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死後甘受業火,我生時絕不認命

雁鳴山位于長安城西郊,山勢平整,整條山脈綿延數十裏,有大大小小山峰百十來座。這裏山低林秀,水質清澈兼之土地肥沃,栽果樹的年頭已十分長遠,沈端言的嫁妝莊子小豐莊位于其中一處小山,據地契上寫的這處山大約八十餘畝,秋日裏成熟的有粟、桔、柿,還有蘋果、水梨等,其他三季還各有産出。

從雁鳴山脈主山雁栖山往左,沿着車馬道再行一刻鐘便到了小豐莊,小豐莊的管事早早就在外邊侯着,見馬車來趕緊迎上前致禮。管事叫孫家富,孫家富媳婦早年侍候過沈媽媽,後來便嫁了外莊管事,做了管事娘子。待仆從散去,只留丫頭婆子後,孫氏才請了沈端言下馬車。

“早前幾日得了消息知道太太要來,奴和當家的喜得跟什麽似的,總盼着早些兒停了雨把太太迎來。太太瞧瞧。今歲是個大豐年,果子把枝子都壓得低了幾分,清早打的果子這會兒還帶着露水兒,太太待會兒揀喜歡的嘗嘗。”孫氏扶着沈端言進了莊子,六盞茶緊随其後,餘下的小丫頭負責搬東西。

孫氏這會兒又回頭看了眼六盞茶,笑道:“幾位姑娘如今出落得愈發水靈了,也是該說人家了,太太心裏可有譜?”

诶,從前正主兒連自己都顧不過來,哪還顧得上幾盞茶。至于現在的沈端言,瞧着幾盞茶配管事似乎都可惜了些,但除了黃茶和花茶,其餘四個都是家生子,要脫籍也不是易事,配管事才是正途。黃茶和花茶一個出身杏林世家,是因着人情才過來的,花茶則是沈媽媽一個落魄親戚家的孩子,說是大丫頭其實就是個玩伴:“還沒呢,她們幾個伴我經年,總要尋好的才是,不急,慢慢尋着便是。”

孫氏點頭,心中一動,說道:“太太要是不嫌棄,抽個空我把自家小子領來您見一見,若是瞅着人品德行還成,幾位姑娘又有哪位能看得上眼,還請太太牽個線才是。”

在正主兒記憶裏孫氏是個和氣幹練的,依稀聽人說過孫氏的兒子讀過幾年書,如今也在小豐莊辦差,管着漫山果子的買賣,倒是個能辦事的。沈端言看了看身邊幾盞茶,見幾盞茶都不動聲色,便想着見一見也無妨,看不看中的另說:“也好,回頭喊來看上一看。只是她們幾個素來氣性大,個個在我身邊養得跟嬌小姐一般,到底還是要看她們幾個中意不中意。”

進了屋裏,一通進進出出拾掇後,沈端言把孫氏打發了出去,坐在羅漢榻上一邊剝着桔瓣兒往嘴裏送,一邊眉眼也不擡地問道:“孫媽媽說的事你們上上心,我從前是個不長眼的,你們可要自個兒睜大眼睛瞧。若是看得中就處處,看不中便罷了。”

她話音一落,青紅二茶上前來,原來這二人都有婚約在身,至于剩下的四茶,黃茶說家裏會有安排,花茶的身份到底不能算是丫頭,自不能只配個管事。于是只有綠白二茶能相看,白茶爽爽快快地答應下來,綠茶則一下兒就羞紅了臉,捏着衣角的小模樣端是可愛得很。

這邊小豐莊進行着熱熱鬧鬧的相親大業,城中顧府書房裏,顧凜川在一室清清寂寂裏坐着。府中總管事已是滿頭大汗,卻不敢伸手去抹,他方才不過是把太太去雁鳴山小豐莊休養幾日的消息禀告給爺,沒料想爺沉着臉到現在都沒句話。

“派些人手過去。”顧凜川短短六個字,把管事從嚴重脫水的危機中拯救出來。

不過管事又不由得頗費思量,派人過去是繼續看管着太太,還是派過去讓太太使,又或是派人手過去保護太太的安危?從來上意難猜,有這麽個事事都需要人費盡心思琢磨的爺,管事表示日子真的相當艱辛,更何況還有個不讓人省心的太太,和四個更不省心的姨娘,管事難為呀!

