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個世界 重逢

因為剛剛上任, 源市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

蘇晤甚至沒有故地重回心生懷念的資格,他就已經被諸多的瑣事所環繞。

這樣的忙碌大概持續了很久的時間,蘇晤每天來回在各種會議當中, 直到半個月之後,他才終于有了片刻的休息時間。

而在難得空閑的日子裏,蘇晤将自己關在房間裏, 只想要自己安安靜靜待着, 并不想做任何事情, 去任何地方。

不光是回到帝國之後,蘇晤是這副模樣, 實際上早在當初從帝國完成任務回到聯邦的時候,他就已經變得沉默下來。

從前的蘇晤雖然喜歡對人冷言冷語,但實際上卻也只是脾氣不好, 在交流方面不會和人有太多隔閡,尤其是在同伴們面前。

但因為當初不經他的意見直接打暈把他送上飛船的事情,蘇晤對于狄羽始終耿耿于懷,有很長時間裏甚至不願與他說話, 不願多給他半個眼神。

直到兩年之後, 他才與狄羽算是和解。

因為他心裏其實也很清楚,狄羽的選擇沒有錯。

錯的只是他自己的優柔寡斷,他的盲目自信和自作主張。

雖然蘇晤對于什麽都仿佛沒有興趣,但卻有人不肯讓他清靜,不過才休息了短短的兩天, 狄羽就已經耐不住性子,生拉硬拽着把蘇晤叫出了他的辦公室。

蘇晤被帶去了源市某間不錯的餐廳, 黑着臉看狄羽幾乎點光了菜譜上的所有菜品,滿滿當當地上了整整一桌。

蘇晤沒有心思吃東西, 端着杯子望着窗外喝水,而狄羽自己吃得高高興興,時不時還會擡起頭來,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

“沒你什麽事,你最好把自己撐死。”蘇晤臉色不悅地朝他看了眼。

然而正在他準備繼續數落這家夥的同時,他捕捉到了視線過處某個突然晃過的身影。

他驟然起身朝着外面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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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羽仍舊坐在桌旁,看到人出去只稍微喊了那麽聲,但見沒用很快也就放心地自己吃了起來,對于蘇晤的間歇性發瘋仿佛習以為常了般。

蘇晤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要沖出去。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上,蘇晤覺得自己應該是完全清醒的,他很清楚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又在做些什麽,他很清楚賀硯予早就已經死了六年,但他的希冀卻又是茫然而全無理智的。

在剛才的那瞬間,他有種模糊的錯覺,似乎他突然間回到了許多之前,和賀硯予初識的日子。

那時候他剛接下任務來到帝國,他早早地通過任務知道了賀硯予的名字,于是做下布局提前計劃好過程,有意地等在他工作回家的必經之路,裝作偶遇地撞見了他。

雖然已經過去了很長的時間,但過了這麽久,其實蘇晤對于那時候的記憶依然還很清晰。

賀硯予不管在任何時候,永遠都是得體的,是出現在人群中最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那個。

從初見直至現在,賀硯予依舊這樣覺得。

而就在剛才,他似乎又在街頭看到了那個即使混跡在人群,依舊能夠與人們形成完美的分界線,異常引人注目的那道身影。

但那道身影消失得太快,不過是從餐廳裏飛奔而出的瞬間,他就已經失去了行蹤。

蘇晤心裏空空落落地站在原地,視線晃過人流,目光虛無着沒有焦點。

這是第幾次這樣了?

六年前,蘇晤随着飛船離開帝國,雖然在那之後他已經通過無數種方式求證過,知道賀硯予的确已經在那次的事件中處刑死亡,但他依然不肯真實地去相信這件事情。

他的潛意識裏似乎總有種不肯甘心的念頭,它像是塊腐朽的濕木,不論如何連根抹除,只要被雨淋上些許,關于賀硯予的事情,依舊會如同色彩豔麗的毒蘑菇般從所有的縫隙裏無法控制地生長而出。

