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月不由在八羌寨外等到太陽都快升到頭頂了,才有三位看上去明顯身份不同的男子從寨子裏出來。隐約的,他聽到寨子外的守衛喊其中一名男子顧公子,月不由悄悄跟上,就是這個人了。聽許清水說許波的舅舅也就是八羌寨的現任土司包培個頭很大,很壯,但看那三名男子卻只是普通男子的模樣,剛才也沒聽到守衛喊頭領,該是那個包培沒有一起出來。
三名男子在一衆八羌寨侍衛的保護下進了林子,月不由待他們走遠後,繞開守衛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一路上,那三名男子都沒有交談過。他們的步伐很快,似乎是有目的性的往某個地方而去。月不由看看腳下的路,明顯地被踩過無數次了。如果是找什麽金蟬,又怎麽會去同一個地方呢?
前方的人腳步不停,越走越往深山中了,腳下的路也更加的崎岖狹長。翻過了一個山頭,前面的人才停了下來。月不由躲在一人高的灌叢裏緊盯著前方,蹙起了眉頭。怎麽這地方怎麽看怎麽像墓地?上輩子苗人頭領的墓地就長這個樣子。而且很奇怪的是這裏居然已經有人在了。月不由目測了一下,大約有二三十個人,各個都帶著彎刀一身武師的打扮。
跟著那三人前來的侍衛中有人把幾個籃子遞給那些人。月不由看到他們從籃子裏拿出來食物和水。其中一個看起來應該是領頭的和那三人說了些話,月不由離得太遠,聽不到。
吃完了飯,那位領頭的走到一塊石壁前,在旁邊摸了一把,石壁居然從兩邊分開了。那三個人帶著幾名侍衛和那位領頭的走了進去,其馀的人在外面繼續吃喝。
要進去很容易,這些人月不由還不放在眼裏,但要不要進去?月不由有些猶豫。考慮再三,他決定還是再看看情況。
這一看,就幾乎看了一天,等到太陽開始落山了,那三人才從裏面出來。這回月不由看清楚了那三人的臉,并牢牢記了下來。回去的時候,月不由還跟在他們後面,直到看著那些人回了寨子,他才往回趕。
返回許清水和許波呆的那棵大樹時,林子裏已經黑了。月不由搬開布陣的石塊,仰頭:“我回來了。”
“不由哥!”樹上立馬冒出一顆腦袋,接著就聽對方說:“你可回來了,我和爹快餓死了。”
“波波。”似是責備,許清水的腦袋也冒了出來,心急地問:“月大俠,可探出什麽沒有?”
“有也沒有。先吃飯,邊吃邊說。”月不由跳到樹上,他剛站穩,許波就趴到了他背上,接著肚子裏就傳出了饑餓聲,看來是餓壞了。
許波很有兩下子,一個人出去轉悠了幾圈就帶回一只兔子和一只山雞。許清水找了些野果和野菜,還有石頭壘了一個竈火。他們父子兩人收拾好兔子和山雞,洗好野果野菜,月不由坐在地上當大爺。不過兩人絕對不會不滿,月不由幾乎跑了一天,辛苦了。
兔子和山雞都烤上了,月不由把他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訴兩人。許清水聽後立刻問:“你說那地方看起來像墓地?”
“嗯。”月不由隐晦地說:“我以前在別的苗寨裏見過和那個很像的墓。但就不知道‘這裏’的墓是不是長這個樣子。”
許清水又馬上問:“那地方是不是有一塊很大的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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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月不由點頭,“是有一塊。那石壁還能打開。我看到他們有一個人在石壁旁摸了幾下,石壁就打開了。然後那些人就進去了。”
許清水的眼裏閃過激動,神色略顯憂傷地說:“那就沒錯了。那裏是八羌寨的聖地,也是八羌寨每一位大頭領和蠱王的墓地。波松以前帶我去過。”
“爹?”許波一把抱住爹,“我怎麽不知道?”
