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媳婦,我們在一起一輩子

“阿牛殺豬回來了?”背着手佝偻着背走路的老頭兒看到迎面走過來的年輕男人,笑着打招呼,笑出了一臉的褶子。

趙朝煦,小名阿牛的男人說:“大爺爺你這是從哪裏來啊?”

“剛從地裏來。”

“今天都是三十了,大爺爺你還去地裏啊。”

“哈哈,年紀大了,坐不住,最挂心的還是地裏面的收成。”大爺爺渾濁的眼睛轉動着,視線落在了趙朝煦手上拎着的大籃子,“你不是也剛殺豬回來的,帶了些啥啊?”

趙朝煦換了一只手拎籃子,籃子沉甸甸的,毫無晃動。“我就着手藝,能多賺點兒就多賺點兒。”

大爺爺喉頭動了動,還是舍不下老臉問一個晚輩要點兒豬肉吃,這年月家家戶戶都不容易,□□剛結束沒兩年,村裏面的知情不安分地往外跑,舍下村裏面的老婆孩子,很少有把家人接走的。大爺爺的小孫女就是這樣,肚子裏還懷着第三個呢,唉,本來一家子就過得苦哈哈,這又添了幾張嘴,更加難過了。

“好孩子,好孩子啊。”要不是趙朝煦家裏面太亂,大爺爺真有心把自己小孫女說給他,別看自家孫女生了幾個孩子、跑了男人,家裏家外可是一把好手,是過日子的人。他小孫女的條件和阿牛其實正相當,阿牛有個厲害的後媽、有個不着調的親爹,還沒有成家就被分了出去,連個像樣的房子都沒有,成天的住在村小學裏頭,除了會殺豬就是個游手好閑的,年齡還老大,29了每個成樣的身家……

越想,大爺爺越覺得把小孫女說給趙朝煦是個頂好的注意,是給趙朝煦一個家,成了親就能夠當現成的爹,多好啊。

“阿牛,昨天我家小麗還說到你呢。”大爺爺越發的親切。

趙朝煦:“……”

別,不用提到我。

趙朝煦,“大爺爺,我要到山裏面摘幾個菜,就不聊了哈。”不等大爺爺說話,他就調轉了方向,麻溜地跑了。

大爺爺砸吧兩下嘴巴,“就是讓你和我家小麗多處處,又不是要你的肉,跑什麽啊。”

這年月,誰都不容易。靠着一門手藝賺點兒家用的趙朝煦并不想當個好人,給了大爺爺還有二爺爺,開了個口子就剎不住了。

趙朝煦還真是到山裏面摘菜的,兩年前還沒有成家的他被親爹給分了出去,自立門戶,就從家裏面帶出來了兩只碗、兩雙筷子、一口鍋和平時蓋的一條被子、墊的一條草席。有後媽就有後爹,這話一點不假,趙朝煦四歲沒了親媽,轉年親爹就娶了婆娘,年底就給他生了弟弟,第二年生了妹妹,接下來隔年就有個兄弟姐妹,自己親生都養不活,後媽更不會給繼子好臉色,最困難的歲月,恨不得要了趙朝煦一身血肉來填飽肚子。

趙朝煦年紀小的時候在後媽手底下過苦日子,稍微長大點兒了就想辦法填飽肚子,跟着村裏面的殺豬匠學手藝,對師父比伺候親爹還要上心。

前幾年殺豬匠年紀大了過世了,趙朝煦接手了他全部的生意,在大隊裏養豬、殺豬,動亂結束後養豬的人家多了,他的生意也越來越好,不過日子終究還是艱難。

再後來……

趙朝煦想了想,自己會趁着改革開放的春風,自己養豬、賣豬肉,生意做大了就自己開廠做肉制品,火腿、熏肉、香腸、午餐肉等等,幾十年後的超市裏面冷櫃裏面賣的最多的肉制品就是他創立的牌子。

這些事情,都是趙朝煦摔了一跤,腦子裏突然就冒出來的內容。

目前不知道真假。

但總是個好盼頭,要是真的,他就能夠帶着蘇若昀過好日子了。

趙朝煦是淨身出戶,家裏面的地一塊都沒有分到,為了吃幾口菜和糧食,他就在山裏面的空地上開了荒,現在這個年歲地裏貧瘠,收獲的東西不多,但夠兩個人的夥食了。

摘了一些莴筍、長生菜和兩個蘿蔔,又去水潭旁邊蹲守,收了幾十分鐘終于撈到了一斤蝦,這個水潭子就他知道,在陡峭的山崖旁邊,一般人很少來,他膽大心細,為了給蘇若昀補身子經常來這邊。

