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細雨初歇

掃紅聞言,這才敢掏帕子出來擦臉,一面便顫聲道:“回縣主的話,婢子把玉珮擱在淨房之後,便按着縣主的吩咐,在外頭逛了一圈兒,正打算回花廳的時候,卻被個小丫鬟潑了一身的茶。那小丫鬟一個勁兒地告饒,還拉着婢子去下人的淨房換衣裳,婢子怕在縣主跟前失禮,便跟她去了。結果……”

她顫抖着停住了話聲,不敢往下說了。

郭媛兩眼噴火,恨不能再拔下根釵子來紮人。

接下來的事情委實容易猜,掃紅定是被人使計絆在了淨房,那使計之人,不必說,定是陳滢。

一旁的攜芳見狀,壯着膽子過來向掃紅身上重重打了兩下,疾言厲色地道:“你是個木頭腦袋麽?人拉你你就去?人要你死你也去死?你還有臉哭?”

掃紅不敢說話,只伏地發抖,眼淚流個不停,青氈上迅速地濕了一小塊。

“罷了,攜芳,你替她收拾收拾,一會兒下了車給她找個幂籬戴着,這滿臉的幌子怕是得養好一陣子呢。”長公主終于發了話。

攜芳心下松了口氣,忙按着掃紅磕頭謝恩,便帶着她去角落收拾去了。

長公主便攬了郭媛在懷裏,柔聲道:“你這性子真得改改,一個小丫頭子罷了,若是瞧着不順眼,只管叫媽媽婆子們打了就是,又何必自己動手?”

郭媛的眼睛又紅了,哽咽道:“女兒就是氣不過。那陳三實在奸詐,女兒真是……”

她有點說不下去了,眼中又落下淚來。

長公主膝下只此一女,實是愛逾珍寶,此時見她又哭了,哪裏還舍得責她半句,摟着她又是心肝肉兒地一通亂叫,還許了她好些東西,車廂裏的氣氛才重又松泛起來。

且不說公主府的馬車上是如何地母慈女嬌,卻說國公府的馬車,此時卻是一片安靜。

許氏上車後便一言不發,只靠坐在一方彈墨绫山水大迎枕上閉目養神,眉心微蹙,似是倦極。

車上只有陳滢與她兩個,連個倒水的丫鬟也沒留。而陳漌她們則被許氏趕去了另一張車,由三太太沈氏領着。

陳滢猜測,那張車上應該會比較熱鬧,畢竟沈氏的脾性在那裏,就是沒事她也能生出事來,何況今日出醜的是長房,冒犯長公主的是二房,三房一身清靜,她自是樂得瞧熱鬧。

隔岸觀火最大的好處便是,那火燒不到自己身上來,所以那熱鬧便越發有趣。

回到國公府時,已是天将向晚,雨不知何時停了,脈脈斜晖破開陰雲,投向大地,鋪展成一面闊大的金色的紗。

許氏等人停車換轎,青紗小轎自偏門而入,一路穿堂過院,最後停在了垂花門前,衆人方才落了轎。

垂花門上的兩盞紅燈籠已經點了起來,金紅的光芒蘊着暖意,灼灼如焰。

“三弟妹想是累了,便請先回去吧,我帶着她們幾個小的去給老太太請個安。”許氏很客氣地對沈氏說道。

“這……不大好吧。”沈氏根本不想走,雙目炯炯,燃燒着亢奮的火苗:“你們都去了,單我不去,老太太還以為我怎麽着了呢。”

“有我在,老太太不會怪罪的。”許氏一點話縫兒不漏,面上的笑容卻很柔和,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樣:“老太太喜靜,人太多了反倒不好,三弟妹且去就是,若有什麽,回來問二丫頭四丫頭也是一樣的。”

陳湘與陳涵是要去見許老夫人的,并不是許氏有意把三房抛下,許氏這話已經說得很透了。

沈氏滿心不樂意,卻也只能勉強應下,走的時候,臉色不大好看。

在與許氏長達十餘年的交鋒史上,她從來就沒贏過,這越發激起了她的鬥志,越挫越勇,每一次敗下陣來,歇不下幾日便又會卷土重來,許氏對此早就習慣了。

打發走了沈氏,許氏便帶着陳漌等人去了明遠堂。

明遠堂是許老夫人的住處,位于府邸中軸線,三明兩暗五間正房,外加耳室、抱廈與暖閣,極其标準的上房格局,庭院的布置也是方正闊朗、一絲不亂,就連青磚縫裏的灰塵都擦掃得幹幹淨淨。

許老夫人早就得了信兒,命管事媽媽劉寶善家的守在門外頭,一見許氏一行人,劉寶善家的便滿臉帶笑地迎了上去,口中笑道:“大夫人并姑娘們來得巧,老夫人正想要尋個人說話兒解悶呢,可巧你們就到了,老夫人必歡喜的。”

許氏雖是滿心憂煩,此刻也要端出笑臉來,打趣地道:“再過會子就要用飯了,我們瞧一瞧老太太就走,再不會擾了老太太這頓飯,媽媽就這麽回了老太太去。”

“大夫人就是愛說笑。”劉寶善家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兒,又挨次向幾個姑娘見了禮,轉身在前引路:“老太太在屋裏等着呢,奴婢這就領您們過去。”

說笑之間,幾個人便在丫鬟們的圍随下到了正房門前,衆人到此都息了聲,劉寶善家的上前親自挑起門簾,将幾位主子讓了進去。

屋子裏尚未點燈,卻也不暗,窗紙上透着金紅的光影,斜陽西墜,滿室靜谧。

跨過透雕纏枝葡萄藤的挂落飛罩,轉過一面嵌琉璃松鶴延年檀木六扇屏,衆人靜默地進了東次間兒,許氏帶着衆女上前行禮。

“起罷,坐。”許老夫人的态度很是慈藹,略擡了擡手,劉寶善家的立刻一彎腰,帶着丫鬟仆婦們都退下了。

衆人依着輩份坐定,許氏也不多耽擱,低聲禀道:“尚要請老太太恕罪,媳婦本不該這麽着急就過來的,便有話說也不該當着孩子們的面兒。只今日這事不小,媳婦不敢專擅,要請老太太的示下,這幾個孩子也得在場。”

許老夫人“唔”了一聲,未置可否。

許氏轉頭看着陳湘,柔聲道:“二丫頭,好孩子,你來把今兒的事說給你祖母聽聽。”

陳湘可能是早就得到了指示,此時聞言并未驚訝,就是顯得有點緊張,想來是因為要在許老夫人跟前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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