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七夜篇萱草(9)

那些血跡如刀刃般刺傷了他的眼睛,他強忍着滿腹怒氣聽完郎中留下的話,才走進了房中。

房裏還彌漫着的腥甜血氣,再次刺激到了他的神經。

到了床前,在看到那張煞白的面龐後,他更是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孫媽說了人已經醒了,他撩衣坐下,盯着桌上的燭火,勾唇譏笑,“你不是要殺我嗎?怎麽這就堅持不下去了?”

床上躺着的人沒有絲毫反應。

沉寂中,孫媽端了一碗湯藥進來,有些為難的止步在了床前。

易子胥微微皺了皺眉,挪坐到床頭那邊,伸手托高撒萱兒的後心,讓她靠在了自己懷裏。

撒萱兒的眼睛始終閉着,嘴巴也閉着,跟具屍體沒兩樣。

眼見湯藥一點都喂不進去,易子胥伸手奪過了藥碗,沉聲道:“出去!”

“是。”孫媽退下,将門關上。

只要看到撒萱兒的臉,易子胥就無法心平氣和。

他直接粗暴的用手指捏住她的下颚,強行讓她把嘴巴張開,然後将藥往裏面灌去。

僅掙紮了瞬間,撒萱兒便乖順下來,配合的大口大口吞咽着湯藥,不過,仍是閉着眼睛。

她的反應,倒是讓易子胥意外的怔了怔,緩緩松開了手指。

将藥喝盡後,還不等他掏帕子去擦拭漏出的藥汁呢,撒萱兒就将身體向下一滑,背對着他蜷縮起了身子。

她的那份心灰意冷、死氣沉沉徹底激動了易子胥,他在将手中的空碗随手摔個稀碎後,怒氣沖沖的起身離去。

在之後的一個月多裏,撒萱兒變成了一塊木頭。

她一天到晚的躺在床上,不再去院子裏走動,也不再理會窗臺上的那盆萱草。

守衛和孫媽多了份職責,就是防止她再次尋短見,所以,她剩下的唯一一條路,就是絕食。

易子胥經常過來,罵她、打她、嘲諷她,可她不僅再也沒像以前那般跳起來與他厮打,不僅再也沒像以前那般反唇相譏,連瞧都沒瞧過他一眼。

她在用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睛裏已透了瀕死之人才會有的那種灰敗……

入秋了,一早一晚涼了起來。

仲秋節,宮內設宴,作為皇後的親妹妹,薄欣夫婦自然在受邀之列。

圓月、歌舞、菊花、螃蟹……這些東西落入易子胥的眼中,統統都變成了屍首,變成了易思瑜的屈辱死相……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捱到席散的,也不知是怎樣送妻子回的府,而後就找了個借口去了想去的地方、該去的地方。

撒萱兒還是躺在床上,只是形容愈發的瘦了。

當一股濃濃的酒氣撲鼻而來時,她的眉心微微蹙了蹙,但并未啓眸。

易子胥如同瘋子般跪坐在床邊上,用雙手抓了她的雙肩,将她拽起,然後又将她按壓在牆壁上,嘶聲咆哮,“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知道嗎你?!”

撒萱兒的腦袋無力向下耷拉着,對他不理不睬。

“十四年前的今天,是你爹!是你爹帶人殺了我全家一百二十三口!是那些禽獸不如的山匪糟蹋了我六姐!你知道她那時才多大嗎?她才十四歲!十四歲!!”

“你爹他該殺!該千刀萬剮!那些山匪都該殺!統統都該殺!”易子胥失了控,用力搖晃那具虛弱的身體。

多久都沒正眼看過他的人,終于睜動了眼眸,冷冷的看向了他。

可他還在咆哮,還在發洩,“你知道那五百多具屍首都被葬在哪裏了嗎?我把他們都燒了!都堆聚在你那個所謂家的賊窩裏,然後一把火給燒了!我要讓你爹和他們統統挫骨揚灰!!”

“啊──!!”

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力量,撒萱兒像是頭受了傷的母牛般怒吼着向面前的人身上撞去!

易子胥完全沒有防備,再加上喝了太多的酒,狠狠後仰倒地。

“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将你挫骨揚灰!!”

那一跌,讓他清醒過來。

看着從床上飛撲而下的人,他撐地的雙臂陡然一松,躺地苦笑。

雙方扭打在一起沒一會兒,撒萱兒就因體力不支昏死過去了。

衣衫不整的男人将她抱上床,在靜靜凝視了她一會兒後,起身離去。

站在石階上,他邊整理衣衫,邊低聲吩咐,“做些吃的,等她醒了給送過去。”

“是,老奴遵命。”

“西邊起了叛亂,我明日就要出征了,可能……會去很久……”

孫媽雖然平日話少,卻是個心思通透的,她躬躬身,道:“大人對老奴有救命之恩,老奴自會好好照顧小姐的。”

因丈夫明日要帶兵出征,薄欣一面指揮丫鬟準備行禮,一面等其歸家。

就在易子胥剛踏入房門,還沒來得及開口之際,她騰然起身,迎了過去,“夫君脖子上怎麽了?怎麽……像是被指甲給撓的?”

易子胥雖找借口搪塞了過去,但是很顯然,并未消除妻子心裏的懷疑。

次日在離開都城前,他特意叮囑了心腹,為撒萱兒換了新的住處……

‥‥‥

受了一番刺激後,撒萱兒又絕了輕生的念頭。

她好好将養身子,伺機報仇,可是,仇人卻久久不再露面。

新住處在南城,比之前那處小院子寬敞了許多,僻靜了許多。

院子裏沒了池塘,多了些花花草草和果木。

秋去冬來,眼瞅着,離年又近了。

仇人消失多久了?三個月零五天。

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易子胥都被撒萱兒裝在心裏。

撒萱兒會擔憂他,擔憂他死在戰場上,擔憂他一旦死在戰場上,她就會沒了報仇雪恨的機會……

第三個月零六天的傍晚,風吹得很大,她坐在梳妝臺前盯着窗外瘋狂搖晃的樹影發呆。

死了……

活着……

死了……

還是,活……

門突然開了,她以為是風吹的,心不在焉的起身走了過去。

一個擡眸,她硬生生止了步,然後僵愣住了。

仇人活着回來了。

可是,他的右側臉頰上……

狂風呼嘯,拍打的門窗啪啪作響。

往常仇人見面,都是分外眼紅,而今天……

視線黏在了一起,卻相對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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