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次日一早,長琴奶奶做了飯,盛出兩碗端去給了沈現年和吳月。
沈現年面有為難,“以後啊,別往這送了,這段時間,我也學着做了些,雖然不怎麽樣,也能兌付,大席用糧,一口飯也是要緊的,我在家裏做點就行。”
“兩碗飯用不了多少糧,缺的話不吃不喝攢着,也是個缺,再省這一兩口就沒用了,家裏平時做飯全靠嫂子,你乍動手做,她哪吃的慣?拿進去吧,趁熱讓嫂子喝,長琴那孩子還沒起,我得趕快回去,就不進去了。”
“欸。”
沈現年端着飯進了屋,半躺在炕上,臉色蒼白的吳月立即說道:“又送過來了。”
這段日子,她身上骨痛,白天疼的吃不下飯,夜裏疼的睡不着,臉色白的吓人,幾個閨女隔三差五的來,算算今天,應該是老四過來了,相信過不了多久,就會趕到。
村裏老先生開的藥,喝了也起不上效果,後來,她便不喝。
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她明白,已無藥可醫,可平日裏,為了不想他們難過和花費不必要的錢財,也只對沈現年和閨女們說是腰疼罷了。
多年的老毛病,沒人犯疑心。
“吃吧,趁着溫乎,不然就涼了。”沈現年把飯端到她面前。
吳月接了碗,忍痛小喝一口,沉嘆了口氣,若有所思的道:“咱們也拿出些糧給他嬸吧,湊一湊,家裏就你們兄弟倆,不幫忙哪說的過去。這事,就別讓她幾個姑幫忙了,各家都難,有咱們幫着,相信也夠了,就是年後若沒糧,他幾個姑給咱們的,咱們再要着,她嬸人不錯,這麽多年,從沒有像別人似的一點事計較過。”
“行,我也早就想過了,過幾天,我就把糧扛過去,留一點,夠我們吃到春時就行。”
吳月點點頭:“吃了飯,你先過去和她叔她嬸說一聲,這陣子,他倆急的不輕。”
“欸。”
兩人簡單喝了碗熱粥,便是用了早飯,吃完後,沈現年就準備出門,剛走到門口,吳月忽然說道:“等會。”
“怎麽了?還有事?”沈現年扭過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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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月硬擠了個笑,道:“沒事,我就是合計,這事先別應下來,那頭肯定也鬧了,咱們等消息看,說不定,那頭也不好意思來了。”
沈現年把她的話,好好掂量一番,感覺也對,昨夜鬧騰那麽大,暫且還不知劉家什麽态度,回頭再讓人打聽下。
況且劉文靜也說了,無論如何也會阻止她爹娘和舅舅等滿月都來沈家,此事,應該有戲。想到這,沈現年打心裏嘆了口氣,文靜這閨女可真是令人發愁。
“行,我去和她嬸她叔說一聲這事,免得再讓緒言過去了。”說完,便匆匆走了。
空蕩的屋子裏沒有一人,炕上的吳月垂下眼,望着空碗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入冬的第一場雪,下了一夜,厚厚的積到小腿。
熱騰騰的早飯,長琴喝了一大碗暖了肚子,倒是沒見爺爺奶奶吃飯。
“奶奶怎麽不吃?”長琴問。
“你沒起炕時,爺爺奶奶就吃過了。”這是奶奶給的回答,長琴信以為真。
沈緒言幾個兄弟,一大早便來了,沈現年來時,沈現平正囑咐老二去趟劉家,把大席定下來的意願告訴那邊。
沈緒言正走了沒幾步,便被前來的沈現年堵住了,“先別去,我來時你大娘說,先別過去,說昨夜那頭也鬧騰了,還不一定有什麽轉機,咱們等等看,聽聽信。”
沈緒言回頭看看屋裏的爹,拿不定主意,“爹。”
老六沈緒亭:“我覺大娘說的對,還是先別去了,說不定啊,這大席真辦不成。”
長琴奶奶看看沈現年,又看看沈現平,猶豫了會,才說道:“那就聽哥嫂的吧,咱們等信,如果這次還要咱們辦,那咱們就辦。”
沈現平考慮着點點頭,“嗯,行。”
這事,就這麽定了,一家人沒再去劉家,何家奶奶向人打聽了下,聽到消息,就來說給了長琴奶奶。
聽人說,劉文靜和她爹娘打起來了,天天都能聽見她們家吵,也沒人敢過去問,看樣子,大席辦不成。
長琴奶奶欣慰許多,她不怕死,已經邁進黃土半截的人,對她來說,早死晚死都一樣,只是可憐了長琴,為了長琴,她也得把這個家頂着。
這頭看起來,似乎要風平浪靜。
可吳月那邊日漸嚴重,已經兩三日不吃不喝,二閨女因為偷偷給他們老兩口拿糧,和家中男人大吵一架。
雖說,兩口子有工分,分了些糧,可當閨女的,除了糧也沒什麽東西可以來娘家時,帶來探望。
