾又犯了?可是似乎又與以往的感覺有些不同。捂著胸口一動不動,莫世遺沒了下棋的心情。
水已經沒過腳面了,被抛進來的蛇也越來越多,船艙內到處都是冷冰冰的蛇血。甲板上的打鬥也愈加激烈,船體搖晃地好似下一刻就會散架。刺客們進不來,可成棣也出不去。水不斷地湧入,這時艙門從外打開了,有人沖裏面喊:“馬上帶殿下出來!”
扶著成棣的侍衛們立刻架著他往外沖,外面的侍衛好不容易殺出了一條血路。成棣以自己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跟著侍衛們跑出去。迎面是夾雜著濃濃血氣的河風,成棣往四周看了一眼,血水、屍體……他的眼瞳猛地擴大。
“快送殿下上船!”
又有人喊了聲。河面上有一艘小船停在那裏,船上幾位受傷的侍衛們朝成棣招手:“殿下!這邊!”
“嗖嗖!”
幾條黑影直沖成棣的門面,緊随著是幾位穿著明顯不同尋常的人沖破侍衛的防守,冷光閃閃。
侍衛們出劍了,成棣手裏的匕首也出鞘了。
毫不遲疑地朝逼近的一人就是一刺,成棣低頭躲開揮來的刀鋒。那名要殺成棣的刺客眼球凸出,身子晃了晃就一頭栽倒在了甲板上,一切都不過是眨眼間。誰都沒有想到成棣會殺人,而且殺得那麽乾淨利落,就是護送成棣的那些侍衛們也沒有想到。大家都驚愣在了當場。
手裏泛著黑光的匕首滴下血水,成棣冷靜地吼了一嗓子:“船要沉了,速速撤退!”
成棣的話帶給了侍衛們莫大的鼓舞,太子的表現更令他們格外敬佩。一邊護著太子離開,侍衛們一邊更拼命地和刺客厮殺了起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在甲板上的衆人打得難分難解時,一名躲在船體頂部的人雙眼如炬地盯著被侍衛們護送上船的太子。就是這個時候!
如鳥一般從船頂飛下,此人所經之處一片哀嚎,好幾個身著奇裝異服的刺客們慘叫地落入了水裏。在驚呼聲中,此人穩穩地落入那艘護送太子離開的小船,絲毫不給侍衛們反應的時間,他一腳一個,直接把那些侍衛踢進了河裏。這一回,太子的匕首沒有機會出鞘了。因為在對方把侍衛們踢下水的同時,他也被這人一掌敲暈了。
“殿下——!”
河風裏滿是侍衛們被吓破膽的驚慌。
船槳掃起一片水花,擊退了要來救成棣的侍衛和要來抓成棣的刺客,這人用力一撐杆,小船順風而去。
“殿下!”
有侍衛跳進了河裏,不顧一切地要去救太子。還活著的刺客也不管那些侍衛了,快速跳上自己的船去追那只黃雀。
小船在來往的大船中輕快地穿行,在夜色的掩護下很快就沒了蹤影。當刺客的大船好不容易追到小船的下落時,船上哪裏還有成棣和那只黃雀的影子!
太子,失蹤了。
※
這一夜,莫世遺都心神不寧的。這種情況從未有過。天還沒亮,莫世遺就從淺眠中醒了過來。心窩處悶悶的,憋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可以肯定一定是成棣在不舒服。
匆忙的腳步聲!莫世遺迅速拿過面具戴上,下了床。
“莊主!莊主!出事了!”
是管家。
房門迅速打開,只穿著裏衣的莫世遺站在門口。管家一臉焦急地說:“莊主,殿下在回京的途中遇險,下落不明。”
莫世遺的眼神瞬間變了。
“山莊派去保護太子的人呢!”
“随行的人馬死傷過半,就是我們的人回來報的信!”
“在哪?!”
“在前廳!”
莫世遺連衣服都來不及穿,身影瞬間消失在管家的面前。
同一天,太子遇劫、下落不明的消息也傳到了京城。王皇後當場就暈了過去,皇帝震怒。京城派出大批人馬尋找太子的下落。王家和雲海山莊也派出了衆多的高手。而在王皇後的急信送抵雲海山莊之時,莫世遺早已不在莊內了。
※
手指頭動了動,閉著的雙眼也有了動作,朦胧中,尚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自己還在剛才的那個夢中。待視野所及變得清明之後,他猛地坐了起來,卻因為太過的急促而傷到了他一直都很脆弱的心髒,他喘了口氣又栽倒了回去。
渾身都痛,尤其是背脊。昨夜的一幕全部湧入腦中,心髒在尖銳的刺痛中發出驚慌的喊叫,他捂著胸口試圖壓下這不受控的恐懼。身下與其說是床不如說只是鋪了一層乾草和被褥的地板。定睛,才發現這根本就是一個山洞。
脖子很疼,想到昨晚那個突然出現的蒙面人,饒是平日裏十分冷靜的太子也無法讓自己的心跳恢複正常。那個抓他的人是誰?是誰要殺他?太子慌亂的眼裏閃過憤恨,要殺他的人除了京城的那個之外還能有誰?!
