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寧為寒門妻,莫作朱門妾

連着下幾天雨後,夜裏便更涼了許多,福媽媽領着六盞茶把屋裏輕紗帳幔都換了個暖調兒,連帶箱籠妝匣也都換了一批。只是沈端言不太給面子,一直窩在窗榻上,主要是裝病,再者她這輩子真沒像現在這樣安閑自在過,真正的睡覺睡到自然醒,而且還吃完睡睡完吃,這樣的生活随随便便就把精英式的靈魂給腐敗了。

窗臺子下開着幾杆半人高的綠盞菊,長長的絲瓣搖曳生姿,倒也煞是好看。慣來沒有一雙欣賞美的眼睛的人,這會兒也能趴窗檻上賞賞菊花了,主要是閑得慌,軟禁在園子裏除了看看花花草草,也沒別的事兒可幹了。看書,詩詩詞詞有甚趣味,畫畫,正主兒倒是留了點兒遺産給她,可她不感興趣,繡花彈琴下棋這種雅事兒她就更不成了。

六盞茶變着法兒地給她逗樂,日子倒也有笑有鬧很是歡快,只是六盞茶和福媽媽都覺得她不快意,在她們看來,往日裏肆意縱馬長安市的太太如今被困在這麽一方巴掌大的地方,哪還能舒坦得起來。

“太太,福媽媽又向外頭要了幾盆子菊花來,您看擺在哪兒好?”黃茶指着院兒裏一溜小丫頭,每倆人擡着一盆偌大的菊花,有黃有粉有墨有紅。

做為一個欣賞水平不怎麽靠譜的人,沈端言指着窗臺下說:“都擺一塊兒吧,瞧着熱鬧。”

……

黃茶面無表情地點頭,然後指揮着小丫頭們把花盆團團簇簇地擺在窗臺下,打眼一瞧,真是熱鬧得不能再熱鬧了。各色菊花枝葉花頭擁成一片絢爛顏色,把支着臉蛋兒在窗檻上賞花的太太都映得容色分外多彩多姿:“太太,再過些時候還會有茶花水仙臘梅古梅,您愛瞧就讓福媽媽催着園子裏早些兒送來。”

“不必,等到冬日冷下來,窗不開門不出,有甚好擺弄的。這些個花花草草搬來搬去,折也折騰死人了。讓福媽媽跟園子裏說一聲,待到明年春日裏把長開長盛的花移些個種到園子裏來,再鋪滿園子草皮,省得日後再搬來搬去。”花期長的無非那幾種,月季、扶桑、紫薇、夾竹桃和天竺葵,從三五月能一直熱鬧到十一二月,而且都好侍弄,不像現在園子裏那些名貴品種,好看是好看,每天都要專人照看。

有時候她猛地一打眼看看花,還有倆人在裏邊弄來弄去,看着都煩心。園子裏還是安安靜靜的好,她從前就不是愛熱鬧的人,眼下園子裏婆子不斷,丫環成群,真個是鬧心得很。

自家太太常是風一陣雨一陣,黃茶已是見怪不怪,這麽不幹痛癢的事兒應下便成。不消多會兒,綠茶捧了盞子艾草茶來,這是黃茶開的暖身湯藥,土著正主有些兒體寒,一到冬日便四肢冰冷怎麽都捂不暖,正是因為這個,正主兒的生母才替她謀了黃茶這麽個懂藥理的丫頭。

可就是一年四季養生湯藥調理着,一到冬天還是難受得很,別說到冬天,現在沈端言就察覺出來了。站在廊子下風一吹渾身就涼透了,一雙手搓好半天也搓不暖,合該是一具驕小姐的身子骨兒。

“太太,您多喝點兒,別嫌味道不好,茶也莫再飲了,怕沖了藥性。”這艾草茶的滋味到底不怎麽好,自家太太向來不喜愛,泡一壺能喝上半盞就不錯了。黃茶每年都要費心在端午前後掐艾草嫩芽葉來曬茶,可真正喝到太太嘴裏的,連一成都不到。

沈端言這會兒倒能接受這味道,淡苦微香,喝到腹內暖融成一片,很是舒服。黃茶見她喝得多,臉上的笑意都深了幾分。待喝完艾草茶,福媽媽便來了:“太太,園子裏的人也太欺人了,這幾盆子菊花竟都是幾房姨娘挑剩下的。若不是老奴去要,只怕連這幾盆子都不肯給,府裏上下未免太過分了些。”

又來了,福媽媽是隔三岔五就挑撥一回,黃綠二茶聽罷,臉色難看得很,卻只按着沈端言的吩咐低頭不語。沈端言呵呵一笑,微眯着眼睛道:“明年福媽媽就不必為這些許小事着惱了,讓他們移些月季、紫薇、夾竹桃和天竺葵種下來,既熱鬧還省了事兒。福媽媽,差人辦事便塞些個銀錢罷,如此他們拿人手短自不能不辦事兒。”

土著正主的觀念就是——什麽事兒只要砸錢下去都能辦到,這倒也符合原主的一貫行事作風。

福媽媽臉色又是一僵,雖然這符合太太往日行事,但卻少了一分盛氣淩人的跋扈姿态:“是,太太說得是,只這群眼高手低的到底需要教訓,太太是府裏的主子,他們為太太當差本就是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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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這些我懶得管,日後福媽媽看着辦便是,只記得多多撒錢,就不信這府裏還有不愛銀錢的。”沈端言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麽就算是出嫁了,那位繼母也要針對她。要是繼母有個女兒,她倒是能理解,可繼母連個孩子都沒有,她這樣營營汲汲為哪般。