許清水摸摸許波的頭,說:“那個地方小孩子去了不好,所以大爹就沒帶你去。”
“哦。”許波在爹的懷裏蹭蹭,不松手了。
月不由翻了個白眼,一腳踹了過去:“又不是兩歲的娃娃還總跟爹撒嬌。放開你爹。這麽大個人了也不嫌丢臉。”
許波噘起了嘴:“爹喜歡我抱著他。”
“放屁。哪個當爹的喜歡自己的兒子都成人了還跟吃奶的娃一樣粘人。”月不由又是一腳,許波不甘不願地放開手。
許清水笑著又摸了摸許波的頭,安慰兒子,然後對月不由說:“波子從小就是這個性子,挺好的。”
“嘻……”被爹誇了,許波很高興。
月不由哼了聲:“好什麽好啊。等你死了,你看他還好不好。”
“不由哥……”許波不滿了。
許清水愣了下,然後嘆息一聲:“是啊。我也擔心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他怎麽辦。”
“不會,爹不會不在,爹會永遠和我在一起。”許波用力抱住爹,要哭了,“爹,波子,還有大爹,我們永遠在一起。”
許清水馬上輕拍兒子:“好。爹和大爹還有波波永遠在一起,爹永遠陪著波波。”
月不由搓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忍不住當著人家爹的面又一腳踹過去:“你給我坐好!別沒骨頭地總往你爹懷裏鑽!你二十歲了,不是兩歲!你給我記住!”
有點怕月不由的許波不情不願地放開爹,看得許清水又笑了。
咕嚕咕嚕……月不由的肚子也在叫喚,他可是一天沒吃東西。先抓過野果啃了起來,他暫時不管長不大的許波了。許波瞧月不由忙著吃,趕緊往爹的身邊坐了坐,許清水摟住許波,摸摸他的腦袋,許波蹭蹭爹的手,一臉的幸福。月不由假裝沒看到那個惡心的家夥,稍稍轉了下身體憤憤地啃野果。哼,他也有人可以鑽,顯擺什麽。
不管許波有多惡心人,現在吃飯皇帝大。在兔子和山雞烤好之後,許波也不膩他爹了,狼吞虎咽地填飽肚子。
吃飽了,月不由把許波和許清水又送到了樹上,他還要出去。
“不由哥,天晚了,有什麽事明早再去吧。”許波拉著月不由的手說,有點心疼月不由如此辛勞。
不習慣被人碰的月不由抽出手,直接說:“我還要過去看看。晚上好動手。”
一聽月不由是要去墓地,許波不說話了。許清水道:“那裏有蠱蟲,你要當心啊。”
“我不怕。”月不由擺擺手。
許波眨眨眼睛,趕緊從手腕上取下他那條金蛇塞到月不由的手裏,說:“不由哥,你帶著元寶。不管遇到多厲害的蠱蟲,有元寶在都不會有事。晚上不安全,你就別拒絕了。”
許清水跟著說:“是啊,你帶著元寶吧。它和旺財以前都是波松的貼身蠱物,出事那天波松把它和旺財留給了波波,它們很厲害的。”
黑駝子的貼身蠱物?月不由不拒絕了,學著許波那樣把元寶纏在手腕上,問:“若遇到了蠱蟲我該怎麽辦?”
“元寶自己會解決的。”
“好。”那就更方便了。
不多說廢話,月不由跳下大樹,把石頭陣擺好,快速消失在了黑暗中。許清水和許波安靜地坐在樹上,等著月不由帶消息回來。
回來的時候月不由就在沿途設了記號。雖然林子裏很黑,算得上是伸手不見五指,不過這可難不倒他。不用顧忌要跟著人,月不由施展輕功很快便抵達了墓地。墓地周圍亮著火把,白天裏見到的那二三十個侍衛還守在那裏,看樣子像是守墓人。
“都是死人還要這麽多人守著幹嘛?”月不由咕哝一聲,躲在草叢裏。元寶從他的袖子裏爬了出來,在月不由身邊叫喚的蟲子瞬間就沒了聲音。月不由新奇地摸了摸元寶冰涼涼的蛇身,想著這東西到了夏天可是驅蚊的好手啊。
就這樣躲在草叢裏不知多久,等到大部分的人都回到墓地旁的竹屋裏睡覺了,等到留在外頭守夜的六名侍衛也在那裏打盹了,月不由才從草叢裏爬了起來。對於這種躲在某個地方呆半天的事情,他最拿手。
幾乎是無聲無息地來到墓地,月不由隔空點穴,打盹的六名侍衛一頭栽倒在地上,睡死了過去。在六人的身上又點了幾下,确保他們絕對不會醒過來,月不由又悄悄去了那四間竹屋。進進出出幾回,月不由伸展了一下腰背,然後拿起一根火把大搖大擺地走到那處石壁前。屋內的人絕對會一覺睡到天亮。這裏距離八羌寨很遠,也絕對不會有人大晚上的跑過來,他有足夠的時間查探。
回想白天那個人摸索的位置,月不由在石壁的右邊摸來摸去仔細尋找機關。手指頭也不知道碰到了什麽,石壁突然發出了一聲響動,把月不由吓了一小跳。石門從兩邊緩緩開啓,裏面黑洞洞的,月不由朝裏面探頭看了看,然後慢慢走了進去。
前方是一條長長的通道,還算乾淨。月不由走得很慢,這地方怎麽說也是墓地,還是小心些的好,誰知道會不會突然跑出來什麽鬼怪。大晚上的進墓地,他還是有點起雞皮疙瘩的。走著走著,月不由停了下來,前方是一面牆,沒路了。
“奇怪,怎麽沒路了?”
