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
這一過午,她想開了,過去就要改劉家姓,孩子雖有沈家骨血,但終究是要走上另一條路。
從她嫁過來,成婚這麽幾年,緒禮就對她好,從沒對她吼過一嗓子,當年成婚時,和沈緒禮就見過一次面,那時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嫁的究竟是什麽人,但是爹娘說了,沈緒禮是個老實人,值得托付,爹娘既然放話肯讓她嫁,長琴娘就放心了。
幾年過去,應正了爹娘的話,沈緒禮待她真的很好,她把緒禮也是放在心上的,可這份光景,終是被老天收回了。
長琴奶奶從炕沿起身,朝她走了幾步,停在她面前,淚汪汪的道:“劉家既然不同意,那就長琴留下來,我們養着,你好好帶着兩個孩子過去,想她了,就回來看看,照顧好孩子,把日子過好,昂。”
長琴娘哭着點點頭,此事,就這麽定下了。
從沈家改嫁的前一晚,長琴娘哭了一晚上,那時的長琴一點兒也不懂,她看着兩個妹妹睡着之後,自己躺在那怎麽也睡不着。
躺一會兒,就找借口說餓,爬起來吃東西,那些東西,是她過年時才見過的好東西,是村裏人親戚,外加左右鄰居送來的。
反正那幾天,有好多人都會來他們家送好吃的。
以前,她吃的也飽,但都是奶奶蒸的玉米窩窩,或者哪個嬸嬸送來的飯菜,都不是她所喜歡。
她把自己的肚子,吃的渾圓,才躺在妹妹身邊挨着睡。
以往,她在娘懷裏睡,從有了妹妹,兩個妹妹在娘懷裏睡,雖然,她也羨慕妹妹,很想去娘的懷裏。
可這一晚,長琴快睡着的時候,聽到娘從外面進了門,她以為,娘還是會去妹妹那邊,卻沒想到,娘竟然躺在了自己身邊。
“娘,你不去摟着妹妹嗎?”長琴睜開困乏的小眼問。
“娘不去,妹妹睡着了。”
“那娘就摟着我吧。”
“嗯,娘摟着你,娘拍着你睡,像長琴小時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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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長琴睡得特別好,只是隐約聽到,娘好像在哭,并且一個人在自言自語,那些話,好像是對她說。
早上醒來後,身邊沒了娘和妹妹的身影,早時,外面有很多人的講話聲,只是因為太困,她沒理會。
“我娘呢?”這是長琴起來後,問奶奶的第一句話。
奶奶對她說:“你娘去賺工分了,賺了工分好給長琴做新衣裳,來,奶奶幫長琴穿衣服。”
五歲的長琴相信了,可她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夜裏,娘和妹妹也沒有回來。爺爺也很反常,平日裏,爺爺是個話多愛開玩笑的人,今天不知怎的,獨自一個人坐在那,喝了三頓悶酒。
日落西頭時,沈現平就酩酊大醉開始耍酒瘋。
把他挂在牆上的二胡啊、洋號啊、喇叭呀,全都一一拿下,吹完洋號吹喇叭,外加敲鑼打鼓,弄的家裏驚天動地,鑼鼓喧天。
村裏人都知道,他是幹白事的人,哪家有白事,需要吹手,就請他們這幫人去吹。
忽然在家這麽一鬧騰,弄得村裏人紛紛站出來,面面相觑的詢問:“哪家死人了?”
