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大焱篇呆憨

她強壓着興奮激動，耐下心來等候。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夜已深沉，應是過半了。

那符咒從肩部一直蔓延到了小腿處，黎放蹲在地上擦得認真仔細小心。

裏面有屍體，他是信的。

至于有無魂魄，他認為，純屬扯淡。

他之所以要将這血咒擦去，原因很簡單，有礙觀瞻。

多美的一玉雕啊，偏被這詭異玩意兒給塗的亂七……

呼！

一縷白，如風，如雲，如霧，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身子陡然一僵，捏着帕子的手指，還按在僅剩的那幾道血痕上。

艱難的，他扭動僵硬如鐵的脖頸。

烏發，雪裳，赤足……

女鬼的樣子，是女鬼死前的樣子。

她那個忠實的奴仆，已經做好了為她梳妝打扮的準備，卻沒能如願以償……

沖勁鉚的太足了些，鬼身不僅穿透了玉殼，不僅穿透了男人的身體，還穿透了一張桌子。

秭昭好不容易止了去勢，很是狼狽的站穩身形，久久難以置信自己已經獲得了自由。

帳中寂靜的可怕，直到，濕噠噠的帕子落地。

秭昭的身子是微微前傾着的，她先是站直，而後，緩緩扭頭，緩緩轉身。

蹲在玉傭前的男人，眼睛圓睜，嘴巴微張，十足的驚愕之相。

秭昭看了看他，然後移動視線，落向了那個不知囚禁了她多久的奢華牢籠。

上好的玉石，被雕琢成了她身着宮裝、臂挽宮燈的樣子，與真人相較，大抵，能有個七八分相像吧。

發現黎放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她壓下心頭的激蕩，稍稍一凝思，組織了一下措詞，輕聲道：“将軍莫怕，我并非歹人。”

黎放慢慢站起身來，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秭昭疊手屈膝，款款行了大焱禮數，“将軍大恩，秭昭拜謝。”

“你……”黎放嗓音幹澀、喑啞，顯然是被驚吓的不輕，“你可是……莘夫人？”

秭昭最不喜歡這個身份，可事實卻是如此。

她在與黎放一桌之隔的地方坦然點頭，“我是莘人。敢問，将軍貴姓？”

黎放出身行伍，無懼鬼魅，在漸漸回神後，他不僅眼中閃爍起了異樣光彩，還邁步向前走去，“末将名喚黎放。”

昏黃光暈下，秭昭烏發及腰，秋水剪瞳，一點绛唇微抿着，美而不妖，素淨出塵的猶若廣寒仙子現世。

她輕輕眨動着長睫，在捋了捋思緒後，才又道：“我心中存有些許困惑，黎将軍可願告知一二？”

“夫人問便是，末将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黎放繞過桌子，在離她有兩步多遠的地方停下，暫時先壓下了自己喉間的諸多疑問。

秭昭在低頭思索良久後，遲疑着，抛出了第一個問題，“大焱……亡國多久了？”

黎放雙拳微握，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輕聲回答，“兩百七十八年。”

秭昭先是怔了怔，而後，抿了抿唇，黯然垂眸。

兩百七十八年……

“夫人，您怎會被……”

“将軍可知，叔伯臯已經死去了多久？我說的是……你們盜的那個王陵的主人……也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焱厲王，他死去了多久？”對，變态才是最佳的參照物。

黎放一聽這問話，立即面露歉疚，“夫人……這盜墓之舉……實在是……”

秭昭搖搖頭，打斷了他，“将軍不必糾結此事，我并無絲毫怪責之意。在玉傭中，我聽到過你們的談話，知曉你們這是奉命行事。”

黎放的臉色非但沒有因為這番話而變得自然，反倒眼角直抽抽起來，“這、這些天……夫人……夫人都聽到了？”

“小呆猴”的呆憨一面，終于在幾百年後重現人間，“當然，我不僅能聽到，還能看到呢。你放心，是你救我出了玉傭，我是不會将你們做的事情往外宣揚的。”

黎放目光躲閃、手足無措，一張臉已然成了豬肝色。

聽到了，也看到了……

秭昭赤着腳踏前一步，眸光很是誠摯的繼續寬慰，“你得信我，我活着的時候一向是說話算話的，更不會恩将仇報。你能告訴我，叔伯臯已經死去多久了嗎？”

黎放用眼角餘光偷瞄了她一下，努力摒棄那份羞窘，認真數算起來，“厲王之後，只傳了平王、殇王兩代……平王在位十九年，殇王在位是八年……算下來，厲王駕崩……已是三百零五年前的事了。”

三百零五年、三百零五年……

自己死時，他三十二歲，如果他死時是七十歲，七十減去三十二是三十八年，三十八年加上三百零五年……

三百四十三年！

自己在那地宮中，居然待了三百四十三年？！

秭昭一個踉跄後退，險些跌倒在地。

三百多年吶，讓我怎麽還能找到你啊……

黎放擔憂向前，欲伸臂去相扶，卻又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女子只是個有形無實的鬼魂而已，便僵在了那裏。

秭昭的心緒慢慢平複，着眼看向他，再問，“不知，如今是何朝代？”

“大焱後期，諸侯國之間大肆吞并，在平王當政時，已經出現了八個霸主鼎立的局面。平王崩逝後，由其五歲的幼子繼位，更是加速了亡國步伐，史稱殇王。大焱國之後，有一叔姓封國曾一統江山，末将說出來，夫人應當不會陌生……甘國。”

“當年，滅莘的，可是甘？”

“正是。”黎放目露憐惜，暗暗思忖着寬慰之語，“夫人，其實……其實這朝代更疊……”

秭昭知曉他的心意，淺淺淡淡笑了笑，“多謝将軍，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我只是難免心生感喟而已。”

黎放一個晃神兒，愣住了。

秭昭見他很是唐突的盯着自己瞧個沒完沒了，陡然收笑蹙眉。

黎放驚覺，尴尬的搓搓手掌，低下頭繼續道：“甘國一統江山後，只維持了七十餘年的國祚，取而代之的國家，是涼。”

“涼？現在？”

“是的，夫人現在所踏的土地，正是涼國所有。末将效忠的，也正是大涼國主。”

“涼……可姓叔？”

“大涼皇族是衛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