今年糧少,導致各家人心惶惶,捂着口袋過日子,明明有糧也不敢吃飽。以前,就算要飯的上門,多少也會補給一些,現在這時候,就算要飯的在門口磕頭,大概也沒人給。
二閨女的家事,傳到沈現年老兩口這,自己閨女因為自己和婆家鬧了別扭,心裏肯定不好受。
這兩天,特意打發了幾個孩子,讓她們誰也不要過來,正好連日大雪,路上雪厚不好走,讓她們都在家好好照顧孩子,要是有事,再通知她們。
劉家暫且消停,長琴奶奶忙活完劉翠翠的月子活,便抽空再去看看吳月,一日的時間,總會過去兩三趟,家裏、老五家、沈現年家三頭跑。
昨兒個,大閨女和三閨女來了,來了就沒走,一看炕上的娘就眼眶紅紅的,出了門,躲一邊哭。
盡管吳月已虛弱的只剩下一口氣,長琴跟随奶奶在炕前時,仍然聽見大奶奶有氣無力的安慰奶奶,“放心,肯定沒事,肯定辦不了。”
大奶奶說的信誓旦旦,可奶奶依然心裏沒底,長琴聽着,不禁疑惑,大奶奶總是比奶奶厲害的,因為,奶奶肯定不了的事情,大奶奶可以。
今日,雪又下了一天,到了接近黃昏時,才停下來。
長琴和奶奶拿着鏟子正堆院子裏的雪,忽聽門外慌張有人跑來,等那人進了門,長琴擡頭一看,是二叔,只聽他拉着哭腔道:“娘,大娘沒了……”
長琴奶奶愣了愣,扔下手裏的鏟子,就往沈現年家跑,長琴也跟着追。
到了沈現年家中時,屋裏早已哭成一片,“娘,你怎麽就撒手走了,我爹一個人可怎麽辦?娘啊,你受了不少罪啊!我們當閨女的,也沒讓你享福……”屋裏的大姑和二姑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聲。
長琴想跟着奶奶往炕前走,卻在門口,被二叔拉住了,她靠近不了,只能望着奶奶,一步步駝着背走到炕前,向往常一樣,坐在了炕沿上。
低低一聲“嫂子。”攥着吳月硬冰冰的手哭成淚人。
一個人死去,此生結束有盡,那麽悲傷的事情,可六歲的長琴,卻沒有眼淚可流,甚至,她使勁眨眨眼睛,依然不會像屋子裏的家人那般,哭的肝腸寸斷。
但她明白,大奶奶沒了,像爹一樣,永遠埋進石林黃土。
吳月的喪事,在第三天畫上句號,家中無兒摔盆,又沒有閨女摔盆一說,沈現平和沈現年商量過後,由老三沈緒安替子摔盆。
第三天發喪日,沈緒安披麻戴孝走在最前頭,一聲“起靈”過後,雙手端起火盆摔在地上,緊接着,擡棺人立刻擡起棺材,快步朝石林走去。
長琴頭上蒙着一塊白绫,和沈文星并排站在人群中,她好奇地看了眼文星,見她臉上也沒有眼淚。
可在三叔摔火盆,大奶奶幾個閨女在地上哭的拉不起,棺材立即擡走後,望着漸漸遠去的棺材,長琴的臉上,不知不覺,流下了一行淚……
黃昏後,喪事落幕。
沈現平和幾個兒子留在那,幫老哥打理後面的事。
沈現年拿了些糧,當着沈現平的面給沈緒安,他沒打算要,對他來說,只是幫了個忙,一家人,不必分的太清。
可無論沈緒安怎麽拒絕,沈現年也非要給,最後,沈現平道:“你大爺給你,就拿着吧。”
沈緒安這才接了糧,一旁的劉英雖也客氣拒絕,只是嘴上說說,摔火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放在自個兒家裏,會分到更多東西。
參加喪事的親戚也相繼離開,奶奶回到家中後,一直坐在爐火旁一言不發。
長琴悄悄走過去,蹲在奶奶旁邊,支着手臂趴在奶奶膝蓋上,擡着臉稚嫩的問:“奶奶,人都會死嗎?”
奶奶點點頭,“會。”
長琴瞬間濕了眼眶,哽咽着道:“可我怕奶奶會死,我不想讓奶奶死。”
長琴奶奶淚眼婆娑,哭笑着回道:“琴兒在,奶奶就在。”
吳月喪事過後,長琴娘來了,照着以前,她本應該披麻戴孝,可如今,與她無關,但親情還在,畢竟叫過“大娘。”
沈現年家是去不得,所以,喪事過後,她來找長琴奶奶坐了坐,并帶了一沓黃紙,讓長琴奶奶替她,在吳月墳前燒沓黃紙,算是磕頭入喪。
沈現平讓二兒走了趟劉家,特意說了下,滿月席不能辦的原因,還說那日,讓劉翠翠爹娘,和她幾個叔舅過去坐坐,沈家會備好菜。
馬付花沒答應,也未拒絕。
世間就是如此,再久的時間,也是短暫的,如白駒過隙。
劉翠翠孩子滿月那天,劉家依然浩浩蕩蕩來了許多人。
這是沈家沒有料到的,吳月喪事剛過七天,都以為劉家這次肯定不會來人,可當劉家那麽多人,出現在沈現平院子裏時,沈現平老兩口傻眼了。
已經讓緒言去過劉家,怎麽還會來這麽多人?
沈家各長輩鞋子上,還縫着半塊白绫,轉眼就辦滿月喜事?這不合規矩。
☆、家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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