這福媽媽的目換倒是很明顯,只是要坐實了她的惡婦名聲,只是她嫁也都嫁了,還怕這點名聲不成,橫豎顧凜川也不能休妻。

福媽媽見計不成,便也沒再多說,這些日子太太似是明白了些什麽,不管怎麽拿話拿事激她,都跟泥捏的人一樣沒脾氣:“這幾日陰雨不斷,太太身子骨看着倒是好些了,待過幾日放晴,不若去跟爺說一聲,出去走走散散心,老這麽悶在園子裏也不是個事兒。”

關于出去走走這個話題,黃茶也提過,主要是沈端言這身子需要多動彈,讓氣血暢通,這樣冬天也能好過一些。只是顧凜川這人,除非他樂意見你,否則你去見是見不着他的,是此以前都是往死裏折騰才能見上一面,每一見面都得吵個昏天黑地:“咱們出門關他什麽事,不必問他,他若是有意見自會來說,我要是出門想來這府裏也沒人敢擋着。”

也是,府裏上下誰沒見識過正主兒的脾氣,除了顧凜川,這府裏上下還真沒人敢攔她,更沒人能攔得住她。福媽媽聽着眼珠子一轉,臉上頓生笑意,連語調都硬氣起來:“說得是,太太行事,阖府上下誰也沒資格置喙。”

說出門就要好好先計劃着,正主兒記憶裏長安城裏景致好的地方多不勝數。春日裏游百花湖,四面環山處處山花爛漫;夏日裏去青松潭,山青景幽恬靜清涼,正主兒在青松潭還有個別院,每到夏日都會過去住上一段時日;到得秋日便去十裏亭外雁鳴山摘果子,橙黃橘綠瓜果飄香;冬日裏就上白門洞的溫泉莊子上貓着,莊子上還辟着幾隴菜畦子,這獨一份的爽口鮮蔬,顧凜川這樣的草根得再攢個百八十年才能享受得到。

前兩年,沈端言把這些出游活動多半都停了,瓜果菜蔬一率送到府裏來,顧凜川連個好臉色都沒有,沈端言決定把這塊福利停掉。她氣虛體寒還送青蟹來,這麽個渣男,不值當這麽好的受享。

“着人去雁鳴山的莊子先拾掇一番,過幾日我便過去,果子也不必往府裏送,我上莊子裏住一段時間,吃好了再回府。”反正府裏上下沒一件事需要她過問的,她也不必假惺惺惦記着,自然是哪裏舒服去哪裏窩着。雁鳴山和白門洞那幾處莊子都是沈端方的嫁妝,天也是她的地也是她的,顧凜川都管不上。

她一番打算安排吩咐下去,福媽媽滿臉喜色,倒像是真心為沈端言能出去散心而開懷似的。安排福媽媽出去置辦差事後,黃綠二茶一左一右站着,二茶皆是面紅肚子粗地梗着:“太太,她分明是想挑撥您,好讓爺惱了您,您怎麽好應她。”

“是啊,太太,要婢子說,還是早些想法把她打發了吧。”其實黃茶有更直接的方法,給福媽媽下藥便是,惡疾不能侍主,自然只能趕到莊子上。到了莊子上那就是自家太太說了算,是一直養着還是打發回原籍,不過是太太一句話的事兒。

“留着她自有留着她的道理,別多問。”福媽媽這麽熱心地在她和渣男之間挖溝,她高興還來不及,幹嘛要把福媽媽趕走。惡婦這種不痛不癢的名聲,她倒真是一點兒也不介意的。

隔兩日天便晴了,雨珠兒還顫顫地從花瓣上打着滾滴下來時,沈端言就已經上了馬車。顧凜川白日裏要上衙門去,她領着六盞茶一幹小丫頭去雁鳴山,卻把福媽媽留了下來。名義上是留福媽媽看着院兒裏的丫頭,別再丢東丢西,也趁便好好教教規矩,論起教規矩來沒有人福媽媽您更合适。

福媽媽自然高高興興領了差事,她自然還另有打算。

六盞茶卻不明白沈端言的用意,沈端言也不說,由着她們幾個胡思亂想去。說起來,六盞茶各有千秋,青茶有股子書卷氣,紅茶溫雅知禮做事不緊不慢,白茶爽利嘴皮子溜,黃茶婉約恬靜,綠茶是個天真的小姑娘,說話做事再可愛不過,到花茶就是小蘿莉的癡憨嬌軟,笑容都是嫩嫩甜甜的。

青茶攏總,紅茶管着滿園子的小丫頭,白茶管着衣裳首飾,黃茶管着騰食進補,綠茶管理起居用度,到花茶就純粹是陪太子讀書。

雖然未曾謀面,也不可能再謀面,但土著正主的親媽選這六盞茶是真正費足了思量,為女兒把一輩子都給布置安排好了。這六盞茶又忠心耿耿,眼界兒開闊——再直白點,六盞茶就沒一個對顧凜川瞧上眼的。倒不是顧凜川出身草根,也不是品性樣貌遜色于誰,而是六盞茶打小就被洗腦了,寧為寒門妻,莫作朱門妾。

沈媽媽深謀遠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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