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他什麽都知道
蘇子耀自那日太子走後, 動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脈關系來想辦法,甚至帶着銀票去求了掌管城防部的大皇子,只求找到失蹤侍衛的蹤跡。
可是那個侍衛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帶着能養活半支軍隊的銀票, 徹底不見了蹤影。
路邊的積雪沒有人清理,混雜着泥土變成深灰色。
蘇子耀垂頭走着, 心中本就喪氣一不留神便踩到了泥水中, 将整條褲腿染濕。
“喲,這不是蘇寺卿嗎。”
蘇子耀擡眸,便瞧見禮部的劉司務親自下了馬走過來,頗為關切的叫身邊的下人過來扶自己。
“多謝劉大人。”蘇子耀眼神有些渙散,淡淡說了句。
劉司務撫摸着胡須, 眼睛眯着讨好的笑道:“下官早便聽人誇蘇寺卿最是沒架子, 咱們同朝為官,何須言謝, 小事小事……”
劉司務只是個六品小官, 往日只恨巴結不上蘇子耀。
這是蘇子耀心中卻只苦笑,如今他能這般待自己親厚,等過了明日, 恐怕多一眼都不會再看自己。
蘇子耀這般想着, 推過來攙扶自己的下人,搖搖晃晃的起身離去。
“蘇寺卿怎麽是一個人, 要去何處?下官這會兒正巧無事,不如送大人一程。”劉司務有些詫異的看着蘇子耀,他還從未見過蘇子耀這般衰頹的模樣。
蘇子耀已走出去了幾步,聽見聲音,背對着劉司務, 淡淡道:“去魏府。”
向來人都知道蘇子耀與魏府的月姑娘交好,只是前一陣魏沁月行為不檢點,被人恥笑。
劉司務愣了愣,讪讪的道:“蘇寺卿果真是長情之人……”
話說到一半,劉司務便連忙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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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是因為不會說話,常常得罪人,一直沒有晉升渠道,如今這話,不是在提醒蘇子耀那日魏沁月的事兒嘛。
可是蘇子耀聞言也僅僅只是身子頓了頓,并沒有回頭,苦笑:“劉大人可還要送我,我這會兒要見的人,是魏掌司。”
劉司務手掌才放了下來,立刻又瞪大了眼睛,而後竟是不等蘇子耀說話,直接決絕道:“嘿嘿,那什麽,既然蘇寺卿是有公務,那便罷了,下官先告辭,告辭。”
接着便好似有人追着他一般,上馬離去。
馬蹄聲逐漸遠去,蘇子耀身形微動,擡頭看了眼灰白的天空,重重嘆了口氣,繼續朝着魏府走去。
魏府。
今日魏展宸晌午才出去,岳岚瑜瞧着陽光好便倚在靠椅上小憩,過了午時太陽落下,便又起身拾掇那日釀的梅花酒來。
“夫人,前面傳話過來,說是蘇寺卿求見。”
岳岚瑜眉間輕蹙,擡眸看着同樣神色滿是厭惡的桃芸,問道:“叫人去回二房就是,與我說什麽。”
“他稱是想見夫人您。”桃芸說完,有小聲嘀咕道:“真是個沒臉沒皮的,什麽事非找您說不可。”
“管他什麽事,叫袁英回了他,說我不得空。”
岳岚瑜淺聲吩咐着,仍是繼續擺弄着已經腌漬好的梅花。
待過了會兒,便見袁英同桃芸一起走了來。
袁英仍是嬉笑着,麻利跑着替岳岚瑜将溫水端過去,道:“蘇寺卿許是遇着什麽難事了,說是見不着夫人您便一直在府前等着。”
岳岚瑜垂眸淨完手,擡眸在袁英的臉上掃過。
她知曉魏展宸有事會暗中吩咐袁英,見他這般模樣,頓了頓,忽然道:“大人可是有什麽交代?”
袁英笑意更深,連連點頭,“大人料到蘇寺卿會來魏府,您若嫌煩便叫他等着,大人過會兒回來。”
袁英的話讓岳岚瑜安靜下來,她看着已經封口的梅花酒,想起幾日前,自己與魏展宸說起蘇子耀要見自己的事來。
只是她卻想不明白是何事情,想着袁英也不大可能同自己說明,便側身沖着桃芸示意,随後去了花廳。
花廳內。
蘇子耀垂頭喪氣,原本總是挺得筆直的後背駝着,發絲也有些淩亂。
他才聽見身後一陣腳步聲,随即便嗅到了股清甜的酒香。
蘇子耀連忙回頭看去,便恰好見岳岚瑜目不斜視的從自己身邊走過,随後坐到了上首。
岳岚瑜俯視着他,揚起的下巴精致光潔,眼眸中是不加掩飾的厭惡。
“岳……”蘇子耀才開口,便連忙住嘴,舔舐着幹澀的唇角,緩緩嘆息道:“魏三夫人,咱們終于又見面了。”
岳岚瑜見他站着,也懶得跟他客氣,“我一向不與無賴講道理。”
蘇子耀聞聲,苦笑的扯扯嘴角,他從前何等風格,如今卻落了個‘無賴’的名號。
“三夫人,我今日來,只是想問一句,那日您從岳府回來,可曾與魏大人說過有一侍衛喊你去麽?”