把來時的路用枯草蓋住,免得被人發現。趙朝煦提着比來時更加沉的籃子往家走,他住在村小學旁邊,被小學兼校長的蘇若昀收留,那兩間房他們一起住。

學校裏還能夠聽到一些郎朗的讀書聲,年三十了還有些孩子留在這兒讀書,不過就三四個,大多數被喊回家幹活了。還有一些大人,對着寫滿字的筆記本用功着,來年繼續參加高考。

趙朝煦故意從教師窗前走過,眼睛在裏面亂瞟,見到了清秀高瘦的青年,心滿意足地笑了。

他要忙着準備中飯,然後開始做年夜飯。

回到家,趙朝煦就急忙找到了水盆把蝦倒了進去晚上吃。又找了個壞了半邊的搪瓷盆子把豬下水給倒了進去,兩刀肉和豬板油最珍貴,他在上面紮了孔,串了稻草吊放在梁上,等會兒用割了肥肉和板油煉油,油渣和蘿蔔用來包餃子。

趙朝煦殺豬的嘛,養豬的人家有時候會給幾個錢,有時候就把不好處理的下水給他,今天大清早開始他就殺了三頭豬,得到了一整副的下水、五斤肉和一大塊板油,錢他沒有要,過年就要和蘇若昀好好吃。

趙朝煦從師父那邊學到了怎麽處理大小腸,用草木灰揉搓,再用醋打,就能夠去掉腥味和髒東西。冷水冰的雙手通紅,趙朝煦的心卻是火熱的,當看到清瘦的男人臂彎裏夾着幾本書走過來時,就更加熱了。

“暖壺裏有水,我弄到點兒麥乳精,你泡了喝。別動手。”趙朝煦站起來跑過去,舉着油膩膩的兩只手推着蘇若昀往裏間去,“髒,你別動手收拾,這些東西我來弄。你去看書,我從收廢品的那邊弄來的書你不是很喜歡,快看吧。”

“裏間暗。”

“那你就在這邊看,我把竈燒起來,你待在旁邊暖和。”

蘇若昀:“阿牛,有些活我能幹。”

趙朝煦卻不肯讓蘇若昀沾手,那漂亮的手指應該握筆翻書用的,不是幹活的,活又不多,他做起來很快的。

但是他知道蘇若昀很拗,左右看了看看到有一筐黃豆沒有挑,本來說是要要煮做豆腐,忙起來忘記了。“小昀你挑黃豆,過兩天我們把黃豆磨了做豆腐。”

有了事情做,蘇若昀高興地笑了起來,“嗯,我就在你旁邊挑。”

“這邊冷,又難聞。”趙朝煦守着門口收拾豬腸子。

蘇若昀拖了一張小凳子坐過來,“有你在旁邊呢,不冷。阿牛,別寵着我,要被你慣壞了。”

“你是我媳婦,不寵着你寵誰。”

蘇若昀抿了抿嘴,伸出手在趙朝煦的腰軟肉上掐了一把,趙朝煦立馬改口,“是愛人,是伴侶。”

蘇若昀松開了手,在掐的地方揉了揉,“正月裏沒有人家會殺豬,你跟着我看書寫字。”

趙朝煦垮了臉,“不用吧,我手指粗,握不了筆。”

“現在政策不一樣了,以後沒文化會吃虧,你能夠殺一輩子的豬,我們要找些別的事情做。”蘇若昀不想趙朝煦一直殺豬,親手沾了很多血腥。“有文化做什麽都可以,哪怕認識幾個字,也不會被人騙了還要給人數錢。”

趙朝煦想到腦子裏突然多出來的記憶,無奈地點點頭,“好,你說什麽都聽你的。”

···

收拾好了豬腸子放鍋裏面煮,放了姜片、大料,煮掉髒東西和去掉腥味,煮軟了待會兒才可以炒着吃,不然吃的時候就咬不動了。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不富裕,過年了能端上桌的好東西也不多,有一碗肉已經很好了。趙朝煦是主廚,他手藝還行,做了小炒肉、大腸炒蒜葉、豬心切片、熘肝尖、水煮蝦、莴筍肉片和長生菜湯。

吃年夜飯時,趙朝煦變戲法似地摸出來一瓶米酒,兩個人一人倒了一杯,米酒略渾,甜中帶着一點點酸澀,味道不是頂好,但是烘托了氣氛。

喝得蘇若昀臉越來越紅,在煤油燈的照耀下,看起來越發可口,吃完最後一口,趙朝煦抱着蘇若昀進了房間,留着一桌子的殘羹冷炙不管。

“你慢點兒。”