至于奶奶的名字,長琴不知,唯獨知道爺爺,因為村裏其他老爺爺,常喊他大名沈現平。
沈現平此舉,長琴奶奶視若無睹,任他折騰,不過,就算她想管也管不了,他們二人,凡事都是沈現平說了算,他脾氣不太好,就算朝着長琴奶奶發兇,她也不見得回上幾句。
每每都是面色不悅地去做別的事。
沈麗是長琴的四姑姑,在長琴娘改嫁當日,也帶着女兒回了沈家。
沈家所處村莊名叫——北莊,過了村前那條小河,翻過山坡——就是南莊,沈麗的婆家人就是那。
一家人今日全聚在一起,加上每家兩三個孩子分外熱鬧,吃飯時,大人一桌,小孩子一桌,飯是二嬸、三嬸還有五嬸準備的,沈麗作為嫁出去的四姑姑,自然把她當客,沒讓她插手。
六叔沈緒亭還沒成婚,去年村裏人做媒,給介紹了一個,相處了沒幾個月,女方家提出了散親,原因是女方,又看上了另一個村的小夥子。
此事,長琴也是聽奶奶們議論聽來的,她不太明白,小叔是幾個叔叔中長得最好看的,為啥那個漂亮的小嬸嬸,就不愛跟了小叔呢?
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家是關不住的,就連他們吃飯的桌子,都是特意擡出房門,放在葡萄架下。
長琴已經好久,沒吃過這麽飽的飯,吃慣了切碎的楊樹葉炒的菜糊,還是頭一回,吃上圓滾滾的小土豆,味道特別香。
這是沈麗從自個兒家帶來的,不多不少就兩個,炖了一盤大人舍不得吃,全留給了這群孩子。
收糧的季節,村裏但凡有喜事,大多都放到秋天,糧多心便寬。
二叔家兩個孩子,三叔家三個孩子,四姑姑家一個孩子,五叔家一個孩子,加上長琴,最大的只有五歲。
這八個孩子圍着不大的小院咋咋呼呼,跑着去前面那條小河邊,玩了會堆沙過家家,又你追我趕地跑回家,在大門外玩起了捉迷藏。
許是河邊玩的不夠盡興,四姑姑又特意叮囑自己兒子,看着弟弟妹妹不許亂跑,幾人便乖乖在家門口玩。
4歲的文星妹妹是三叔家的小女兒,她笨拙地提了點水,在門外活泥巴,長琴見狀,不再和幾個哥哥玩,撸撸袖子也去找她。
“大娘為什麽穿着紅衣服出門了?”文星拍着泥巴,對湊過來的長琴問道。
長琴自然沒見,邊活泥巴邊問:“我娘什麽時候穿紅衣服了?”
文星:“就是早上的時候啊,還給奶奶磕了個頭,跟着很多人走了,我看見的。”
長琴擡起頭,稚嫩的臉上仍然不為所動,咧嘴笑了笑,道:“磕頭?不是過年為什麽磕頭?你都看見了,我可沒看見。”
文星團着泥巴:“是真的,我聽娘說,是大娘改嫁了,改嫁了就不是沈家人了,兩個妹妹也要改姓的,以後就不姓沈了,姓劉。”
“姓牛?誰姓牛?你姓牛?”突如其來的聲音,把長琴和文星吓了一跳,擡頭一看,四姑姑不知何時站在這裏,正彎着腰,臉含笑意的看着她們倆。
長琴“啪”地把泥巴摔在地上,一手拍着,邊擡頭對四姑姑說道:“不是,文星說姓劉,不對,是說我娘姓劉了,還說……”
“文星!”沈麗蹲下身來,繃着臉朝她喊了聲,沈文星頓時有些害怕了,她才4歲的年齡,比長琴小七個月,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哪句不該說的。
沈麗見成功唬住她,軟了聲音,接着對她說道:“小孩子不能亂說話,尤其是大人的事情,因為你們還小,并不懂,所以有時候,你們說出來話是不對的,懂了嗎?不能亂說話!”
文星反問:“那我什麽時候可以亂說?”
沈麗順順她的小辮子,道:“什麽時候也不能亂說,小機靈妮,就你會說。”
話音剛落,院裏傳來三嬸的喊聲:“文星啊,還吃窩窩嗎?”
沈文星扔了泥巴就跑,“吃。”
她走了,長琴還有許多不明白的,伸着兩個泥巴手,便問:“四姑姑,改嫁是什麽意思?”
