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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長生，林長生，到辦公室來一下。”主任辦公室門一開，一個四十多歲，戴眼鏡的男人伸出頭來，向轟隆作響的車間用力叫了兩聲。話音剛落頭就縮了回去。門又關了起來。

“噢，來了。”一個身高體壯，膀闊腰圓，二十三四歲的年輕男子從忙碌的人群中大步來到辦公室前，推開門走了進去。辦公室裏面陳設很簡單。通體白色的牆上只挂着一張中國地圖。地圖下方兩張陳舊的辦公桌并在一起。日光燈散發出瑩白柔和的光芒。幾把椅子零亂的散落在房間裏。

“把門關好。”辦公桌後主任正擺弄着手中的一張紅紙。林長生不情不願的轉身把辦公室門關了起來，門的隔音效果很好，吵鬧喧嚣的聲音瞬間被寧靜取代了。

“王主任，找我什麽事啊？”林長生拖過一把椅子，懶懶的靠在椅背上，摸出一根煙，扔了過去。

“車間裏的小王不是請假回家了嗎？沈廠長打了電話來，叫我想辦法再招個人。”王主任平靜的看了林長生一眼，似乎沒有看到桌上仍在滾動的香煙。

“招人？”林長生一愣，一下子直起腰來“王主任，我不是安排送貨的小馮幫他頂一段時間嗎？”

“光讓人頂也不是辦法啊！小馮本身也有自己的工作，這樣頂來頂去的萬一出個差錯，你讓我怎麽向沈廠長交代啊？”

“小馮本來就在車間裏幹過，能出什麽差錯。再說我表弟小王過兩天就回來了怎麽辦啊？”

“這事是沈廠長特意交待的，你表弟等他回來再說吧！喏，到車間裏去抹點漿糊貼我們廠門口吧！”

王主任不願多說，把紙遞了過來。林長生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俯身趴在辦公桌上輕聲道“王主任，我家裏昨天讓人給我帶了兩只雞，還有點土特産，晚上我給送你家去。”

王主任嘆了口氣，摸起桌上的煙，點好後，深吸了一口。“長生啊！我跟你說，我們紙箱廠這幾十個臨時工裏，有一大半都是你介紹來的表兄表弟、親戚鄰居。你又是個組長，我們領導對你也蠻信任的，但你要記住，做人不要太過分。跟同事關系搞好一點。大家都出門在外，掙點錢也不容易。”

“王主任，是不是有人說我什麽了？”林長生盯着王主任，疑惑的問了一句。

“這個事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就是給你提個醒，下次有什麽事注意點就行了，你去吧！”

“知道了，王主任”林長生接過紅紙，朝王主任點點頭，拉開門走出辦公室又順手把門帶上。

“小衛，你到這幹什麽？送貨回來了？”林長生剛關好門，就看到了我。

“林哥。”我揚了揚手中的鑰匙“楊師傅說要上廁所，叫我把東西交個王主任。”

“鑰匙給我吧！你去車間把這紙抹點漿糊貼門口去。”林長生接過鑰匙，順手又把紅紙遞給了我。

“哦，”我答應一聲，接過紅紙一瞄之下有點驚訝“招工”

“嘀咕什麽呢？”林長生用鑰匙向我的頭上敲了一下“還不快去！”

“種了一個籽，發了一個芽……”瓦楞車間裏熱鬧非常，機器聲震耳欲聾，可卻蓋不住那幾位安徽大姐抑揚頓挫、字正腔圓的黃梅戲唱腔。聽說這幾個大姐都是家鄉黃梅戲團的，但現在家鄉沒人聽戲了，所以她們一個劇團裏好幾個人都來到這個廠裏打工。每天上班，她們一邊動情演繹着各種經典的黃梅戲橋段，一邊幹活。既掙錢養家，又娛樂自己。

我把紅紙背面向上，攤在機器旁邊的一張桌上，向機器後面一個短發瘦瘦的女孩叫了一聲。

“謝小靈，幫個忙，拿把刷子，幫我抹點漿糊。”

“什麽東西啊？”謝小靈摸了把刷子，蘸了點漿糊，繞過機器，走了過來。

“招工廣告。”我側轉頭，瞄了那幾個忙碌的大姐一眼，沒人注意我。我深深呼吸了一口車間渾濁難聞的氣味，頭似乎不經意的靠近了正在往紙上抹漿糊的女孩，“今晚下班，我在郵局門口等你。”聲音低的連我自己都聽不清。謝小靈神色平淡，轉身走開。若有若無的一個“嗯”字傳入了我耳中。

“幹什麽，幹什麽。”旁邊的一個大塊頭安徽大姐瞪了我一眼:“小衛，你跟我們小謝說什麽呢？頭靠的那麽近幹嗎？”

