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張紙

天色暗沉的春日,如同絲線般細密的小雨,在不知從哪挂來的風纏卷下,就算打着傘也能裹着人一身潮乎乎的,實在是惹人讨厭,但因着是今年第一場春雨的緣故,看看水邊長出新綠的垂柳,嗅着不知從哪家傳來的淡淡香氣,這些許惱意也算不上什麽了。

只不過這也算不得是什麽讓人心情愉悅的好天氣就是了。

對于登基沒多久,還差兩個月才剛剛滿一年的小皇帝謝承宸來說,今天又是不太順利的一天。每十日一次的大朝會,在這種略有些濕冷的天氣裏,顯得格外難熬,他幾乎是忍耐着,熬過了這樣一段時間。

回到政事殿裏,面對的又是擺着滿滿一桌子奏章,跨過門檻時,謝承宸的腳步遲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才走進了大殿。然而在批閱了幾本奏折後,他還是嘆了口氣,克制不住內心的煩悶,擱下了筆。

內侍殷勤的送上了燈,讓有些偏暗的大殿內裏重又變得明亮了起來,但謝承宸的臉色,卻不會像這屋子一樣,輕易的就消去了晦暗。

并不是因為面前的奏章裏有什麽煩心事,讓謝承宸煩惱的,是不能訴諸于口的麻煩。

作為一個手握權力的皇帝,誰沒有想過要做出一番大事業來呢?謝承宸自然也不例外,作為一個從小被當做儲君培養且沒有長歪的好少年,他登基以後想着的,大多還是怎樣才能做些于國于民都有利的好事實事。

但問題就出在他這年紀上了,主少而國疑,先帝又是那樣一位雄才大略的中興之主,文治武功樣樣出衆,在位時上天也給面子,風調雨順,幾乎沒發生過什麽大災大禍,就算頂着各種反對改革了官制稅制,在朝野間的風評也稱得上不錯。如果不是因為舊疾複發,他也不至于就這麽駕崩,把皇位傳給了才十六歲的太子謝承宸。

要說謝承宸面對的情況,确實是相當不錯,皇位交接非常平穩,元朔帝只有兩子,長子也就是太子謝承宸,次子謝承修當時是個兩個月大的娃娃,還是太子同母弟,內庫與國庫裏也算得上豐足,周圍算得上棘手的敵人都被元朔帝收拾過了一回,實在沒有什麽值得他煩惱的。

事實也确實是這樣,在元朔帝駕崩之後的一年裏,大臣們也按照原本元朔帝在位時一樣工作着,謝承宸也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但等改元之後,等謝承宸興致勃勃的想要做點什麽事情的時候,卻發現麻煩來了,無論做什麽都覺得自己束手束腳的。大臣們明裏暗裏都是一個意思——您就好好待着就行。謝承宸并不是不清楚,自己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要這麽個才剛滿十七歲的少年,就這麽甘于平淡的度過這一生,還是太難了。

這天又是沒有一點進展的一天,大朝會上謝承宸依然大部分時間都只是在聽,元朔帝留下的這幫臣子确實是能幹,并沒有給謝承宸太多展示存在感的機會,至于史書中記載的朝中大臣結黨,皇帝漁翁得利的情況,在元朔帝的控制下,壓根就沒有冒頭的機會。

勉強打起精神批閱完了今天必須看完的奏折,交給內侍去用印,謝承宸轉身就在政事殿裏的軟榻上躺了下來,他今天實在是有些累了,先休息一下再說其它吧。

內侍們熄滅了政事殿裏一半的燈燭,屏住聲息退了下去,就留下兩三個內侍守着,時時注意着謝承宸會有什麽需要。躺在被褥中的謝承宸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藻井裏複雜華麗的紋飾,漸漸模糊了雙眼,陷入了夢境之中。

這是謝承宸做過的最為荒誕的夢了。夢裏的青年男子,穿着奇奇怪怪的龍袍,雖然是謝承宸從未見過的光潔亮麗,但上面的配飾也好,刺繡的龍紋也好,都是不符合規制也不符合身份需要的粗糙。那個人的發型更是奇異,不知是不是天生的紅色頭發并沒有束冠,而是違反常理的豎直起來,像把木梳一般,立在頭頂中央——謝承宸越發肯定這是自己做的夢了,也只有夢境中才會有這般古怪的人吧?

那人拿了支古怪的杆子,煩惱的戳了戳自己的頭發,謝承宸瞪大眼睛看着那排刷似的紅色頭發抖了抖,最後還是維持住了它們原本的樣子,就聽見對方開口了,說得話語謝承宸倒是能聽懂:“因為這邊的工作出了點狀況,本來應該成為你孩子的家夥現在來不了了,為了避免這個世界走向發生太大的改變,我們現在需要給你一點補助。說吧,你想要什麽?”

謝承宸對此只是笑而不語,他是這個人間的帝王,在父皇的教導下成長起來的傲氣少年,怎麽會輕信這樣的怪力亂神呢?按照他讀過的那些志怪傳說,就算這世上有什麽精異鬼怪,也輕易無法接近身為真龍天子的他,當然了如果他受到了迷惑引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這種情況下,最好的回答,就是什麽也不說。

那人又戳了戳自己的頭發,顯得比謝承宸更為苦惱:“什麽也不需要嗎?這下可麻煩了,真的不再考慮考慮?”不等早就下定決心的謝承宸的答複,這個怪人就自顧自的做出了決定:“那就這樣好了。”他随手向謝承宸抛過來一張看起來就很粗糙的紙張,接着就消失了蹤影。

謝承宸張目結舌,這世間的精怪還真是我行我素,乖張怪癖!他只覺得那張滿是奇怪味道的紙張蒙在他的頭臉上,讓他呼吸不暢,下意識的伸手将之揮開,揮動了兩下他就從夢中驚醒過來,面前哪裏有什麽奇怪的紙張,他只是被被角壓住了鼻子而已。

雖然是一場虛驚,不過終究是沒法再睡下去了,謝承宸穿好衣服,再次坐在了堆滿奏折的桌子前,信手從不太緊急的部分抽出了一本,不甚在意的翻開一看,卻在奏折的末尾看到了些奇怪的文字,跟他們現在使用的字形不太一樣,但基本上還是一脈相承,他閱讀起來并沒有障礙,他含糊的念了一遍:“朝聞速報……”這是什麽東西,跟這奏折的內容并沒有什麽相關的地方,倒是那精怪扔給他的那張紙上寫着這麽四個大字。

莫非自己還在夢中?謝承宸搖了搖頭,如果連自己是清醒還是做夢都分不清楚,他還是趁早別當這個皇帝的好。但這事實又委實太讓人難以接受了,夢中的內容怎麽會在奏章中顯現出來呢?

打定主意過兩天一定要去寺廟裏拜拜,謝承宸頂着張面無表情的的臉,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內心裏的動搖,只是一門心思的往下看。

這個叫做朝聞速報的東西,還是挺有意思的。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求收求愛撫,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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