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個世界 那他就不重要
蘇晤已經說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聽見過這個聲音了。
準确的時間是六年, 蘇晤每天數着日子。
從賀硯予被處刑,這些年月每分每秒他大概都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因為被時間淩遲的日子讓他每天都過得艱難無比。
但他在夢中或是在臆想當中, 卻又時時都能聽到這聲音。
賀硯予。
不管究竟是過了多久,他都不可能會認錯這個聲音。
這瞬間蘇晤雙足生了根般定在原地,他在過去的數年間追逐着一抹虛幻的影子, 不停的尋找和奔走, 只要是與賀硯予稍微有相似之處的背影, 他都會追上仔細查看。
但當他确定這聲音的确屬于賀硯予的時候,他卻突然之間被心底的那點怯懦攔住了去路。
會不會是錯覺?或者又是場虛無的夢?
他擔心驚擾了夢境, 但狄羽卻不會。
狄羽者在聽到這個聲音,又發覺面前的小姑娘在這之後就停止哭泣的時候,當下笑了起來, 替小姑娘抹掉眼淚問道:“你爸爸來接你了?”
小姑娘感受到蘇晤落在她身上的壓迫力消失,瞬間也輕松了起來,對着狄羽乖巧點了點頭。
狄羽牽着這小家夥,起身拉着她就朝蘇晤身後走去, 準備把這小姑娘送回家長身邊。
但不過是才剛轉身看過去, 他就發出了奇怪的懷疑又困惑的聲音。
蘇晤僵立到現在,終于禁不住急促地回過了身,擋在狄羽和那人的面前。
視線猝不及防地與對方相撞,蘇晤從不茍言笑的市長到慌張失措的愣頭青不過只有半個眼神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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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晤雙唇徒勞地開合了好幾次,卻依然說不出句完整的話, 最後他只能如同自暴自棄般站在那裏,視線不肯移開瞬間, 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賀硯予的面貌近乎沒有變化,依舊是那副模樣, 六年的時間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就像是蘇晤記憶裏的那樣。
但他身上的氣質與裝扮卻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從前的賀硯予身上有着自研究所裏帶出來的金屬般的冷冽感,但那種感覺卻并不會讓人覺得冷漠,只是種理性糅合的産物。
但現在的賀硯予卻比以前少了許多冷冽,反而增添了柔和,從前的賀硯予總是穿着研究所的白大褂和襯衫,而現在他穿着的卻是一身簡單的休閑裝,頭發沒有精心打理,碎發散在額上,身上甚至還系着條淺黃色的圍裙。
這絕對不是蘇晤記憶中的賀硯予,但他不會認錯賀硯予。
蘇晤已經沉默了足夠漫長的時間,他此刻看着賀硯予朝自己走過來,壓抑不知年月的情緒霎時爆發般将他淹沒,他自喉嚨裏發出簡單的音節,試圖喚出對方的名字,然而就在他灼熱的目光注視之下,賀硯予來到他的面前,視線甚至沒有分給他半點。
随後他與蘇晤錯身而過,迎面來到了那名小姑娘的面前。
他先是低頭安撫了下小孩,接着才擡頭彬彬有禮地向面前的狄羽說道:“我是昭昭的爸爸,她剛才給你帶來麻煩了是嗎,我替她向你……”
沒等他把話說完,狄羽先受不了這古怪的氣氛,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賀硯予,弄半天你沒死啊?”
賀硯予眼裏沒太多驚訝,仿佛被人叫出了名字也沒什麽好在意的,被打斷後接着剛才的話又說了下去,表達了對于狄羽的歉意和感謝,接着又低頭去牽小姑娘的手,就要帶她離開。
狄羽看到這裏禁不住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轉過頭看向旁邊的蘇晤,又看看被賀硯予牽在手裏的五六歲小姑娘,恍然明白了過來,于是說道:“我就說這麽多年,當初那小孩究竟去哪了,原來是你……”
他語聲頓住,接着又笑了兩聲說道:“這小姑娘應該就是你和……”
狄羽正準備說出自己猜測的真相,然而還沒等他把話說完,蘇晤就已經出聲說道:“對不起。”
他說這話的時候視線裏只有賀硯予,他怔怔地看着對方,像是要把丢失的這麽多年全部補回來。
他從來不敢去想,自己有天還能以這樣的姿态再見到賀硯予,還能親口對他說出那句欠了他很久的道歉。
很多話他在這瞬間不知道該怎麽去說,在這種狀況下他連出聲都已經是竭盡所能,但當他說出這句道歉,并且還打算要再将那些話說下去的時候,賀硯予面前的小姑娘似乎再次被蘇晤的目光所吓到,喃喃叫了聲“爸爸”,接着緊張地鑽到了賀硯予的懷裏。
賀硯予俯身抱住小姑娘,低頭輕聲安慰着。
而小姑娘緊緊地抱着賀硯予,微微偏過頭,看着蘇晤的視線明顯有着戒備。
看她努力往賀硯予身上擠的樣子,很明顯她雖然察覺不到蘇晤的情緒,卻莫名地感覺到了蘇晤眼神的古怪,所以試圖以自己的軀體要保護爸爸。
蘇晤見到這幕,原本要說出口的那些話,突然之間卻不知道該要怎麽接續下去了。
時隔多年再見到賀硯予,原本以為早已經不可能再見到的人,現在又重新出現在眼前,蘇晤心裏的欣喜和慶幸是沒有任何言語能夠表達的。
但當他想要重新對賀硯予說出當年的心思,說出這麽多年的悔恨時,他才發現這些都沒有意義。
就連那麽小的孩子,她都憑着直覺在防備他,甚至還想用弱小的身軀保護賀硯予。
但他又能做什麽?
