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小雪(一)

透過窗棂可觑見外面白雪霏霏,庭前月輝微弱,清冷肅靜的景象讓石小滿不由得裹緊了身上暖被,往床裏面縮了又縮,頭埋在被褥裏只露出幾绺烏黑透亮的發絲。

此時天雖入夜,卻未深,是以廊上還能聽見仆人行走清淺的腳步聲。孟寒倒是聽話,她不過提了一嘴,沒隔幾日就尋人買了十幾個家仆來,這府裏才算添了點生氣。

想起孟寒,石小滿又迷惘了幾分,細長的睫毛垂了垂,斂去杏眸裏的沉思。

那日他言罷,石小滿想也沒想地推開他:“你想得美!”

猶記得他登時變黑的臉,和氣得無言的面容。事後石小滿仔細想了,當時并不是多排斥他,而是慌張之下滿腦子只剩下那句話。只不過若要她再反悔,卻是不可能的。

當晚回到家中已過酉時,因着渾身疲憊沒心思吃晚飯,洗漱完畢就在炕上躺下了。夜裏睡的極沉,恍惚間只聽見有些微聲響,她翻了個身沒甚在意,繼而沉沉睡去。只不多時,一聲沉悶巨響響徹耳際,将她驚得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

手臂驀地發疼,她驚慌失措地環顧四周一圈,才知竟是屋裏西面的牆倒了。因炕離得遠,遂不至于傷着她。而方才手臂傳來的疼痛,便是被飛濺的石塊打中的。

石小滿愕然地盯着倒塌的牆壁,呆愣愣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房子她住了約莫七八年,是以前杏村人留下的,被她收拾的規整,牆壁也不見什麽裂痕,是以她從未想過重新修建一事,沒想到日裏不過下了場雪,這屋子便支撐不住了麽?

她顧不得穿戴整齊,披了條褥子走上前去察看一番,牆壁許是入了潮氣,內裏結構已經不甚堅固。她立在一堆廢墟旁,愁眉苦惱。

一擡眸便是庭院風光,還裹着夜裏冷風呼嘯而來,冬日寒夜已經滲了惱人的涼,冷的人瑟瑟發抖。

即便要收拾也只能等到翌日,石小滿把炕上的床被都挪到了中堂去,打算在這裏湊合一夜。只不過委實不太舒服,她在桌旁睡得東倒西歪,時不時便要滑到桌子底下,這一夜可謂是睡的最痛苦的一回。

最後索性爬在桌子上蜷縮着睡了起來,疲憊加上困倦使她顧不得別的,饒是如此依然睡不安穩,夜裏發夢總夢見自己在雪地裏行走,拖着沉重的步伐風雪交加渾身冷不堪言。

早上醒來一看,原來是被褥掉了一地,她只着了件中衣,難怪覺得冷。

捂着脹痛的頭緩緩爬下桌子,石小滿站在屋裏半響沒動靜,腦子緩慢地運轉着,過許久才回想起昨晚的事。

——她房子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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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即蹬上鞋襪往裏屋去,果見一面牆壁維持昨晚的模樣,亂石泥土倒了一堆,一眼望去便是天空,窗明幾淨。白日裏看得更為清晰,只能說這牆倒的真是幹脆,毫不拖泥帶水,沒有預兆,果斷痛快,讓她連點準備也無。

這一想又覺得頭痛,揉了揉仍舊不見好轉,她摸了摸額頭有些發熱,便去竈房熬了碗小米粥填充肚子,給自己多加了幾件衣裳,顧不得吃藥便準備去找人幫忙。

昨日白天下的雪融化後在路邊積了不少水,路面濕滑,行走需要十分謹慎,否則一不留神就要摔跤。石小滿走得急,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幸而扶穩了手邊牆壁,堪堪穩住身子。

她先去找了徐盛,與他說明情況後,徐盛安撫道:“待會我尋人一起去你那裏看看,盡早幫你重新修築起來。只不過最快也要三五天,這幾日你怎麽度過?”