“呃,受不了了,讓你輕些。”

“朝煦……”情濃的呢喃。

……

……

老舊的木架子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吱嘎聲,聲音中有情人的呢喃。

飯後運動做完,趙朝煦和蘇若昀并肩出門。蘇若昀是從大城市來的知青,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離開,而是留在這兒教書。按照他家鄉的習俗,年三十的晚上要過百橋、摸門釘,祈求來年的平安順遂、健康安寧。

小村子裏有橋,沒有門釘,他們在一起過的第三個新年只是像以前那樣出去走走,提着一盞油燈穿過小橋,走過幾乎人家,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剛下了橋,蘇若昀抓住了趙朝煦的手,“阿牛你聽,有什麽動靜。”

“什麽?”趙朝煦反握住蘇若昀的手,手都凍涼了。

“像是哭聲,孩子的哭聲。”

“現在哪裏有孩子會出來,別聽了,回家吧。”

蘇若昀被拽着走了幾步,猛地停住腳,望向橋下的小河,“不對,就是小嬰兒的哭聲,我聽到了,就在橋下面,是蘆葦蕩子裏。”

趙朝煦覺得毛絲絲的,“大晚上的嬰兒哭,瘆得慌。”他牽着蘇若昀往前面走了幾步,“回家包餃子,吃完了就睡覺了。”

蘇若昀跟着往前走了幾步,失蹤你不忍心地看着身後的蘆葦蕩子,“不行,我們要去看看,沒有聽見就算了,聽見了不救,我會愧疚一生的。”

“你別去,我去看。”趙朝煦隔着帽子揉了揉蘇若昀的腦袋,“你啊,就是心軟。你提着燈,我下去看看。”

“一起。”蘇若昀不準趙朝煦單獨行動,“有什麽好搭把手。”

撫開蘆葦蕩子,趙朝煦走在前,蘇若昀提着燈照明走在後,兩個人在蘆葦根處的水窪子裏發現了一個木盆,盆裏面有個襁褓,襁褓裏有個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小嬰兒。小嬰兒凍得小臉兒蒼白,小貓兒似地在哭,聲音小的根本傳不出多遠。趙朝煦抱着臉盆站了起來,和蘇若昀走到了岸邊,蘇若昀伸手去摸襁褓,“都濕了,我來抱着他,這樣下去會凍壞的。才這麽點兒大,怎麽忍心扔掉。”

“忍心的多得是。”

蘇若昀沉默,這等年月,自己都養不活,別說孩子了。有些人家當天生了孩子就扔水溝裏了,水溝裏能飄着好多泡得發白的小屍體,大多數是女嬰,像這個孩子還放在一個盆裏的,已經很難的了。

從濕噠噠的襁褓裏把孩子抱出來,裏面就是光溜溜的,是個長得很好的小女孩兒,被蘇若昀摟緊懷中,小臉蛋兒循着溫暖依偎在他的胸口,小手搭着,盡顯依賴。

“她和你有緣。”趙朝煦用粗大的指頭戳了一下孩子的臉蛋兒,孩子只是動了動嘴巴,沒有哭、沒有鬧,不過她現在也沒有力氣哭了。“既然有緣,就先養着,等找到了合适的人家再送走。”

“再說吧,我們回家,外面冷。”蘇若昀打心眼兒裏喜歡這個小娃娃。

剛回家,蘇若昀就讓趙朝煦泡麥乳精,他一口都沒有喝過的、趙朝煦專門給他買的麥乳精。

“真是的,你還沒有喝過呢。”

蘇若昀用小勺子舀了一口吹了吹,用嘴唇碰了碰,溫度正合适了才喂到孩子嘴邊,孩子蠕動着小嘴,喝了起來。

“燒熱水,給孩子燙燙身體。”

趙朝煦去做,做完了回到蘇若昀身邊嘀咕,“說好了,不養哈。”

蘇若昀看着被窩裏的小家夥,笑着握住趙朝煦的手,“她以後就是我們的小姑娘了,叫你爹,喊我爸。”

這麽一聽,趙朝煦心裏面火燙。淩亂的未來記憶中,好像是有一個小姑娘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走來,趙朝煦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摟住蘇若昀,“我照顧你們一輩子。”末了,在蘇若昀的臉上大大的親了一口,“媳婦兒,我們在一起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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