連小孩都覺得他的出現對于賀硯予來說是不受歡迎的。
蘇晤閉上眼,他怕自己視線繼續留在賀硯予的身上,會讓自己難以再控制情緒,他用了片刻的時間将情緒勉力收起,接着才睜眼朝賀硯予說道:“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蘇晤心裏有瞬間的恍惚,他想不到自己有天會和賀硯予說出這樣的對話。
明明他們曾經是身邊所有人都羨慕的伴侶。
蘇晤聲音幹澀地問出這麽句話,但賀硯予卻沒有出聲回應,他明明對着狄羽都還溫和地說話,但對蘇晤,他卻像是根本感覺不到這人的存在般,徑自抱着孩子走了過去。
在賀硯予擦身而過的瞬間,蘇晤微微擡起手試圖拉住對方,但在臨到要觸碰對方的時候,他卻又倏地沒了力氣。
也在他遲疑的同時,賀硯予已經頭也沒回地抱着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店內。
賀昭昭是個聰明的小姑娘,雖然年紀不大,但對許多事情卻異常地敏銳。
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之後,賀昭昭終于稍微能夠放松下來,她被賀硯予安頓在小凳子上,眼看着自家爸爸沉默着轉身要去收拾店裏面的東西,賀昭昭連忙牽着小裙子站了起來,睜着圓溜溜的眼睛喊道:“爸爸,剛才那個叔叔是不是跟你認識呀?”
賀硯予在收拾東西的間隙低頭看她。
小姑娘腮幫子鼓着,圓乎乎的臉上是故意擺出來的正經模樣。
其實看着有些滑稽,雖然這種滑稽在普遍意義上被定義成可愛,比如現在在他的腦中,他就已經完全被系統09的吶喊刷屏。
賀硯予理解不了“可愛”這種定義,這些年他只是在盡力照顧女兒而已,對他來說人類的幼崽與成年的模樣沒有太大的區別,唯一的問題只是照顧起來需要更加用心。
看着小姑娘這副模樣,賀硯予沒有隐瞞:“我們是認識的。”
他說着這話的時候,視線同時往店外的方向看了眼,雖然對方躲藏得很好,但賀硯予很清楚蘇晤此刻就在門外。
賀硯予早就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他早前在和蘇晤作為伴侶的時候,已經累積了足夠多的追求值,而在這之後的六年間,他時常能夠從系統09那裏得到反饋,收到來自蘇晤那邊的後悔值。
累積到現在,已經有8470點後悔值。
實際上賀硯予在這個世界的計劃同樣是要在讓蘇晤産生後悔情緒之後就離開,他所定下的計劃,原本就是在被軍方帶走之後以叛國罪名處死。
但因為有女兒的存在,他在最後的關頭改變了主意。
過去每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每次在做完該做的事情之後,就選擇離開,但在這個世界,賀硯予突然有那麽一瞬間産生了要留下來生活的心思。
或許是因為對于這條小生命的責任,也或許是因為想要嘗試,不是以A74空間的采集專員,也不是以人造人,而是單純以普通人的姿态過上一段平靜的日子。
他這幾年裏過得還不錯。
在被處刑的時候,他其實早就準備好了要以自己的方式逃脫,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軍方并沒有真正将他處刑,而是以這樣的方式令他假死,讓他繼續以其他的身份繼續生活下去。
也是在事後賀硯予才知道,這是研究所和軍部共同商議做下的決定,他們通過各種求證,明白賀硯予同樣是被聯邦間諜欺騙的對象,所以選擇了對他從輕處置,只是剝奪了他在研究所的負責人頭銜,并沒有為難他。
而讓賀硯予假死,也是為了保護他不再被星痕聯邦的人找到。
賀硯予其實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但這也成就了他之後的生活,他離開首都,來到源市,現在只想要照顧着孩子享受一段時間屬于自己的生活,并不想再和過去有任何牽連。
但現在蘇晤來到了這裏。
賀硯予其實不太在意蘇晤的出現,不過既然孩子問起,賀硯予覺得自己有必要向小孩解釋清楚。
他沒管躲藏在外面的人是否能聽見自己和賀昭昭的對話,平靜說道:“準确地說,那個人在血緣上是你的另一個父親。”
賀昭昭雙眸霎時睜大,明顯有點弄不明白現在的狀況。
賀硯予卻已經繼續問道:“晚上有什麽想吃的嗎?”
他接着問出這話,就仿佛前面只是句普普通通的閑談,而不是個關乎緊要的消息。
賀昭昭小朋友還沒有從剛才的那番話裏面走出來,現在還有些呆愣,聽到他說這話,她連忙端着小凳子趴到桌上,坐在了賀硯予面前的櫃臺上:“爸爸!你剛才是說了件很重要的事情對吧?”
賀硯予看着這位早熟的小朋友,問道:“你喜歡他?”
賀昭昭連忙搖頭,搖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快,像是生怕自己動作慢了就要被抱去給蘇晤:“不喜歡!我只喜歡爸爸!爸爸不要把我送人!”
賀硯予淡淡說道:“那他就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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