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踏雨而去

“三丫頭,你這是要做什麽?”許氏再度問道,面色完全地淡了下去。

長公主掃了陳滢一眼,一雙小山眉便全擠去眉心,就像是有人在她的眉頭畫了兩團墨點兒。

她擡起手來,拂了拂衣袖,淡淡地道:“你這孩子,何必如此多禮?事情都過去了,本宮恕你無罪。”

“我并無罪,根本無需殿下寬恕。”陳滢很快地回了一句。

态度竟是前所未有地強硬。

許氏臉色一變,正要出聲,陳滢已經搶先開了口,語聲格外清朗:“今日之事首惡就是香山縣主,其罪有三:一、不敬尊長,損毀先帝聖物;二、買兇誣告,誣陷我大姐姐是小偷;三、仗勢欺人,累及宗室及太後娘娘英名。”

語速極快地說罷這些,她伸手一指桌上那堆東西,聲音陡地轉厲:“這是證詞與證物。”又回手一指身後花廳大門的方向:“鎮遠侯府丫鬟桃枝就是證人,方才她被兩個婆子帶出去了。”

滿廳如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這個陳三姑娘莫不是瘋了?居然跟當朝長公主叫板?

她就不怕太後娘娘怪罪嗎?

“我的話說完了。我現在有些不舒服,想回車上歇着,就此告退。”陳滢最後說道,語氣重又歸于平靜,屈了屈身,轉身走出了花廳。

長公主面色鐵青,她身後的女官張口就要喝斥。

“楊媽媽,你跟出去瞧瞧,別叫三丫頭找不着路。”許氏搶在所有人之前開了口,聲音溫婉、态度雍容,完全看不出一點搶話的局促。

說完了,她便轉眸看向長公主,面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三丫頭到底還是小孩子,請殿下別與她一般見識。”她像是想起了什麽憂心事,輕輕嘆了一口氣:“說起來,我二弟妹正病着呢,要不今兒她怎麽也該來的。如今二房就靠着三丫頭打理,這孩子也是個可憐的。”

一面說話,許氏一面便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似是極為悲戚。

長公主面色一僵,她身後的女官極有眼色,立時也閉上了嘴。

許氏這話說得委實刁鑽,只要長公主表現一點斥責之意,那就是欺負一個既沒了爹、娘又病着的孤苦幼女。

長公主自恃身份,怎麽可能給別人留下這種話柄?

從品級上說,陳滢以下犯上,确實有不敬之嫌;可從年齡上論,長公主比陳滢母親的年紀還大着些,怎麽好真的當衆發作一個小姑娘?

許氏這一席話果然不負她宗婦的身份,柔中帶剛,既圓了場面,又沒顯出軟弱。

花廳裏的氣氛松動了些。

郭媛面色紫漲,直是羞憤欲死,幾次三番要起身,叵奈長公主一直死死地按着她的手,又連續給了她好幾個嚴厲的眼神,讓她根本發作不得。

此時,陳滢早已走到了廊下,衆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眼見得她從從容容在廊下找了把傘,拒絕了楊媽媽并那青衣小鬟的服侍,自己撐着傘,踏進了漫天細雨中。

花廳裏鴉默雀靜,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那一刻,所有人幾乎都在想着同一個問題:

這位陳三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怎麽就有膽子去捋長公主的虎須,且竟還得全身而退?這到底是她膽大包天呢,還是她運氣特別地好?

無數人的眼中,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武陵春宴不歡而散,鎮遠侯世子夫人的臉色,直到最後都沒緩過來。

臉色不好看的絕不只她一個,長公主母女比她更甚。

一坐進馬車,郭媛二話不說,反手撥下頭上金釵,直照着掃紅兜頭蓋臉地便紮了下去,一行哭一行怒罵:“你個作死的賤人!不要臉的小娼(啊)婦!眼睛裏糊屎的下作東西!你怎麽不死在那茅坑裏?你怎麽不死在外頭?我叫你躲!我叫你躲!”

掃紅只疼得渾身亂戰,根本不敢躲,直挺挺地跪着,眼淚混着血水蓋了一臉,瞧來極是吓人。

“罷了罷了,你也歇歇手。”長公主拉住了郭媛,神情有些無奈:“跟個小丫頭子也鬧,你這孩子也真是的。”

雖是責怪,但她的語氣卻還是溫溫軟軟地,一壁又捧了郭媛的手呵氣:“手疼不疼,要不要娘替你揉揉。”

郭媛積了半天的情緒瞬間便爆發了,把釵子一擲,索性抱着長公主大哭起來,抽抽噎噎地道:“成國公府……欺人太甚,母親為什麽不罰他們……下跪賠罪?為什麽由得女兒被她們欺負?”她說着又是一陣羞惱氣恨,頓足哭道:“陳三該死!陳三真該死!母親,孩兒要陳三身敗名裂!孩兒要報仇!”

長公主将她摟着,疼愛地撫着她的後背,柔聲道:“好,好,我們阿嬌乖,別哭了。等為娘進宮禀了你皇祖母,定叫那陳三跪在你腳下,由得你處置。”

聽了這話,郭媛頓時便不哭了,擡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巴巴地盯着長公主,含淚的眼睛張得大大地,似猶有幾分不相信:“娘說真的?不哄我?”

“瞧你這小花貓兒,娘什麽時候騙過你?”長公主點了點女兒的鼻尖,一臉地心疼,旋即眉頭一壓,語聲也跟着冷了下去:“今兒這事是娘委屈了阿嬌,這是娘的不對。阿嬌且安心,娘定要叫那陳三當着我兒的面賠罪,阿嬌想怎麽擺弄她都行。”

“娘真好!”郭媛立時破啼為笑,抱着長公主的胳膊搖了搖,一臉快意:“娘,這回您可不能攔着我。我定要叫人扒了陳三的衣裳,在大庭廣衆之下狠狠責打。我倒要看看,往後她還有什麽臉面活着?”

“CD依我的阿嬌,你想如何便如何。”長公主慈愛地說道,又掏了帕子出來替她拭淚:“快別哭了,瞧瞧你,真成那花貓兒了。”

郭媛漸漸地收了淚,見掃紅還直挺挺地跪着,滿臉是血,便朝她啐了一口,恨聲道:“難不成還要我說請字兒嗎?你到底死到哪裏去了,還不快從實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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