月不由走上前,仔細看了看。用手按了按,按不動。他在石牆上摸來摸去,想著能不能像外頭那扇石門一樣找到什麽機關打開。
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月不由把耳朵貼在石牆上敲了敲,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他聽著空空的,後頭似乎有路。想想那位顧公子也不可能在這條不算長的、黑乎乎的通道裏呆一天吧。
肯定有什麽機關可以打開這堵牆。月不由左右看了看,把火把插進牆上的石槽裏。他四下摸索了起來。摸了半天都沒摸到什麽可疑的地方,月不由見石牆下面似乎有條縫,他趴在地上往縫隙裏頭看。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到。月不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是奇怪,怎麽弄開呢?”對著那堵石牆,月不由沒了主意。他倒是可以把這堵牆用蠻力轟開,可誰知道裏面是什麽。而且他還沒弄清楚那個顧公子找的是什麽呢。
“要不要轟開?”月不由摸摸下巴,“真是的,如果莫世遺在就好了,聽他的。”正尋思著,他手腕上的元寶突然有了動靜,從他的手腕上爬了下來。月不由眨眨眼睛。下一刻,他猛地跳起來向後空翻了兩圈。從那條縫裏居然爬出來好幾只黑黢黢的大蜈蚣!
元寶嗖地一聲竄到一只蜈蚣跟前張嘴就咬。另外幾只蜈蚣直奔月不由爬去。說時遲那時快,元寶的身體在空中閃過,那幾只爬向月不由的蜈蚣瞬間被它又咬又纏攔了下來。月不由可算見識到這條金蛇有多毒了。那幾只看起來絕對很毒的蜈蚣掙紮了幾下就不動了。元寶松開嘴裏的蜈蚣,整個蛇身豎了起來,蛇信子吐著危險。
月不由沒有上前,因為元寶緊盯著那堵石牆。嘶嘶……元寶的身體搖擺了幾下。嘶嘶……元寶就那樣幾乎整個身體豎立地朝前挪動。
月不由的心跳的比平時快了些,他抽出劍,做好準備。元寶靠著它那一截與地面接觸的尾巴向前爬行。爬到那堵牆前,元寶的身體左右擺動了幾下,然後順著那條一指寬的縫隙爬了進去。
“喂!”月不由叫了一聲,沖上前,可是元寶已經爬進去了。
月不由踢開那幾只死蜈蚣,站在石牆前。怎麽辦,弄丢了元寶許波會不會哭?他有點頭疼,那家夥肯定會哭。
“元寶,元寶?”月不由隔著石牆喊,希望那只不同尋常的蛇能聽懂人語。
“元寶,元寶?你快出來!”月不由想用內功轟牆了。
“你是誰?”突然,石牆內傳出了一道人聲。月不由向後退了一步,握緊手裏的劍。
“你是誰?”石牆內的人又問,聲音虛弱,但又有些激動。
月不由的心裏咯噔一聲,立刻把耳朵貼到石牆上,大聲說:“喂,裏面有人嗎?”
“你是誰?”那個人還是這一問。
月不由很直白地說:“我說了我是誰你也不認得。你是誰?”
“……”對方沒聲音了。
月不由看看那幾只死蜈蚣,說:“喂,你是誰?那個,我的蛇跑進去了,你要是方便的話給我送出來。那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弄丢了他會哭。”
“你到底是誰?!你的蛇是從哪來的!”牆內的人聲音一下子高了幾度。
月不由的眼裏閃過亮光,沒有回答,而是說:“我是幫我朋友來找他大爹的。這條蛇是我朋友的。我朋友今年二十歲,和他爹一起來找他大爹。他說他大爹已經失蹤八年了。”
月不由清楚地聽到了一聲驚呼,接著他就聽到那人喊:“是柏松嗎?你朋友是柏松嗎?!”