沈麗望着她,回道:“哪有這事,別聽文星亂說,姑姑把小平車推來了,要不要姑姑帶你遛一圈?咱誰都不帶,姑姑就帶着你。”
“好。”
“那叫聲姑姑。”
“四姑姑。”
“乖,咱這就去,走,姑姑先給你把爪子洗幹淨,青青!你給我下來!怎麽就你皮!”
沈麗扯着嗓門一喊,爬門的左青青乖乖下來了,她最怕的就是她娘。
平車二叔家有一個,長琴還沒坐過,但她經常看見,三叔推着文星從河邊回來,上面還推着野草,文星就坐在草上。
想必四姑姑,也是推着左青青從南莊來的。
沈麗給她洗幹淨手,真就帶着她上了平車,長琴是第一次坐,緊張的緊緊抓着車邊,老老實實坐着,就算硌得慌也不敢挪一下。
邊緣上還有着些許殘留的牛糞,幹巴的粘在上面。
沈麗特意避開了長琴娘,在東邊村頭的新家,推着她往西走。
“好玩嗎?”沈麗推着車問。
長琴笑呵呵的回道:“好玩。”平車就是好,不用走路就可以走的很快,長琴心裏別提有多高興。
沈麗:“那你去姑姑家住好不好?姑姑天天帶你出去逛。”
長琴想了想,她是想去的,但她怕去了,會想念自己的娘,正躊躇該對姑姑說去還是不去?沈麗在這時撥了車鈴铛,前面有個挑水的村民,長長的扁擔快占了半邊路。
繞過胡同口,在這條路的盡頭處,站着一些人,正在吵吵嚷嚷。
沈麗看到後停下來了,長琴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那些人中,有些是她認識的,其中,争吵的是虎子娘和二黑家媳婦。
“他們打起來了。”長琴回頭對沈麗說道。
兩人不知因何事而起,吵的面紅耳赤,手不停在半空比劃,看那架勢真就要打起來。
這位老婦人,村裏人常稱為虎子娘,只因她小兒叫虎子,也不知是名字決定了命運?還是命運注定了專屬名字,反正,虎子虎頭虎腦的,年齡嘛和長琴一般大。
沈麗把長琴從車上抱下來,把她放在地上之後,就拎着長琴朝他們走去,周圍勸解的,都是在家聽到動靜,紛紛出來的左鄰右舍。
“二大娘,你們這是咋了?堵着胡同在這吵什麽?快散了吧!讓周圍鄰居瞧見多不好。”沈麗走上去勸說。
虎子娘平時,和長琴奶奶關系挺好,時常走動,一看沈麗,便扯着嗓門,對她嚷嚷道:“四妮來的正好,四妮給評評理,他們家推車把俺家雞軋了,俺好心碰見問問,讓她家那口子好好看着點,你知道她咋說嗎?張口就是……你們家雞還撒着呀?你看見就是俺家軋的了?俺家兩個車,那個車軋的?四妮你聽聽,說的是人話嗎?”
☆、争吵
虎子娘說到這,喘了口大氣,拍着手掌火氣蹭蹭差點把牙根咬碎,她繼續道:“這是軋的雞,這要是軋的人,你們擔得起嗎?啊?怎麽辦?”
聽到這,長琴往地下瞧了瞧,視線圍着幾人轉了一圈,在牆角處還真就看見一只雞橫躺在那,貌似是只母雞,軋的腸都露在外面。
“說話可真有意思,合着你家推車能軋死人?要不你躺下試試?哪軋人了?軋人俺去蹲,早上剛被俺罵了一頓,他是瞎了眼,長着眼睛有什麽用?他看不見?不知道停車看看?”