它們讓蘇晤拒絕相信賀硯予的死訊,讓他在理智尚存的情況下,依舊不停地派人尋找,依舊會在經過街頭時只要遇到熟悉的身影,都會發瘋地沖過去确認。

但沒有人是賀硯予,他找遍了所有目光所及處都找不到賀硯予。

他甚至還讓人去調查過當初他和賀硯予準備要孩子的那家培育中心。

他們的孩子曾經在培育中心的容器裏成長了數月的時間,原本他們還準備再過一段時間就去接孩子回家,賀硯予甚至還特地替孩子準備了許多嬰兒用品。

當初他匆忙離開,甚至沒有來得及去考慮他與賀硯予的孩子,而等到他在飛船上醒過來,也已經沒有辦法再回去了。

但後來調查得到的結果是,那孩子早在賀硯予被處死的當日,就已經被帝國的某位軍官帶走,早就已經失去了下落。

沒有了賀硯予,連繼承着他們血脈的孩子,他也沒能夠保護好。

蘇晤在很長的時間裏渾渾噩噩,現在回憶起來,他甚至不太能記得他都是如何度過的。

他承認當初他試圖與賀硯予培育後代,是因為他很清楚,以賀硯予的講求原則的性格,如果知道他其實是聯邦的間諜,賀硯予必然不會那麽容易接受他的身份。

但如果有了孩子,或許賀硯予會看在那個孩子的份上,更加容易接受和原諒他。

時隔多年回想起來,蘇晤才明白自己當時的念頭究竟有多可笑。

賀硯予從來都不是會為了這些事情而妥協的那種,他當時特地弄出個孩子,不光是将賀硯予刻意置于為難的境地,也是在不負責任地利用一條無辜的生命。

而那條生命還是他的女兒。

蘇晤已經為當初他的荒唐與不成熟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任由街頭的行人擦着他的肩頭走過,所有行走的人,各自都僅容納着各自的世界,相互之間沒有任何相關。

蘇晤垂着眼步履沉重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狄羽已經吃光了桌上大半的東西,正在專心致志地消滅自己面前的那盤飯後點心。

他聽見靠近的腳步聲,手上動作沒停,稍微擡起頭看了眼蘇晤,連表情都沒太大的變化,只問道:“你又把誰認錯了?”

蘇晤沉默搖頭,半晌才說道:“是我看錯了。”

“哦。”狄羽同樣不怎麽驚訝,嘴裏包着東西含混不清地說道:“說起來你這個眼瘸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好?不管走到哪你都在找你的賀硯予,你到現在還沒接受自己眼睛出問題的事實嗎?”

狄羽擠眉弄眼地說着這話,蘇晤明白這家夥沒心沒肺,根本不願和他再多說。

他靠着椅背坐着,冷着臉問道:“你吃完了嗎?吃完了趕緊走了。”

在蘇晤的催促之下,狄羽不大願意地揉了揉肚子,終于在吃過東西後随着蘇晤離開了餐廳。

因為是在街區鬧市,喜歡熱鬧的狄羽不肯立刻離開,對四周的店鋪都充滿了興趣,邊逛還邊說着自己當年在首都開修理店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而蘇晤心不在焉地聽着他說話,往前走了不知道多久,才突然發覺狄羽的話音停了下來。

排斥着和其他人接觸的蘇晤只想盡快回去,他不耐地回過頭,正打算數落狄羽,然而等看清那頭的狀況,他才不禁緊擰起眉頭,朝狄羽走了過去。

狄羽的面前正站着個小姑娘,看起來大概只有五六歲的樣子,穿着身點綴着紫色碎花的小白裙子,臉頰圓乎乎的,兩只眼睛漆黑又大,紮着丸子頭像是個漂亮的洋娃娃,是無論放在誰的眼前,稍稍眨眨眼都能讓人心軟的那種模樣。

而這個小家夥現在站在狄羽的面前,白生生的胳膊擡起,手裏面拿着半截甜筒冰淇淋,還有半截正杵在狄羽的褲腿上。

很顯然,剛才這兩個人是迎面撞到了一起。

不知道究竟是小姑娘太着急還是狄羽只顧着說話根本沒注意看路,總之不管如何,現在都是狄羽的錯。

因為在注意到小孩圓溜溜的眼睛蓄起淚水的瞬間,狄羽已經飛快地俯下身牽住小朋友的手,連忙哄道:“等等你先別哭,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弄壞你的冰淇淋,你在哪裏買的叔叔再給你買個新的好不好?”

小姑娘果然止住了哭勢,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狄羽,咬唇點了點頭。

狄羽平常絕對不是會耐心的人,但他對于小孩卻總是比任何時候都要溫和。

蘇晤就站在他們的旁邊,看着他們兩人的對話,神情晦澀複雜,似乎從這小孩的身上看見了什麽影子。

而這時候狄羽已經站了起來,牽着小孩準備往旁邊的冰淇淋攤走去。

蘇晤站定在原地的樣子,讓狄羽忍不住覺得好奇:“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

蘇晤沒理他,緊繃着臉問他身邊的小孩:“你叫什麽名字?”

他問出這句話時候的語氣絕對算不上好,再加上他慣常冷漠的面容以及眼神,他這番話說出來,對于普通的成年人都具有着極強的威懾力,而對于小孩來說,當然也是足以吓哭對方的。

這小姑娘從膽量上來說并沒有比其他小孩強到哪裏,所以在被蘇晤攔住去路,并且問出這麽個問題之後,她緊張地對着蘇晤,瞬間紅着眼睛“哇”地哭了出來。

蘇晤的氣勢瞬間消散大半。

甚至還有點慌亂。

經過這麽多年的成長經歷,他已經能夠在大部分的狀況下掌控當前的局勢。

但即使是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

蘇晤在面對這白白軟軟小團子的哭聲時,甚至還忍不住生出種掉頭就走的逃避感。

然而就在這時候,不遠處的身後突然傳來了個讓他感覺無比熟悉的聲音:“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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