“你醒啦。”
這突來的一聲吓了成棣一大跳,要不是有人續著他的命,他可能當場就被吓死了。擡起頭,成棣的怒目轉眼間變成了驚訝。是一個看上去比叫花子還叫花子的……髒鬼。
“你的身體真是夠弱的,我都沒敢用力,你居然還睡了兩天。”髒鬼大咧咧地在成棣的面前坐下,盤腿,然後把一包東西放在面前,打開。
成棣的肚子适時地發出了叫聲,對方撕下一條雞腿遞給他,嘴上說:“兩天沒吃了,肯定餓了吧。”
不動聲色地從對方髒兮兮的手裏接過雞腿,成棣很好地壓下驚愕,這就是,抓他的那名“刺客”?
不過對方并不覺得自己的手髒。他撕下另一條雞腿張口就啃,一副餓壞了的樣子。擡眼見成棣沒有動作,他邊嚼邊說:“我只有這個,你要不吃就得餓肚子。”
看一眼對方的髒爪子,成棣很不想吃,但他也确實很餓。咽了口唾沫,他問:“有沒水喝?”
“哦,有,等下啊。”對方站起來出去了,成棣不怎麽喜歡地看著手裏的雞腿,現在的他只想喝點清粥。
對方回來了,手裏多了一個碗。他遞給成棣,接著又坐下。端著碗,成棣怎麽也喝不下去,這碗多久沒洗過了。
“你不是渴了?”對方手裏的雞腿只剩下了雞骨頭,并好心提醒:“光看著是不會解渴的。”
成棣忍無可忍地放下碗:“這碗幾輩子沒洗過了。”
對方撇撇嘴:“嫌髒你自己洗去。”
看一眼對方髒得根本看不出模樣的臉,成棣緊張慌亂的心稍稍放松,看起來這人不像是壞人。先不管對方為何要抓他,肚子很餓又很渴的成棣放下雞腿,拿著碗站起來出去了。
回頭看一眼成棣,髒鬼放心地繼續吃,還咕哝了一句:“瞎講究。”
成棣算是知道他碗裏的水是從哪來的了。這山洞裏沒有水缸,洞外有處泉眼。成棣在泉水裏仔仔細細地把碗洗乾淨了,然後從泉眼處舀了一碗水兩口喝光。這輩子,成棣是第一次洗碗。
不渴了,成棣又舀了一碗水返回洞內。他沒有趁此逃跑。這裏他人生地不熟的,以他現在的身子跑出去也會被人輕易抓回來,不如不費那個力氣,等著看這人的目的是什麽他再做應對。
在對方面前重新坐下,成棣把雞腿在碗裏涮了涮,吃将起來。對方買了兩只雞,不過對成棣來說這一條雞腿就足夠了。不過他寧願用這一條雞腿換一碗白粥。誰經歷了那樣的事情又被打暈之後都沒胃口吃葷腥。
困難地把雞腿吃了,成棣又喝了兩碗水,胃裏才舒服了一些。這麽會功夫,髒鬼已經把兩只雞都吃完了。蹙眉看著這個家夥把油膩膩的手往衣服上一擦算是完事,成棣又一次忍不住說:“外頭有水,你去洗洗手,叫花子都比你乾淨。”
“大老爺們要那麽乾淨作甚,你倒是乾淨,還不是被我說抓就抓來了?”對方眼睛一瞪,還很過分地用他的那管髒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
成棣閉嘴,心裏不是不氣的。他也不想自己這麽窩囊,可是他沒有辦法。并不知道自己惹怒了成棣,髒鬼很不雅地打了個飽嗝,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我問你,你和莫世遺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和你是不是雙胞兄弟?”
成棣心下大驚,他怎麽都不會想到抓他的人會和莫世遺有關。不過成棣可以确定一件事了,那就是他沒有性命之憂了。
作家的話:
有人說:月不由太髒了。
我笑:那是因為沒人管他麽,等有人管他了,他肯定就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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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