鄰舍勸解,他們之間的口水仗也未停止,二黑家媳婦本就說話快,吵起架來那叫個妙語連珠,簡直一串一串的。
虎子娘也不甘示弱,生怕低她些分貝,這場仗就輸了。她平時是個慢吞吞的人,為了要贏,叉腰伸着個脖子,難聽的話也一串一串往外冒,即便喊的聲音有些嘶啞,也把嗓門拉到最高。
有些字眼,快到她自己都聽不懂是什麽,反正,語速快過二黑家,聲音高過就行。
虎子娘也不知之前在做什麽,膝蓋以下的褲腿上黏着黃土,頭上還挂着幾根幹草。所以,長琴看着這番畫面,沒覺得害怕,見怪不怪,反倒覺得有意思,她頭上那幾根幹草,随着她的腦袋來回擺動,還一顫一顫的。
因為這事兒,虎子娘罵街罵了一早上,要不是因為長琴娘改嫁,這麽大的喜事擋在前面,她罵街的聲音,早就在村裏傳遍了。
她罵街也不去別處,就圍着去二黑家走的這條道,來來回回的罵。
北嶺這邊,就二黑家和二搗蛋家有推車,大家夥聽着她罵,也都知道怎麽回事,二搗蛋家昨兒個沒用車,就二黑家出去推土了。
一袋土面在車上極重,又是只不大的小雞仔,可不就沒命了。
所以,二黑家媳婦在家聽着可受不住,臉皮都被人撕了,沒等她罵完,就下來找她問。
兩人都憋着火,自然語氣不好,沒幾句就吵了起來。
“你聽聽你這話說的,軋了人去蹲?你去蹲人家怎麽活?你這孩子說話怎麽這樣?俺就是好心告訴你,推車慢點長點眼睛,再說了,你說誰瞎眼?是罵你家的瞎眼還是罵俺瞎眼?”
沈麗多次勸解無果,只好扯着嗓門喊起來“二大娘,你倆別再吵了,大白天的都看着呢!”
可惜,這仗停不了。
虎子爹窩在家裏聽着,不出門,平日裏就是村裏出了名的瘟神,半天一個字,幹起活來,就好比放了慢鏡頭,出去也說不過誰,這一幫娘們兒在外面吵,他是絕對不出去的。
再者,他也認為不是大事,那只雞死了就死了,可他管不了虎子娘啊。
二黑家媳婦右手叉腰,左手指着虎子娘,一臉潑相:“俺罵俺家的瞎眼,跟你有什麽關系?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別什麽事也往身上攬行不?”
“俺沒往身上攬,誰知道罵你家還是罵俺?軋了人你去蹲,俺就問你能蹲的起嗎?你蹲了別人怎麽活?”
“俺說錯了成嗎?是俺嘴巴直不會說話,你能不能別揪住一件事不放?俺知道你好心,但你就看清是俺家車了?這北嶺上,可兩家人有推車。”
“二黑一天從這走八趟!俺還認不出他來了?就他黑不溜秋那張臉,誰不認識?俺跟你學學你家那口子怎麽推車的,就這樣,從那個坡下來,嗖嗖地就跑過去了,整個北莊誰家這麽推車?還軋了人你去蹲,有你這麽說話的?”虎子娘打着手勢,為了學出二黑推車快的樣子,五官都擠在她黑黝黝的臉上。
學的有模有樣,長琴沒忍住,靠在沈麗身後咧嘴笑了笑。
周圍站的鄰舍,七嘴八舌的勸,沈麗見擋不下來,不高出她們幾個分貝,這仗算是沒完了,便擺擺手,大聲道:“好了好了,不就一只雞,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嬸子大娘的幫幫忙,趕緊讓她們分開。”
鄰舍:“就是,讓人看見笑話,快回去,自個兒回自個兒家,該做飯的做飯,該幹活的幹活。”
二黑家媳婦:“俺這就回家提一只雞來還給您,這樣行了吧?俺家有自己養的雞,再賠給您一只就是了。”
虎子娘火氣依然不減:“俺不要,俺要你家雞幹什麽?就是跟你們家二黑說一聲,以後推車別那麽快,你還俺一只雞,還不如朝俺臉上打一巴掌,俺不要你家雞……”
“行了,快走別說了……”周圍鄰舍走上來,合着沈麗兩三人拖一個人,算是把這兩人硬生生拖開了。
