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一天半晚胤祥從古董店出來,秋天太陽落得早,天已經漸漸暗下來。胤祥剛進到車裏,冷不丁見裏面坐着個女孩子。這時候後面傳來人聲。那個女孩子把食指放在口前,示意他不要出聲。很快一群人浩浩蕩蕩過來,帶頭的一個大漢上來就要掀簾子搜車。

馬夫喝道:“膽子不小,知道裏面坐的什麽人。”

來人道:“家裏走失了人口,勞煩搜一下,我們也放心。”

馬夫道:“你家裏走失了人口與我們何幹,皇城根底下的規矩我看你是忘到西天去了,若是驚動了車裏的主子,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胤祥坐在車裏聽裏面人說話,見那女孩子一臉慌張哀求,向外面道:“和他費什麽話?”

馬夫連忙掏出塊牌子,來人見了慌忙跪下道:“有眼不識泰山,饒命,饒命!”

馬夫看也不看他一眼,架起車就走。行了一段路,那女孩子悄悄掀開車簾,見後面沒有人追來,開口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胤祥仔細打量她,見她穿着大襟嫩綠小黃花襖,烏黑百褶裙,一字劉海,披着頭發,頭上戴兩朵黃絨花。觀之若清秋之菊,甜淨可人。

“那些人是來追你的。”

她點點頭。

“他們為什麽追你?”

“總之一言難盡,公子在前面放下我就好了,大恩只能以後再報。”

“他們人多勢衆,你一個女孩子,如何對付的了他們。有什麽苦惱不妨同我說說,我也許幫得了姑娘。”

那女孩子猶豫了一下道:“我是關中人,父親開武館為生,自幼母親早亡,父親膝下只我一個女兒。因怕我嫁遠了,今年把我許配給一位師兄,打算初秋成親。他人很好,只是我不喜歡,就偷偷跑出來。本來到京城是想投奔我姨媽的,沒想到她們搬到別處去了,也不知道在哪。才耽擱幾天,就有人來抓我回去了。我爹在京城的舊友很多,我東躲西藏的也難不保叫他們找到。”

胤祥笑道:“姑娘若是不嫌棄,我有個底下人的宅子正在這附近,旁人是決不敢擅闖的,不如暫且住幾日。”

“這怎麽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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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手之勞,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萍水相逢也是種緣份,不如做個朋友,我姓艾,單名一個祥瑞的祥字,敢問姑娘芳名。”

“我姓曹,叫愫茑。情愫的愫,茑蘿的茑。”

“好,那我們就算認識了。”

到了地方,愫茑見室內陳設雖不算十分華麗,但同普通人家比也是遠遠過之了。

愫茑道:“你是什麽人啊,手底下的人就可以住這麽好的房子。”

胤祥笑道:“這也是我家的一處房産,平日不住,叫他看房子罷了。”

順昌連忙叫媳婦親自捧上茶來。胤祥把順昌叫到一邊,悄悄說了什麽。

順昌過來畢恭畢敬的道:“姑娘盡管安心住下,小人這裏輕易是不敢有人進來的。”

愫茑起來向胤祥道:“我覺得還是不好,這樣白吃白住你的心裏不好受。”

胤祥聽了忍不住笑道:“我都說了,舉手之勞,沒有什麽的。”

愫茑道:“你是家大業大的不計較,我卻不好意思。要不我出點銀子吧。”

胤祥笑起來道:“你忘了,說好了我們是朋友了。朋友有難兩肋插刀都可,在家裏住幾天又有什麽?姑娘這樣和我見外,可見還是把我當外人。”

愫茑笑道:“你不要多想,我住下好了。”

“這就是了。今日天也黑了,我先回家去了,以後的事明日我在來同你商量。”

“太勞煩你了,我怎麽好意思。”

“我閑着也是閑着。明日再見吧。”

晚間順昌媳婦親自叫貼身的丫鬟小雪過來伺候。

愫茑忙道:“這怎麽敢當,已經夠叨擾了。”

順昌媳婦笑道:“姑娘不必客氣,就同自己家一樣,我們寒門草舍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望姑娘同我們說,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豈敢,豈敢。不知道這位公子是什麽人,萍水相逢竟然如此搭救我。”

