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大焱篇衛氏

“涼?衛?我記得,大焱封國中,有個楓國,楓國有座城池喚作涼,涼城內,有個非常賢達的上大夫,名喚衛……衛裔……衛裔什麽來着……”

“夫人說的,可是衛裔荀?”

“嗯,是這麽個名字。”

“夫人有所不知,大涼的開國之君,正是這位上大夫的直系後嗣。”

“原是如此啊……難怪,他總是誇獎衛氏門風呢……”

“夫人,您說的是……”

秭昭回神兒,眼眸有些泛光的又問,“黎将軍可知伊川在哪個方向?離此有多遠?”

黎放茫然,“伊川?”

“莘地的城池。”

“哦,夫人說的應該是伊阕,時隔多年,好多地方的名字都變了。”

“伊阕……可有個香山?”

“對,那裏是有個香山,山上盛産香葛。伊阕在正南方,離此有六百裏之遙。敢問,夫人是想回故地去嗎?”黎放再邁前一步,目光裏透了異樣熱切。

秭昭沒有應答,她正了神色,再次裣衽行禮,“秭昭有要事在身,這便別過了,黎将軍保重。”

她迫不及待的轉了身,一頭就往帳壁上紮去。

“夫人!且慢!”

黎放下意識伸手去攔,指尖明明掠過了她的迤迤長發,卻一點觸感都沒有。

秭昭成功穿出了帳壁,入眼,是皎潔的月光與凋敝的山林。

寒風凜凜,卻吹動不了她的白裳與長發分毫,這便是鬼與人的區別了。

冬夜正濃,大部分兵士都被軍師帶着下墓去了,營地裏就只剩了一小部分值守的兵士分散于各處。

她悄無聲息的停立在一名兵士身後,擡頭,是孤月冷懸,星子鮮少。

這名守帳兵士對面不遠處,有一個同樣在值守的小兵,“撲通”一聲,他突然面無人色的癱跪在地。

守帳兵士不明所以,大步向前走去,“你這是怎麽了?見鬼了?”

那小兵雙唇抖的厲害,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身後,顫顫擡起了一根手指。

就在那名守帳兵士回頭之際,黎放火燒眉毛似的從帳內疾奔而出。

營地裏都是大老爺們兒,何來的女子?!

而且,還是個頭發披散、白衣赤足的女子,這分明是個……

因連日盜墓而積攢于心中的隐憂、愧責,終于在這一瞬間堆積到了極致,那守帳兵士也被吓懵了,雙腿抖似篩糠的站都要站不穩了。

白衣女鬼習慣性的眯眸望望月,而後面帶茫然的環顧一下四周,歪着頭發問,“哪邊是南方?”

鬼使神差的,守帳兵士與那小兵同時呆呆傻傻的用手指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女鬼很是友善的沖他倆微微一笑,拎了裙擺就跑。

“等等!”黎放伸臂阻路。

女鬼一個沒剎住腳步,再次穿過了他的身體。

看到這詭異一幕,那個守帳兵士終于如同那小兵一般癱倒在地。

“夫人,物非人非,你回到莘地又有何意義呢?”黎放轉身見秭昭止了步,趕緊走向前。

物非?人非?

不!山還在呢!他就在那裏安寝呢!

秭昭凝神一思,回身認真說道:“當年,衛上大夫與……與莘國公子私交甚好,公子于一事上欠了他的情未還,那玉傭,許會值得幾個銀錢,變賣後充作軍費,也算是抵了那債,不再欠着他們衛家了。至于将軍之恩……此生,我許是難償一二了,至于來生……我也不知自己有無來生……”

無奈嘆息過後,她于唇角挽了抹暖笑,又道,“世間能出個巾帼英雄委實難得,将軍能娶到,可見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情來不易,在這數十年的匆匆壽命裏,應當時刻珍惜彼此才是。我由衷祝願你們夫妻二人能夠攜手至耄耋、瓜瓞綿延長。”

黎放面皮紫紅,羞赧難言。

白衣如鴿,穿過了樹,掠過了林,轉瞬間,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因為香葛生藤,鋪鋪蔓蔓,所以,香山是座青山。

當然,冬季除外。

古老孤獨的墓,已被積雪厚厚覆蓋,像一只冬眠的獸,睡得酣沉。

雖是數九寒天,但雪下的枯藤還遺留着淡淡香氣,故而,山,還是香的。

赤腳披發的女鬼已經蜷縮着身子在墓碑前坐了大半夜。

按理說,鬼速堪比馬速,可是,六百裏的路程,她卻花費了十多天的時間。

她雖然已經做鬼三百多年了,卻對鬼的禁忌一無所知。

那天離開營地後,她一直往南跑,一直往南跑,直到在穿過一個小村子時吓到了一個起夜的農人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行動也未免太虎不拉幾了些。

活着的時候,她最怕的就是鬼怪,所以深知那種被吓到後的滋味兒,于是便開始躲着人跑。

跑啊跑,跑啊跑,跑了沒多遠……東方就發白了。

地宮裏暗無天日,又是個陰氣濃重的地方,再加上擁有強大力量的巫咒阻隔,她從不知陽氣侵體是個怎樣的滋味兒。

一開始的時候她還不以為然,以為咬咬牙就能抗過去,可是後來,別說是抗到正午了,太陽才僅是露出了個腦門兒,她就渾身如遭火燒的抱頭鼠竄。

好在大山裏不缺洞穴,她瑟縮在其中一個裏,那種難受的滋味兒直到捱到傍晚日落後才漸漸消失。

孤獨、懼怕圍繞在她身周揮之不去,她知道,陰司才是正經歸處,可是,錯過了鬼差勾魂的時機,她不得其門而入啊。

于是,她只能晝伏夜出,活的與那群盜墓的賊子一般無二。

先是跑偏了方向,再是跑過了地界……在經歷了接連的困苦後,她才遲遲抵達了目的地。

而迎接她的,沒有溫暖懷抱,只有冰冷的墳丘與墓碑……

夜雪飄飄,不遠處那座正在沉睡中的城池,就是古伊川了。

有莘家、莘公府曾經都在那裏。

也不知如今有莘氏一族……罷了,自己于族人、于世人,只不過是一個成語、一個符號、一個故事而已。

天要亮了,默默注視了一會兒碑文後,她眸光柔柔的勾動一下唇角……

一頭撞了上去。

‥‥‥

果真是薄葬呢,堂堂莘國公子,墓室修得也太過逼仄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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