把虎子娘推進大門,避免她們走後再回來争吵,那三個鄰舍婦女也沒及時出來,沈麗瞧了一眼,見不成問題了,這才抱長琴上車,推着她往回返。
不遠處,還有幾個老爺們,放下手裏的活往這觀看,見她們散了,這才掉頭繼續去忙活。
“這幫娘們可真是閑的。”何現春拿鐵鍬鋤着牛糞,馬上就要秋收,這些牛糞也得提前翻出來曬一曬,好灑到地裏,來年當做肥。
“江啊,以後找媳婦可不能找個這樣的,咱老何家可不能要這樣的人,本本分分的能幹活,生個娃就行了。”
何現春這番話,是對旁邊正蹲着玩螞蚱的小男孩說的,男孩大概七八歲的模樣,眉眼英氣,是個俊苗子。兩家是鄰居,小男孩名叫何江,今年七歲,按祖輩算起來,應該叫何現春一聲四姥爺。
不過,他對着何江說這些,就好像自言自語,何江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麽。
七歲的小孩子,河裏有魚捉就行,石頭下有蠍子逮就行,螞蚱有的玩就行,媳婦是啥?要了有什麽用?
轉了一圈回到家,幾個嬸嬸正在收拾飯桌,二叔和四叔在老黃牛旁站着說話,沈麗停好車帶長琴進門,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沈家人。
原來,二嬸田秀娥早就知道了,說那只雞是昨兒個過午軋的,虎子娘就把它放在那沒提回家。
一家人寒暄幾句,就各自回家了,沈麗也帶着女兒左青青,推車回南莊。
大家夥兒一走,奶奶的小院子安靜了。
長琴無事可做,從雞窩裏拿了個雞蛋,放到狗崽子尾巴底下,在那目不轉睛的看着。
奶奶挎着簸箕正要進門,見她蹲着不動,便停下來問:“長琴,看什麽呢?”
沈長琴擡起小臉:“我在看它怎麽孵蛋?”
“孵蛋?”奶奶朝狗身子底下看了看,那裏還露着一塊雞蛋皮,笑了笑,道:“在那孵吧,好好看着,看它什麽時候能出來?”
※※※
最近幾日,家裏頭有些忙,大隊裏的芋頭熟了,花生熟了,麥子也要收了。
長琴每日跟着爺爺奶奶,起早貪黑去地裏做活賺工分,晌午,在地裏吃飯,奶奶常夜裏烙好餅子,或者炒些易拿的菜,第二日,好帶着下地。
村裏頭都是這樣,坡地裏,每片地都有秋收的村民,晌午,各家坐在地裏頭吃飯,也有的回家吃,只是回家還要走一段路子,吃完再回來,就不如,把那段時間放在地裏頭,吃完飯枕着秧子在棚下睡一覺,也比來回走那一條路要舒服。
爺爺在地裏,用樹枝和幹草也搭了個草棚,這樣,長琴就可以免着烈日曬,一個人坐在棚子裏涼快。
飯時,就和爺爺奶奶在棚下吃飯。
周圍地裏都是村裏的小孩,長琴喜歡跟着,比她大兩三歲的哥哥姐姐們,去大石頭堆裏找蠍子。
越是被黃土埋的石頭,四周還長着草,這種石頭底下最容易有蠍子。來時,奶奶就給她準備了個小瓶子,長琴再折上兩根樹枝當夾子,如此,抓蠍子的家夥式就齊全了。
雖然,長琴怕被它毒尾蜇到,但還是抓到過幾只,帶回去給爺爺泡了酒。
有時,也學着爺爺奶奶的樣子,去拔地裏的花生,不然,就挑每棵花生根上,最小的花生紐子吃,這種啊,無需剝皮,又脆又甜。
所以,時常到飯點時,長琴就已經不餓了,芋頭、花生,總之,随時可以□□吃,能當飯。
只是,也得撿那些小的吃,如果被大隊裏的人抓到,要扣工分,但小孩子随手吃點,大隊裏的人就算看見了,也不吱聲。
剛從地裏刨出來的芋頭,也是最甜最脆的,長琴最愛吃黃瓤芋頭,還不能挑最大的,選又瘦又長的芋頭,這種在嘴裏最甜。
不用洗,擦擦土,像兔子似的把皮一圈圈嗑掉,就可以吃。
去年,有娘在這裏忙活,長琴偶爾問起,“我娘怎麽不來下地?”