呵!這難道就叫得來全不費工夫?!
月不由立馬喊:“對!我朋友叫柏松,不過他現在叫許波,他爹叫許清水。喂,你是黑駝子嗎?”
對方突然沒了聲音。月不由努力把耳朵緊貼在牆上聽了聽,奇怪,怎麽沒聲音了?
“喂,你在嗎?怎麽不說話了?”月不由敲敲牆。
牆內的人說話了,聲音不再似剛才那樣激動:“不,我不相信你。你回去告訴包培別再費心機了,我不會出去的,你叫他死了心吧。”
“喂!”月不由惱了,“你這人怎麽自顧自說的。我叫月不由,是你兒子許波的朋友兼救命恩人。你是黑駝子吧。他和他爹可是找了你很久呢。喂!”
“你走吧,我不信你。”
“你!”
月不由氣壞了。撸撸袖子就準備轟牆。牆內的人似乎有透視眼,道:“我說過了。如果你們敢硬闖,我就讓你們被蟲子啃成白骨。”
啊,對哦,元寶沒在身上。月不由放下胳膊。
“那要怎樣你才相信我是你兒子的朋友?”
“……”
“喂,你不相信我,那總得給我個法子讓你相信吧。”踹牆。
“你是不是抓到了清水和柏松?”牆內的人聲音再次高了幾度,帶著恨。
月不由要氣炸了。
“不跟你廢話了。明天,明晚,明晚我把許清水和許波帶過來,你親自問他們!”
“你敢動他們一根汗毛,我一定會把你變成蠱人,一定!”
“咱們明晚走著瞧。”月不由也不打算在這裏浪費時間了。
“等等!”牆內的人又急了。
“幹嘛?”
“清水……清水和柏松……還活著,還活著嗎?”
月不由也懶得多解釋了,道:“活著。你照顧好元寶啊,明晚我把他們帶來見你。”
“包培!你是不是抓了清水和柏松!”
仰天吐口悶氣,月不由腦袋抵住牆,無奈:“你聽著。我和那個包培沒任何關系。明晚我帶他們來見你,白天這裏有太多人,他們過不來。你記住。我叫月不由。明天除了我,不管是誰來你都別理會,你等我帶你兒子和你喜歡的人來見你。”
“你真的,真的見到了清水和柏松?”牆內的人口吻又變了。變得脆弱,變得激動。
“真的,千真萬确。他們現在就在這片山林裏,很安全。喂,你給我一樣你的東西,我拿回去給他們看,讓他們高興高興。”
“……”
“喂?”
“他們真的……真的還,活著?”
“我都說真的了。你愛信不信。”
“……真的……真的活著……”
算了,看來要信物什麽的是不可能了。月不由只得叮囑:“那條蛇你可別弄死了啊。”
“真的……真的活著……活著……”
月不由敲敲牆:“我走了。你照顧好那條蛇。許清水說那是許波的大爹給他的,你可別弄死它,不然許波那小子絕對會跟我哭死。喂,你聽到沒。”
“活著,呵呵呵,哈哈哈,活著,活著……”
裏面的人瘋了。月不由又敲敲牆:“我走啦。”
拿下火把,月不由搖搖頭,走吧。這趟算是大有收獲。
“等等!”
“嗯?”邁出腳步的月不由轉身。
“他們……他們現在好嗎?”
“你不是不信我嗎?”
月不由還是氣憤滴。
哪知,對方立馬暴怒了:“你果然是包培派來騙我的!你果然是騙我的!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哎呀,這玩笑開大了。
“我走啦,明晚帶他們來見你啊。”不多留,月不由跑了。看樣子只有許清水和許波在跟前這人才能正常一點。
一口氣跑出去,關了石門,解開那些侍衛的穴道,把火把放回原處,月不由一鼓作氣跑沒了影。之所以是一鼓作氣,是因為他太歡喜了,剛剛在那堵石牆前他就已經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找到啦,找到啦,他可以回京啦啦啦啦。
莫世遺莫世遺莫世遺莫世遺……我好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我很快就可以回京啦啦啦啦啦……
就差唱一曲山歌了。月不由風一般地朝那棵大樹“吹”去。可以回京了,可以回京了,可以回京了……這一刻,相思淹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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