岳岚瑜心中暗道自己猜對了,果真是那日的事兒。
只是,岳岚瑜聽着蘇子耀質問一般的話,篾了一眼,冷聲道:“我與夫君間的說什麽,與你有什麽關系,再者,今日還輪不到你來問我。”
岳岚瑜直接了當的話讓蘇子耀心中越發的涼了,他想了想,還欲再解釋。
“三夫人未免太絕情了……”
“蘇寺卿。”岳岚瑜淡淡打斷了他,“我與你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何來絕情一說,想來你今日是有事,我不管你何事,但我有幾句話要問,不過你若不願答,便也罷了。”
蘇子耀貪婪的擡首看着眼前人,點了點頭。
“那日,你說知曉我夫君的病況,可是事實?”
“是。”蘇子耀聲音有些沙啞,他頓了頓,露出一個苦笑,“若是三夫人那日真同魏大人說了,那今日,我便是要來同魏大人做個交易的。”
“魏大人所中之毒想必一直沒有化解吧,他若應了我放了那日的侍衛,我便親手将解藥奉上,并且……”
蘇子耀說到了這裏,看了眼花廳內垂首的袁英,确認周圍再沒旁人後,淺聲道:“并且還有給魏大人下毒的人。”
蘇子耀說這話時,雖有些破罐破摔的心理,但卻仍有底氣。
他不信,魏展宸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
而岳岚瑜同樣有些詫異,她還記得魏展宸曾說,這病只能暫時壓制,若是蘇子耀當真有辦法,或許這個交易可以試試看。
只是蘇子耀話音才落下,廳外便一陣腳步聲傳來。
接着便有一枯枝憑空而來,正打在蘇子耀的膝蓋後,他身子不穩當,當即跪了下去。
魏展宸沉着臉邁步進來,篾着蘇子耀,冷聲道:“蘇寺卿憑什麽覺得自己有能力與我做交易,既是來求人,還該有求人的樣子才是。”
他這輩子,只與皇上做過交易,交換條件,便是一條條性命。
蘇子耀聞聲回頭,有些失神,甚至忘了請安,“魏掌司難道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嗎?若是沒了命,可什麽都沒有了!”
他激動之下,言語有些激烈,魏展宸卻并沒有再理會他。
魏展宸緩步走到岳岚瑜身前,細嗅了嗅,便道:“好了?”
岳岚瑜聞聲也看了過去,這會兒正擡眸看着魏展宸,她眸中厭惡褪去,眉眼帶着笑意,“今日才開封,怎麽可能這樣快,都說了來年才好。”
兩人間默契的對話,旁人聽着便只覺稀裏糊塗。
蘇子耀看着眼前的魏展宸,恍神間,全然忘了從前自己是多麽瞧不起監察司這種只知道殺人的地方,甚至覺得自己若是魏展宸該多好,
若是當時自己提前回家,應下岳家的婚事,或許一切都不會成現在這樣。
等與岳岚瑜說完話,魏展宸這才看過去,神色變了人一般冰冷,“蘇寺卿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方才那一跪,蘇子耀膝蓋疼的現在也沒站起來,他垂眸,嘆道:“我知魏大人神通廣大,可是這解藥,想來也不好尋。”
地板冰涼,大理寺卿蘇子耀跪在那裏,分明心中盡是不平,卻也不敢站起身來。
魏展宸篾過去,“你以為我幫了你,五皇子還容的下你?”
蘇子耀猛然擡眸,眼神閃爍。
原來魏展宸早便知道了五皇子與自己私下的交易,原來真是他抓的人。
若是,若是魏展宸當真不給五皇子留後路……
蘇子耀忽然間匍匐着爬到了魏展宸的腳下,一改方才的态度,祈求道:“求魏掌司救命,我願将解藥奉出,還有五皇子這些年背地裏的那些勾當全部交代給大人,只求大人在事發後繞我一命,不!只求不牽連我蘇家,魏大人……”
看着他突然的轉變,魏展宸越發對他不屑。
這般一個心思活絡沒有半分忠義可言的人,留在身邊不如養條狗。
“蘇寺卿讀的聖賢書真是喂狗肚子裏了。”
魏展宸嫌惡的踢開蘇子耀,見他吃痛捂着心口,仍要再度爬過來,神色淡漠的起身,示意岳岚瑜同自己一起離開。
蘇子耀眼瞧着魏展宸要走,眼睛已經通紅,忽然大喊道:“魏大人,五皇子在做什麽,你真的不想知道?這件事說是能揭發到皇上哪裏,可是大功一件!”