可爺爺奶奶總是不好好回答,次數多了,長琴就不再問了。
雖然,她也想娘。
想到夜裏睡不着,一個人蓋着被子,望着窗外發呆。
還做過一次奇怪的夢,夢裏她穿着漂亮的裙子,長得高高的,站在海邊朝南遙望。
夢裏的房子很高,還有許多她從未見過的車輛,在路上有序的疾行,隐約還有人,喚着她另外一個名字——喬冉。
似乎,在等着她。
忙活了十來天,總算拔完,芋頭一車車推回大隊院裏,花生果子則留在地裏,都擇幹淨了,這才裝起來再弄回大隊部。
就連幾個叔叔和嬸兒,也給隊裏做活,村裏頭各家,都累的夠嗆。
這一日,沈長琴帶好草帽,跟着奶奶去地裏頭做工,“奶奶,咱們不是收完了嗎?為什麽還下地?”
奶奶對她回道:“長琴看到的是山頭那塊地,還有場西那片地沒收,你要去嬸嬸家嗎?如果想去,奶奶就送你過去,等奶奶回來,再去接你。”
“我想跟着奶奶下地。”
☆、做工
南莊有白事要辦,爺爺一大早就帶着家夥走了,聽奶奶說,要三天才能回來。
初秋的天氣,有些兒涼,今日陰天,徐徐刮着陣陣涼風,幹不了多久的活,早晚氣溫就得加衣,奶奶給她多帶了件衣服,免得長琴再涼着。
去地裏,有一條近路,越過小河,沿着山底下的壩直接往西走,很快就到。
壩上的路很窄,兩邊是水泥砌成的沿,中間是分支的河水,這是大隊上合力建造的,引流的水通向土地,用來在旱時澆灌。
跟着奶奶到了之後,地裏頭,已經有六七個村民,湊在一起等待開工。
有長琴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
“拿着,擦幹淨了。”長琴正看的出神,身後突然傳來說話聲,把她吓了一跳,順着那個彎曲的芋頭,看到身後站着一個人,這人她不太認識,但好像見過。
出于客氣和禮貌,長琴道了聲謝謝,把芋頭捧在手裏,找了處秧子多的地方,坐在那開始吃。
奶奶和那些村裏人,則在不遠處,有說有笑地開始分工刨地。
還好,晌午時太陽出來了,氣溫暖和了些,帶來的外衣也沒穿着。
長琴這一上午,自己蹲在地裏玩了半天,把一根根芋頭秧子折下來,折成一塊一塊,再大把提起來,晃一晃,像極了門上垂下的簾子。
不然,就在土裏堆了圈土,用幹草枝搭在上面,就是一座房子,再擴了院兒,用手指在土裏畫個圈圈,告訴自己,這邊是葡萄架,另一邊是老黃牛。
午時,回家吃飯,奶奶依舊把她那件外衣拿着,奶奶說了:“過午涼,帶着沒壞處。”
這片地,位于山半腰,原本種着許多松樹,因為每年糧食不夠,便把山半腰以下的荒山,全開發成了土地。
負責人是大隊部的劉清民,此次土地秋收,由他帶頭負責。
因為這座山,是劉清民家的,自己的山,父輩那一代就有,如今傳到劉清民手裏,但他沒有土地開采的權利。
前兩年,入了大隊部當職,開始時,說是一個小負責人,後來不知怎的,他把自己的山半腰,轉交給大隊開采,收成也交給大隊部。
因此,被提拔成了大隊部挺重要的一員。這事,村裏人都知道,牆頭老頭聚堆,都能拿來調侃,有的就說,是劉清民為了能進大對部,再提升個黨/員故意讨好。
秋季的收成,多多少少準能進他自己口袋,不然,劉清民那嬌氣的小媳婦,從不下地幹活。怎麽整日吃香喝辣,過的甚是恣态。
說歸說,事已定,誰家成親拉戶口,還得找他劉清民,嘴上不能得罪。