順昌媳婦笑道:“我家公子府上可是京城有名的闊綽人家,房屋田産,車馬奴仆不計其數。公子又是個極願舊貧扶危,行俠仗義的好人。不僅如此,學文武功也沒有不好的。”

愫茑笑道:“見他為人倒是斯文直爽。”

順昌媳婦笑道:“姑娘久了就知道了,我家公子的為人可是沒處挑的。”

愫茑心裏道:“能多久,過幾日就是要走的了。”

第二日早上胤祥過來,愫茑剛梳洗完,聽胤祥過來連忙出來道:“這樣周到真叫我受寵若驚了。”

胤祥笑道:“沒有什麽,你盡管安心就是了。只是我想,你這樣一直躲在外面也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令尊難免要牽挂。”

愫茑道:“多謝你費心了,我自幼同我爹四處跑,他知道我皮棱,不怕我受欺負。我也是想先躲過這一陣,等他的氣消了,我再回去向他賠罪。”

胤祥道:“姑娘倒是的敢作敢為的人。”

“什麽敢作敢為,公子不覺得我忤逆不孝就好。”

“姑娘能有自己的心事是再難能可貴了,比如前人的卓文君同司馬相如,戲詞裏的梁山伯與祝英臺。”

“後面兩個我知道,前面那兩個我倒不知道,只知道司馬相如是個大才子。”

胤祥細細給她講卓文君同司馬相如私奔的故事,待講道卓文君作《白頭吟》挽留司馬相如時,愫茑道:“這不好,既然男人已經變心了,就算能把他留住,也是人在心不在,有什麽意思?不如大家分開好。”

胤祥笑道:“若是對他還有情,能留住人也是好的。”

愫茑道:“我卻不覺得,若是兩個人彼此好,即便天涯海角不得相見,只知道他心裏有自己,也是甜的。倘若心裏喜歡他,他天天在跟前,心裏想的卻不是自己,又有什麽意思呢?”

胤祥道:“姑娘着實叫我佩服。”

愫茑道:“少取笑人了,這有什麽佩服不佩服的呢?”

正說着,順昌媳婦進來道:“姑娘該用早飯了,爺出來用過飯不曾,今兒的杏仁粥熬得還好。”

胤祥道:“那我也一塊吃吧。”

小雪擺上杏仁粥,扮肚絲,炸雞蛋和幾樣小菜。

胤祥道:“京裏的東西可還吃的慣?”

愫茑道:“京城我來過幾次,好些吃的我都愛吃,什麽炒肝啊,豬血粥啊,醬肉燒餅啊,紅果餡切糕啊。尤其豬血粥,滑滑的。就是豆汁味道怪怪的,總是喝不慣。”

胤祥道:“好些女孩子都不敢吃炒肝呢,你竟喜歡這些。”

愫茑道:“我可不是什麽大家閨秀,就是個到處跑的瘋丫頭,走到那吃到哪。”

胤祥道:“這怎麽是瘋呢,這是見多識廣。我想到處走動還不能呢。要說吃,你同我嫂子倒有幾分相像。”

“你嫂子。”

胤祥道:“我嫂子是江南人,和我哥哥喜歡吃清清淡淡的東西。不過偶爾也要吃些白肉,豬血這些個粗犷菜來。我哥說她就像時鐘上油一樣,過一段時候總要補些油水。”

愫茑笑起來:“你嫂子是細中蘊粗,我從來就是沒有細的人,就是個大大咧咧的。”

胤祥道:“姑娘太過自謙了,姑娘就是個果敢可愛的人。”

一句話說的愫茑臉紅紅的不好意思起來,只是低頭吃飯。胤祥看着着實可愛。

吃過飯,胤祥道:“今天天氣不錯,不如我盡盡地主之宜,帶你到郊外看看。”

“我怕被人抓到。”

“不怕的,到時候還有我呢。”

愫茑見他文文弱弱的樣子,根本不信他打得過人,但是也不好推脫不去。

剛入秋,百花山上開滿了一簇一簇黃白的野菊花,處處是清郁的花香。

愫茑摘了一朵嗅道:“這裏真好,好安靜,要是老了能在這裏修個小房子,清清靜靜的多好。”

胤祥道:“熱鬧慣了,不怕太冷清嗎?”

