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七夜篇萱草(8)

她已經十六歲了,今天,十六歲。

十六年前的今天,野雲山的南坡上長滿了萱草。

就是樹下這株不起眼的青色植物。

老瞎子在她那個粗豪老爹面前瞎叨咕了兩句,就定下了她的名字,跟阿桂、阿蘭、阿花不一樣的名字。

之後每年的這個日子,山上都會大擺席宴,她那個老爹必會念叨的一句話就是:“寶貝閨女快快長大,長大找個好婆家,爹等着女婿孝敬哩,等着抱外孫子哩。”

現如今,爹沒了,也沒有人再記得這個日子,更不會有人再幫她慶祝這個日子。

她恨,恨自己的無用,報不了仇,唯剩下淩辱。

天氣說變就變,月色還好,春雨卻落了下來。

雨線細細密密的打濕了那株萱草,打濕了哭泣之人的薄薄衣衫。

去而複返的男人悄悄站在池塘後的幽暗角落裏,面容冷肅,眸光涼涼。

那份的驚慌,那份的無措,原是怕他把那株草給毀了……

‥‥‥

易子胥越來越忙,時常會出都城辦差,十天半月都不見人影兒。

夏末的一天,當小院的下人在半道上攔住下朝後的他,向他禀明來意後,他當街愣在了馬背上。

他沒有回府,直接穿着官服去了小院。

窗臺上多了盆萱草他是知道的,而那盆萱草開了花,他卻不知道。

嬌黃嬌黃的花朵就像是一個個長長的小喇叭,花瓣卷曲外翻,雖然比不上牡丹華貴,比不上芍藥妖豔,卻有着異樣的低調溫馨。

撒萱兒低垂着眼睫站在窗前,手指輕捏着一片花瓣,臉色很差。

忽的,她皺眉捂嘴,往房外跑去。

恰好走到門口的男人被她撞了個滿懷,下意識伸臂攬抱住了她。

她擡頭快速看了一眼這個罪魁禍首,然後一把将其推開,奔下石階就是一陣幹嘔。

她懷孕了。

而且反應的格外厲害。

易子胥站在門口,看着她把膽汁都快吐出來了,面色複雜到了極致。

見孫媽端了碗清水出來,他伸出了手。

可就在手指要觸碰到碗沿時,他又變了主意。

見他擺手,孫媽沉默着将水端到了撒萱兒面前。

撒萱兒喝了兩口,在那股惡心感漸漸退去後,面無表情的與門口的男人錯身而過,徑直到床上躺下了。

“郎中怎麽說?”易子胥居高臨下的問。

孫媽站在石階下,如實作答,“說是有兩個月了,讓注意休息。”

“你去吧。”

“是。”

關了房門,易子胥走過去坐在了床邊。

每次見面,不是他先動手去輕薄撒萱兒,就是撒萱兒先出其不意的偷襲他,等打起來後再開口,自然不是咒罵就是譏諷,所以兩人從未有過正常的交流。

孩子……

有個孩子……

他覺得手心裏有些潮濕,往官服上蹭蹭,扭頭看向了窗臺上的那盆茂盛植物。

開花結果……

結果……

将視線落向側躺着的人臉上,眼睫阖落着,鼻翼微微一張一翕,似是睡着了。

他起身離開。

院子裏,孫媽正候在院門口那邊,“大人。”

他止了腳步,“我還有公務在身,傍晚再過來。”

“大人,小姐她……”孫媽欲言又止。

“怎麽了?”

“今天,她問郎中要藥來着……”

“什麽藥?”

“……紅花。”

易子胥陡然轉身大步走向了房間那邊,可是,走到半途卻又停下了。

他站在那裏矗立了許久許久後,又轉身大步走向了院門口,“沒有我許可,不許她亂吃任何東西。”

“是。”

‥‥‥

世上的事,就是巧合連着巧合,另一邊,易府上也有了喜信兒。

當薄欣喜不自勝的告知丈夫自己有了身孕後,好半天過去,易子胥才在臉上扯出了一絲笑。

易家慘遭滅門,如今能延續香火,該是天大的喜事不是嗎?

可是不知為何,他心裏的感覺卻怪怪的。

當得知小院裏那個女人有孕後,他的心會抽痛,第一時間想起的,是她的身體會不會吃不消,雖然,每次見面都會欺負她……

而當得知妻子有孕後,他第一時間的反應,居然是說服自己。

說服自己,她才是自己明媒正娶過來的。

說服自己,她為易家生兒育女,才是理所當然的……

薄欣有孕的消息一經傳出,絡繹不絕的賀客都快将易府的門檻給踏爛了,皇帝和皇後也先後派人送了賞賜過來,易子胥又是忙着會客、又是進宮謝恩,自然無暇顧及小院那邊。

他有想過夜裏抽時間過去看看,可是,一想到孫媽的話……

一天……

兩天……

三天……

五天……

十天……

撒萱兒等不來送藥的郎中,也不見肚子裏那個孽胎的爹,就只有讓孫媽去給自己去抓藥,可是孫媽都是充耳不聞。

幾次三番下來後,在一天夜裏,她終于頓悟了。

孫媽的态度,自然就是那個惡魔的态度。

他不許落胎,那便是要讓這孩子生下來。

二人仇深似海,他要這孩子作甚?

呵呵,自然是拿來折磨洩恨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這惡魔當真是禽獸不如呢!

大仇,是難報了……

子時過半,正在沉睡的易子胥突然從床上坐起。

薄欣被他驚醒,睡眼朦胧的問,“怎麽了?”

易子胥捂着心口,眸色深沉的抿唇不語。

他的心,在莫名揪痛,不是很痛,卻無法忽視……

篤篤篤,外頭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大人!大人!”

“發生了什麽事?”薄欣坐起了身。

易子胥一聲不吭的下地,疾步走向了門口。

開門,見到站在石階下的心腹,他暗暗攥緊了拳頭,嗓音有些沉啞的問,“何事?”

心腹兩步躍上石階,在他耳畔急急低語。

一大段話,他卻選擇性的只記住了兩個字──投湖。

薄欣已披了衣服下床,“夫君,怎麽了?”

“有點緊急公務,去去就回來。”

易子胥先是如風般掠進了房間,在拿了外衣後就急急離開,留下了滿腹狐疑的妻子獨自站在門口……

‥‥‥

撒萱兒投湖自盡,及時被守衛救回,但是,肚子裏的孩子沒了。

當易子胥到了小院時,正巧孫媽拿了滿是血污的被褥步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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