這片地,六七個人基本一天可以刨完,加上堆垛和擇摘,用不了五天就能完活。
地鄰家的小女孩童童,大長琴三歲,跑來約長琴,一起去逮螞蚱,還折好了兩根狗尾巴草,用來串上,把其中一根,給了長琴。
如此一來,相比上午,長琴有夥伴了,和童童跑去地邊草叢裏抓螞蚱去。
做活的村民,看着長琴瘦弱的小身影,無不對她覺得可憐,事情剛過不久,也不好在長琴奶奶面前提,便把這事堵在牙縫裏,守着長琴奶奶,一個字也不問。
這些村民中,就一個爺們丁老頭,其他的都是婦女,去年,是每人劃分幾條溝,即便完事後檢查,也知道誰做工時敷衍了事。
都是村裏人,低頭不見擡頭見,誰也不想落個不好的名聲,基本,也沒人幹那不道德的事。
今年在分組上也是如此,建華娘提議兩人一組,也好相互幫襯,劉清民沒反駁,知她就是想拉呱,幾人一組倒不重要,關鍵是把地刨好就行,別漏了收成。
山腰開采的土地,剛好分為三塊,劉清民就把8人分成三組,地小的2人一組,地面積大的3人一組,長琴奶奶和虎子娘年齡偏大在小地,其他的都在大地裏。
這樣一來,虎子娘可算有話頭了。
首要拉的呱便是那只被軋的雞,二黑媳婦被她說叨了一上午,長琴奶奶除了勸解讓她消消火氣,也沒啥可說。
關鍵,二黑媳婦就在另一塊地做工,兩人見了面,也是互不理睬。
到了過午,虎子娘才總算不提這事。
丁老頭和二黑媳婦,還有李笑連一組,三人分到的地,是劉清民讓人已經刨了一半的,剩下的,他們用了一上午就收完堆垛。
可這塊地,大隊部準備種上菜,堆完垛後扯了水管,從河裏引水,借着抽水機發力澆灌土地。
這臺發電機,是隊裏今年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去年幹旱導致收成大減,各家分的糧食不多,吃上幾個月就沒了。
去年,在河邊住的大肚老頭去世了,平時無病無災,前一天還見他在門口坐着,第二天晌午,兒子去給他送飯時,才發現早已咽了氣,身子都涼透了。
村裏人就傳言,應是餓死的,年齡大了做不了工,倚靠兒子們養,誰家都沒糧食吃,分出幾口就是一頓飯,誰撐得住?
這種說法不是沒有,眼下光景,餓死的多了去了。
書記陳德富自掏家底外加幾袋糧食,弄來這麽一臺發電機,碰到幹旱天氣,還可以引河澆水,保住收成。
二黑家媳婦和李笑連都是婦女,就算互相搭把手,也沒什麽。
但丁老頭就不同了,他個粗老爺們,手上的活,還沒兩個婦女幹的快,二黑媳婦和李笑連心眼又賊,同樣拿錢,誰也不願多出力。
實際上,丁老頭幹活很利索,只不過,使了點心眼。去年,他在隊裏幹活,拔草時,哪溝最少,哪溝就有他。
并且,他在草溝裏的進程,和草溝多的村民是一樣的,靠的就是拉呱左右人家視線,其實,大家夥都是明眼人,誰還能看不出來?怎麽說也都認識,就算有點叉子,人家也不計較。
他這心思,二黑媳婦和李笑連可看的明明白白,忍了他一上午,下午見他還是如此,當真忍不下去了。
“丁叔,你去那組吧,俺倆澆就行。”李笑連指指上面一塊大地,客氣的對他說,那裏不種菜,收完也就完事了。
“俺不去,她家那口子頭年給過俺一瓶酒,那俺也不去。”丁老頭捋着水管,圍着那臺發電機這瞅瞅那兒瞅瞅,不知道轉悠了多少圈,“啧啧啧,真是個好東西!”
