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風采
眼下給衆多丫鬟嬷嬷簇擁而來的那位身戴珮環、手握佛珠的老太太,竟然就是那個……她在後廚遇到的連嬷嬷。
那個半夜偷吃的連嬷嬷竟是張府的老夫人?
甄真原本還呆立在那兒,給香銀拉了一把,才回過神,慌忙低頭退到了一邊。
張老夫人自然沒有注意到她,徑直便往裏去了。
郭芳霖的聲音已經帶了幾分哭腔:“外祖母,妹妹她……這可如何是好?”
張老夫人按了按她的手,沉聲道:“不怕,寅兒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
郭芳霖點了點頭,低頭拿出帕子拭淚。
張老夫人上前去看秦可寅情形之時,她身邊伺候的一位嬷嬷便将屋內集聚的大部分下人都遣去了外間。
甄真等人到了外頭沒過多久,就看到張府的總管黃圩珉帶着人往裏而去。
香銀不禁扯了扯甄真的衣擺,小聲道:“蓁蓁姐,連黃總管都來了,我們這些人……是不是要遭殃了?”
香銀如此害怕不是沒有緣由,黃圩珉這人,別看在主子那兒低眉順目、人模狗樣,轉頭到了下人跟前,那就是個狠辣無情的活閻王,從前審訊懲罰時給他折騰了個半死的奴才不在少數。
甄真對她道:“別擔心,八成是老夫人讓他過來調查秦姑娘中毒的事,最多是叫我們過去審問,我們心裏沒鬼,自然不必怕他。”
香銀一聽,輕輕籲了口氣。
甄真此時卻忍不住又朝裏間看了幾眼,可惜在這兒只能隐約聽到低低的說話聲,裏頭的人具體說的什麽聽不分明。
真沒有想到,當夜她遇到的那個老太太,竟是這府裏的老夫人……
可張老夫人怎麽會大半夜的跑去後廚找東西吃?她要吃什麽,還不是一句話吩咐下去的事?
而且,剛剛短短的一瞥,她所見那老夫人的神态氣度,十分穩重肅穆,與那一晚她所遇到的人簡直……大相徑庭,完全是另外一人。
思忖之際,甄真忽然想起自己當時對老夫人說的那些話,頭皮一緊,驀地就給自己的口水嗆到,當下連連咳嗽起來。
“蓁蓁姐你這是怎麽了?是哪兒不舒服?”
甄真按着心口向香銀搖頭“沒事沒事……”
果不其然,黃圩珉從裏間出來以後,就冷着臉将客院裏的幾個下人都帶去了暗室審問。
這暗室是府內專門用來審訊下人的地方,只頂上有一扇極小的窗,屋內晦暗不明,很是陰氣森森。
暗室內,黃圩珉端坐舉茶,杯蓋在他手下輕輕滑開,茶香溢出,醇厚芬芳。
與他的閑适從容不同,跪坐在他跟前的幾個丫鬟家丁,個個都如履薄冰、心驚膽戰。
杯蓋咔噠一聲被合上,在這寂靜沉悶的暗室中,聲音尤為刺耳,連甄真都不禁打了個哆嗦。
“香銀,你從實招來,粥裏的毒,跟你到底有沒有關系?”
黃圩珉一開口就沖着香銀去,香銀年紀小,膽子更小,給他這麽一喝,頓時渾身打顫:“奴婢、奴婢冤枉!”
“冤枉個屁,同一鍋粥,不光郭家小姐喝了,她屋裏幾個下人也喝了,怎麽她們幾個安然無事,偏偏到了秦姑娘那兒粥就有毒了?”黃圩珉道,“她自己屋裏的下人還會害她不成?粥是你端給秦姑娘的,是也不是?”
香銀點頭,又搖頭:“粥是奴婢端去的,可奴婢真的沒有下毒,就算給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奴婢也不敢啊!”
甄真見黃圩珉問話時目光來回地掃,仿佛……是在暗中觀察其餘幾人的神色,目光微微一動。
“那就奇怪了,這碗粥從郭姑娘房裏到秦姑娘房裏,只經了你和葉蓁蓁二人之手,若不是你下的毒,那便是……”
黃圩珉眯着眼睛朝甄真看過來。
香銀一聽,急急擺手:“不是的,也不是蓁蓁姐……”
黃圩珉皺眉,冷冷道:“你不要說,讓她自己說。”
甄真一擡頭,也是兩眼淚汪汪的,活像是給吓破了膽的模樣。
“奴婢冤枉,奴婢只是照着吩咐把分好的粥端過去,連碗都沒有碰一下,”她低低道,“再者說,奴婢和香銀妹妹兩個怎麽都犯不着要去害秦姑娘呀……從郭姑娘屋裏到秦姑娘屋裏,這一路上來來回回都是下人,多少雙眼睛看着呢,奴婢哪裏有機會明目張膽地往粥裏下毒?”
黃圩珉眉頭一擰,想了想,又看着她冷笑道:“怎麽,你的意思是,往粥裏下毒的是郭姑娘?”
甄真趕忙搖頭,連道不敢,看了他一眼方緩緩道:“奴婢可不敢,若真要說起來,郭姑娘就更不可能了……粥是她親自下廚做的,做完以後不光她自己吃了,屋裏的幾個丫鬟也一人分了一碗,後面她就沒碰過碗,分粥的事也是奴婢當着其他幾個丫鬟的面做的,郭姑娘哪裏來的機會下毒?”
一番話說完,見黃圩珉目光爍爍地盯着自己,她忙又縮緊了脖子。
沉默片刻,黃圩珉道:“照你這麽說,幾個下人就都是無辜的了?那你倒說說,既不是郭姑娘,又不是你們這幾個奴才,還能有誰!”
甄真垂着頭:“這奴婢……可不敢妄加揣測。”
黃圩珉冷冷一笑道:“方才看你,不是說得頭頭是道麽,讓你說你就說!”
甄真小聲道:“奴婢想,會不會是……那碗上本來就有毒?”
“大膽!”黃圩珉勃然變色,“碗是老夫人送給兩位姑娘的,你的意思是——咱們老夫人會給秦姑娘下毒?我看,你是真活的不耐煩了!”
“奴婢冤枉!奴婢可沒有這麽說,這話分明是總管您說的!”
黃圩珉一噎,臉色變了變,猛然起身向前兩步:“死丫頭,你還敢倒打一耙了?”
他說話時高高揚起手,分明是想給她一巴掌。
甄真往後一跌,突然高聲喊道:“總管這是要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黃圩珉一滞,臉上橫肉一搐:“賤……”
他才吐出一個字,暗室的門就咣當一聲給人推開。門外邊站着的,赫然是首輔大人張學林。
暗室幽冷,陰暗無光。
門打開的剎那,光線照落進來,屋內幾人都朝外看去。
門外之人,目似寒霜,眉如墨畫。五官神形,無一不是絕佳。
如碎玉浮冰,沼雪淩雲,當中風采,幾能攝人心魄。
十多年前,甄真見過張學林,早就知道他生得俊美難得,只是沒想到,此人到了快四十的年紀,竟比當年更有一番沉斂自華的韻味,風華更盛。
不變的是他那雙眼睛,幾乎與當初一模一樣。
清靜無寂,幽若寒潭,似乎永遠都不興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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