“瞎說什麽？”我趕緊否認。

“死小衛，還不承認。你毛還沒長齊，就亂動壞心思，站住別跑，我逮住你，非抹你一臉漿糊不可。”

安徽大塊頭擡手就要來抓我。我吓了一跳，不敢搭理那一幫如狼似虎的大姐，抓起桌上的紅紙，撒腿就跑。

看着廠門旁一塊幹淨點的牆壁，我踮起腳把紅紙貼了上去，順手抹了幾下，把紙抹平整點。我離遠點端詳一下。嗯，沒歪。

“招工”一個清越的聲音響起，我一驚，轉過身，離我大概兩米遠的地方站着一個比我高了大半個頭的大眼睛男孩正盯着紅紙看。

“你們廠裏招工？”大眼睛男孩表情豐富的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

男孩挺了挺胸脯。“小師傅，你看我行嗎？”

我看了一眼紅紙。“我們廠裏要招個送貨的，你塊頭這麽大，應該沒問題吧！”

“小師傅，那你幫個忙帶我去試試吧”大眼睛男孩搓了搓手，期盼的看着我，我一眼掃過那張棱角分明的剛毅臉龐，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正閃爍着一種很幹淨很清澈的眼神。我做了一個讓我的人生從此精彩的決定。“跟我來吧！”

“我叫李小猛，小師傅，一看你就是個有本事的，怎麽稱呼啊！我要是真在這裏上班了，以後可要多多關照啊！”李小猛一邊跟着我走，一邊套近乎。

“你叫我小衛就行了。”我苦笑一聲，緊走幾步“我就一送貨的，能有什麽本事關照你，喏，這就是主任辦公室了，我們主任姓王，你自己進去吧！”

李小猛向我一咧嘴“謝謝啊！小衛哥。”我報以一笑，心裏罵了一句，神經病，典型的自來熟加馬屁精。”

中午，我左手端碗飯，右手端菜。中間還夾着一碗湯，小心翼翼的經過一排幹淨整潔的職工宿舍，來到靠近廠門口的一間破舊小屋前，一腳踢開門，走了進去。小屋一共有十五六個平方，靠右邊倒有十一二個平方堆着廠裏各種廢舊物品。左邊的角落裏，兩條窄窄的板凳上搭着一塊七八十公分寬，兩米長的木板。這就是我的床了。我用肘把床上的墊被向裏推了推，把飯菜放下，拖過一張嘎吱作響的椅子，坐了下來。

“小衛，你小子本事見長啊！”我還沒坐穩，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林哥，飯吃了嗎？坐吧！”我趕緊站起身，林長生大步走了進來，眼睛直直得瞪着我：“新來的那小子是你領來的？”

“什麽新來的小子，我不認識他呀！”我一臉驚訝。

“還說不認識。”林長生用手指戳戳我胸口“你都領到辦公室門口了。”

“林哥，是他呀，早上不是你讓我貼的那張紙嗎？我剛貼好，那小子就看到了，他一句話沒說跟我屁股後面就進來了，我真的不認識他。”我大聲叫着冤枉。

“哼”林長生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打量了我一陣，看的我心裏發毛“王主任說了，讓他下午和你一起送貨，又讓我給他安排住的地方，那小子不是跟你進來的嗎，那正好讓他住你這兒得了。”

“林哥”我指指那張搖搖晃晃的床，“那小子塊頭那麽大，就我這屁大的一塊板，他還沒睡倒，只怕板就能斷了，再說了，他睡這兒，我睡哪呀？”

林長生“啪”一下，向我頭上拍了一巴掌。“怎麽，我說話你還敢不聽了是吧！”

“不，不，不”我苦着一張臉“那我等會想想辦法吧！”

“趕緊的，吃過以後跟那小子去裝車”林長生說完，伸出兩根手指，捏住我碗裏那塊紅燒肉，扔到嘴裏，嚼了兩下，一伸脖子，咽了下去。

我呆呆望着林長生揚長而去的背影，眼睛眯了起來。

下班以後，我來回跑了十幾趟，搬來了幾十塊磚頭，一塊一塊的貼着兩條板凳碼整齊，再從廢物堆裏抽出一塊五六十公分的木板，找塊抹布，擦幹淨，擔了上去，又把鋪成兩層的墊被拉開來鋪好。

“砰”一聲，門被推開了，李小猛背着背包，手裏拿着一只盆，走了進來，看了看小屋裏的廢棄物，疑惑的問：“這裏就是你住的地方？”

“你錯了”我糾正道：“從你踏進門的這一刻起，這裏就是我們住的地方”

李小猛把包往床上一放，又伸手按了一下，“結實嗎？喲，這裏面這塊怎麽還短一截啊！”

我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外面這塊長一點的本來一直是我睡的，今天找的這塊短了一點，你個子那麽高，我只好把短的鋪在裏面我自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