愫茑道:“再怎麽熱鬧,總有要安靜下來的一天。”

胤祥道:“我也想有那麽一天,只是怕難如願了。”

愫茑道:“怎麽難如願呢?不過建個房子,于你再簡單不過了。”

胤祥道:“只是難得有閑心閑功夫。”

愫茑道:“我正想問你,你是讀書要考功名的,還是經商的。”

胤祥笑道:“功名我是不能考的,經營是難免的。”

愫茑道:“我看你倒是讀書人的樣子,不過不去争名奪利倒是福氣。看那些做官的,好的壞的沒有一個是舒心自在的,難不保哪天皇帝不高興,就要人頭落地。”

胤祥笑道:“這倒是真的,若是真的可以遠離名利場,自由自在,真是人生快事了。”

胤祥見秋菊點點間一抹新綠,賞心悅目,縱是千模萬畫也是不得的。

從旁邊的一株菊花上摘下兩小朵白的簪到她頭上。

“這樣好清雅可愛。”

愫茑不好意思轉過頭去。

胤祥道:“除了念書我最喜歡收集字畫。”

愫茑道:“這我可是最不懂了,我爹都笑話我不識貨。有一回帶我去古玩店,我說一副畫好,一副不好。人家笑話我說,我看好的那副是贗品,值的錢還不到一鍋燒餅;那一副卻是名家之作,值錢的很。”

胤祥道:“畫好不好只在自己喜不喜歡,那些只認名家墨寶的人倒好像是為了收了畫,等着他日提價了發財一樣,成了做買賣的。一副畫,只要我喜歡,不管什麽真跡贗品也好,都是千金不換的,若是不喜歡,再怎麽價值連城,燒了也沒什麽可惜。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倒沒有一幅像今天這樣好的。”

愫茑道:“再拿我開心我真的生氣了。”

胤祥笑道:“我都是肺腑之言。”

愫茑臉一下子紅了,胤祥看着越發覺得嬌羞可愛。

兩人到山下的集市又逛了一圈,愫茑正拿着一只老虎枕頭玩,突然撒手落下來。

“怎麽了?”

愫茑神色慌張起來,前面一夥人等在那裏,正是幾天前的一夥。

“快走。”

愫茑剛要跑,後面也早有人圍上來。

“我打不過他們的,你走吧,別管我了。”愫茑無奈的道。

那個大漢又過來道:“知道今天立秋這裏熱鬧,姑娘多半會來,我們已經在這等了一上午了。姑娘還是同我們回去吧,要是再不走,老爺子可要親自上京來了。”

“反正我不回去。”

胤祥上來道:“何必強人所難呢。”

“公子不懂我們的事,拐帶我們家小姐可不是小事情,若不叫我們帶了小姐回去,公子這細皮嫩肉的恐怕要吃苦頭了。”

胤祥笑道:“怎麽個苦法?”

愫茑上來道:“別管我了,他們不會為難我的。”

胤祥道:“我今天恐怕不能叫你們抓她回去。”

大漢笑道:“可就不要怪我得罪了。”

剛要出手,早叫胤祥單手翻倒在地,其他人見了先愣了。

胤祥拉起愫茑就跑,衆人忙上來阻擋,攔不住胤祥幾下子過去,人已經找不見了。

兩個人上了馬車,都跑得氣喘籲籲的。

愫茑大口喘着氣道:“你的功夫怎麽這麽厲害,一點都看不出來。”

胤祥道:“不足挂齒的,打小學了幾下子而已。”

“大姐姐同我說你文武雙全我還當她是有意誇大你,沒想到是真的,真是看不出來。”

胤祥道:“那你看我像什麽?”

愫茑道:“斯斯文文,乖乖的小羊,小馬。”

“我們家的千裏馬是我父親和我哥。我是老虎,我嫂子也是老虎。”

愫茑“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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