“是,爺,小的這就去辦。”最終管事決定派幾個會工夫的護院過去,既可以看管着太太,還可以任太太使,順便還能保護太太。不管自家爺是什麽意思,他都算照顧到了。

“上同安堂找個大夫過去。”顧凜川又發下話來。

管事又得琢磨這到底什麽意思,絕對不可能是為了太太的健康擔憂,自家爺和太太不睦已久。不過太太這番病了許久,也是到該派個大夫好好瞧瞧的時候,府裏這個三腳貓大夫實在不頂事,再病下去讓沈家老爺子知道了,只怕爺也要吃排頭:“是。”

“岳丈壽辰将近,備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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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管事悟了,請大夫去小豐莊是為了治好太太的病,治好太太的病是為了下個月月中沈老爺子的壽辰。做為獨女和獨女的夫婿,自然不能缺席,爺也不能讓太太帶着病去給沈老爺子賀壽:“是,小的明白。”

“嗯。”聽到這個“嗯”字,管事如蒙大赦,躬身一句“小的告退”,然後麻溜地開門關門把自己關到了外邊兒,總算不用對着自家爺那張被冰凍過的臉。

管事一走,書房便靜得可怕,顧凜川望着不住跳躍的燭火,想起剛成婚那一段時間來。他與沈端言也曾有過幾日甜蜜時光,她嬌嫩得像一枝帶着露珠的野薔薇,香氣濃烈,顏色豔麗不可方物。只她性子烈如火,目下不容纖塵,更何況府中四個通房。她一聽說他有四個通房,便是一肚子可以燒盡一切的怒火,立刻便要沖過去把那幾個通房打殺了。

其實,對顧凜川來說,那四個通房無足輕重,沈端言的身份背景在那兒,能好言好語說說未嘗不會如她所願。但她張口便是“我沈家如何如何,你顧凜川如何如何,我父親如何如何,你顧家如何如何”,這些話顧凜川像刀子紮在軟處,顧凜川二話不說,春節一過就把那四個通房接回府,又半哄半脅迫地讓沈端言升了那四個通房做妾。

自此府中再無寧日,卻全是沈端言一個人挑起來的,隔三五日便是一通大鬧,顧凜川從不是有耐性的人。起先沈端言把那四個妾收拾得不成人形,後來或許是明白過來,她越收拾他便越不待見她。她一轉身竟開始跟他鬧起來,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

說厭惡?或許并不至于,只是如今沈端言于他而言不過一個不相幹的人罷了。她病了,他送青蟹,也無非是指着她多病些時日,好讓他有清清靜靜的日子可過。

最後一次吵鬧,沈端言說“你顧凜川就是個負心薄幸小人,娶我時言道要待我一世好,如今娶過門得了我深家的勢便過河拆橋。顧凜川,你且看着,如你這般反複小人,當橫遭天理報應,死後也必将下十八層地獄業火焚身”。這不是沈端言最惡毒的詛咒,但說這句話時,她已近絕望,神情麻木,整個人仿如行屍走肉,竟無半點生機。

過後,她病了幾日,待好起來到如今也沒再吵鬧過,那……就是絕望了吧。絕望吞噬了她,而他因為不肯死心,依舊被叫絕望的情緒一點點如蟲蟻般啃噬着。沈端言,你到底只是個被寵愛着長大的嬌小姐,這便能讓你絕望,你還是趁早死了心罷。

“我死後甘受業火,我生時絕不認命。”男兒不可一日無權,被支配的滋味他已嘗夠。

他負心薄幸麽,是的,他承認,他反複小人麽,是的,他也承認,他會遭報應下地獄業火焚身麽,不知道,他只管生時哪管死後。一個是火,一個是冰,要麽一個燒幹另一個,要麽一個熄滅另一個,他們終了怕也不過兩敗俱傷的四個字。

若是個多情兒郎,或許有耐心陪着她,一點點溫和圓融下來,但他顧凜川從來不是。如此,趁早各自為政,也是甚好。

為了權勢找種種借口的毒草啊!如果沈端言知道顧凜川這時想的這些,只怕唯一的評價就是這句話。你為要死要活是你的事,把一個無辜的女子拖入沼澤,還看着她一點點被淹沒,這算是什麽事兒。再多的借口,也沒能掩蓋你顧凜川是株毒草的事實。

渣男如果是化學武器,毒草就是生物武器,都是被聯合國明令禁止的存在。可能生物武器還更麻煩一些,化學武器不能自行繁衍傳播,但生物武器可以,致命菌還能自我進化。

“正所謂渣男不可治也,毒草不可教也,睡覺!白茶,明日早些兒喊我起來打粟子。”人生就應當是吃喝玩樂,睡好覺養好身體,其他的一概不重要,沈端言不覺得自己有義務去改善她與顧凜川之間的關系。

第二天一早醒來,青茶說府裏派了護院來,沈端言就惱火了,你丫自個兒玩你的權勢爆你的菊花去,管我這麽多做什麽:“讓他們回去……算了,留着還能當苦力使使。”

山上的果子要人摘,山裏還有野味兒等着人去獵,這些個有功夫的護院正好出工出力,如此她也就不再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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