就算他魏展宸神通廣大什麽都知道,可五皇子勾結北狄私自養兵,意欲謀反的事兒,整個京城知道的不超過五人。
魏展宸除非把監察司手伸到千裏之外的北狄,否則不可能知道。
“憑魏大人的本事,恐怕如今也沒查出個頭緒來吧,那麽多白花花的銀子全國都找不到到去那兒了,魏大人當真不想知道?”
蘇子耀的聲音沙啞,因故意擡高格外難聽。
魏展宸正要邁出去的步子收了回來,回身瞥着已然是強弩之末的蘇子耀,緩緩道:“方才不知道。”
話音落下,蘇子耀瞳孔猛然縮緊,緊接着便見魏展宸沉聲,一字一句道:“可蘇寺卿既然說全國都沒有,便那是在……”
魏展宸頓了頓,看着蘇子耀明顯後悔的神色,挑了挑眉。
“我朝外只有南疆與北狄,一一排查又有何難?袁英。”
魏展宸不再與他多言,沉聲吩咐道,袁英立即上前,将已經僵住的蘇子耀拖到了一邊。
外頭天光尚亮,蘇子耀的眼眸卻似看到了無盡的黑暗。
沒錯,他魏展宸的監察司手眼通天,他早便猜到了幾分,只等自己上鈎,他才好确認。
而那病,方才魏展宸進來後,自始至終都沒如在外面一般咳湊。
自己與五皇子以為布置好了戲臺,只等魏展宸來唱,卻沒想到,他們自己卻先提前落幕。
以為是布局人,沒想到早已落在魏展宸手中。
完了,一切都完了。
袁英拖死狗般将蘇子耀才拖出花廳,便見魏臨滿頭是汗的疾跑過來。
魏臨瞠目結舌看着神色呆滞的蘇子耀。
方才魏臨收到五皇子的報信,說是蘇子耀進了魏府找魏展宸,讓他趕緊過來盯着,以防蘇子耀狗急了跳牆投靠魏展宸。
但看蘇子耀如今這般狼狽的模樣,想來應該魏展宸并沒有給他好臉色。
“這……”魏臨指着蘇子耀,半天才喘過氣來,“這蘇寺卿是怎麽了。”
袁英垂頭躬身,嬉笑着道:“許是着急的了,二爺,您這風風火火的是到哪兒去?”
袁英明知故問,魏臨擦着額頭上的汗水,也不理會,“你先下去吧,蘇寺卿這邊我來帶出去就是。”
“是。”袁英眼睛滴溜溜轉着,随後打了個千,便退了下去。
而魏臨見他遠去,這才連忙俯下身,着急的湊到蘇子耀臉前,壓着聲音悄聲問道:“你怎麽會事兒?這般冒失來見魏展宸!”
魏臨是個沒本事的男人,文不成武不就,只靠着巴結五皇子,五皇子利用他去探聽魏展宸的消息,一直也不把魏臨當回事,魏臨自然也不清楚五皇子背地裏究竟做的什麽。
魏臨問完話,蘇子耀仍是目光呆滞着,看着眼前的地板,活死人一般。
“蘇寺卿?”魏臨試着探手過去,搖了搖蘇子耀。
好半天,蘇子耀才反應過來。
他目光直直轉到魏臨的臉上,看了半天。
魏臨連忙問道:“你太冒失了,沒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吧?小心出去了殿下責罰。”
聞言,蘇子耀手指着魏臨,譏笑起來,直把魏臨笑得心裏發毛。
“蘇寺卿,你這是魔怔了不成?”魏臨看着四下無人,壓着聲音再次依照五皇子的吩咐問道:“你沒有說不該說的話吧。”
蘇子耀笑着笑着停了下來,垂着眼睛盯着魏臨,“沒說,什麽也沒說。”
魏臨猛然松了口氣,只是随後,蘇子耀又緊接着補充道:“不必說。”
“不必?”魏臨心下一涼,“什麽意思?”
蘇子耀擡頭看着不知何時放晴,湛藍的天空,嘆道:“我們都被耍了,不必說,他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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