這塊地,上午澆了個開頭,再澆,還得把管子朝前拉一拉,免得不夠長。
二黑媳婦搓搓手上的泥,對他道:“你不去幹啥,俺們這不缺人,娘們窩,你個大老爺們在這摻和啥?”
“大老爺們怎麽了?吃飯俺跟你們一樣吃,活跟你們一樣幹。”
李笑連一聽這話,聽不下去了,“說這話有沒有臉?以為俺瞎眼看不見呢。”
丁老頭生怕他那點兒心思,被她摳出來,立即繞了話,看了眼四周悄咪咪的道:“劉清民不在這,咱就這麽澆多累啊,你看這樣,咱把這頭捏住,這樣……呲,一呲呲好幾米,這樣多快,呵呵。”
二黑媳婦彎着腰,正把地裏那幾塊石頭朝邊上扔去,“你這樣澆水快是快,但是不透地呀,它不透地,那劉清民過來一看,還不得找咱事兒?”
丁老頭一梗脖子,“他又不能刨地看,那水都漏下去了怎麽知道深淺?再說了,他又不是現在種,現在澆這地那也沒用啊,現在給他澆的淺一點,等過兩天下一場雨,不就什麽都好辦了?要我說,劉清民就是給咱沒事兒找事兒,肯定就是想讓咱們多幹點活。”
其實,丁老頭說的也不無道理,劉清民還真是這想法,這主意是他媳婦出的。
李笑連和二黑媳婦一邊猜想,會不會被劉清民發現?一邊想着這地澆不澆透,其實也無所謂,還沒想出個明明白白,丁老頭就開了發電機,擠着水管開始呲。
二人啥話也不說,算是答應了,畢竟,反正有人帶頭,帶頭的是丁老頭,就算出了問題,那也是丁老頭的事兒。
劉清民今兒過午,去村大隊開會了,監工的是他媳婦,那小媳婦磕着瓜子朝地邊上一坐,她能看出個啥?
三人心裏比鏡子都敞亮,邊澆地邊偷瞄着劉清民那小媳婦。澆完了地,又摘好芋頭裝袋,也沒見她過來伸伸手。
“唉,這人的命都是命,咋就那麽不一樣,咱就在這天天累死累活?”二黑媳婦越看他那小媳婦兒越覺得命運不公,嘴裏埋怨着,手上的活兒利索幹着,倒也沒停下來。
她也是個能捯饬的人,真要是秋收完之後各家都無事可做了,她也穿的有模有樣,時常坐在大門口納鞋底,跟路過的鄰舍漢子拌拌嘴,也是家常事兒。
李笑連與她不同,年近四十,大女兒都二十出頭要嫁人了,是個能操勞的人,要她停下來閑着,她便渾身難受,每年,收完了自己家糧食,便尋摸點賺錢的活做,再苦再累都無妨,只要能幹的了。
人家年輕小媳婦,再怎麽享福,想歸想,她也不會說出來。
“你們說,長琴那孩子就跟她奶奶了?都那麽大年齡了,還能活幾年?”丁老頭窩在肚子裏,憋了一天的話,等長琴奶奶離他們遠一些時,他可算說出來了。
☆、三嬸
說完,再朝遠處草溝裏看看抓螞蚱的沈長琴,同情的搖搖頭。
李笑連把個芋頭扔袋子裏,對他們兩人道:“給老二家不行嗎?長琴是個老實孩子,不像她兩個妹妹,三天兩頭生病,長琴過去了也好養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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