石小滿亦十分苦惱這個問題,就算徐嬸在時,她都不能輕易留在徐家。枉論如今徐嬸已經過世,她更不能借宿在徐盛家了。然而村裏別的人她幾乎沒打過交道,若是忽然提起借住,總覺得不太妥當……

見她愁眉不展,徐盛提議:“娘生前住的屋子我時常打理,你若是……”

“那怎麽行!”石小滿當機立斷裏拒絕,錯過了徐盛霎時一黯的瞳仁,她頭頭是道地解釋道:“如今家中只你一人,村裏人又愛閑言碎語,若是傳出去了,于你我二人都不好。”

徐盛頓了頓,“……你原本便是要嫁給我的。”

石小滿手邊動作猛地停住,脹痛昏沉的頭腦此刻猶如漿糊,但徐盛的話還是一字一句地傳進了腦子裏。

她似乎忘了這檔子事,若是沒有孟寒攪局,她應該是徐盛的妻子不錯。

徐盛不提,她便不說,抱着逃避一時是一時的心态,僥幸地想就此糊弄過去。

是以徐盛忽然發出此言,讓石小滿一時半刻說不出話。

只沒一會兒徐盛已經替她緩解了尴尬,話題一轉:“我認得一家人性格爽朗,為人熱心,女兒不久前才出嫁,你若是住過去應該無甚大礙。”

石小滿回神,怔怔點頭,“好……”

看着他與人周旋,石小滿越想越不是滋味。待尋好了幾個身強體壯的村人,商量好次日開工後,兩人這才往回走。

石小滿看着他背景一步步踱着,走的緩慢,不多時就落後好一段距離。

“小滿?”徐盛察覺到她異常,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我……”石小滿啓唇,下定決心般地快步跟上他步伐,随在一旁坦白道:“我那時是當真想要嫁給你的。”

但覺徐盛身子一僵,腳步未停,亦不開口接話。

石小滿抿唇繼續道:“不單是因為徐嬸的囑托,你也知道,那時我被孟寒傷透了心。”言及此,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頰,“我雖然一直把你當大哥,但想着日後時間很長,終有一日能……”

談話間已經到了徐盛家門口,他率先停下腳步,石小滿也停住,垂頭頂着自己腳尖,說話聲音輕緩溫和:“可是,我現在覺得那樣很自私,我……我不該帶着對別人的感情,還要強迫你接納那樣的我……”

徐盛打斷她:“不是強迫。”

石小滿聲音頓住,擡眸不知所措地對上徐盛烏黑瞳仁。

“我從未覺得是強迫。”最終徐盛幽幽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走進院子裏去:“你先回去收拾衣物,稍後我帶你去那位朋友家。”

石小滿立在門口久久未動,眼眶泛起微微酸澀,似有萬千語言堵在胸口,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難堪。

直到站得手腳冰涼,石小滿擡步往家裏走,迎風一吹臉上涼意襲來,她摸了摸才發覺有水跡。回到家中像是耗盡了渾身力氣,這一早上都沒顧得上身體,她抱着熬過去的态度沒太在意,這會兒卻似乎比早上更嚴重了……

捏了捏眉心往中堂走去,石小滿往凳子上一坐趴在上面便不願起來了,真願意就此睡去。

恍惚之間似乎有腳步聲,她蹙了蹙秀眉想看一眼是誰,只是眼皮若有千斤重,頭更是疼痛難忍,疼得她低低沉吟一聲。

“你房子怎麽回事?”來人聲音不甚愉悅,甚至有隐隐責備怒意。

石小滿唯有嘴巴還能動,咕哝不清地回答:“塌了,你不會看麽……”

“我自然知道是……”那人聲音猛地停住,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上前兩步将她扶起來,只是石小滿渾身酸軟無力,軟綿綿地倒在他懷裏,雙目緊緊阖着,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溫度灼人。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燙得驚人,“你怎麽燒的如此厲害!”

石小滿這才聽出是孟寒的聲音,即便頭腦不清仍舊不忘記反駁,嘴巴刁鑽的厲害:“你問我,我如何得知……”

接下來的意識便不知道了,她醒來後已經在這間廂房裏。

是第一次來時的那間屋子,裏面陳設依舊,不見一點灰塵,想必平時裏是認真打掃了。石小滿轉了轉眸子,頭腦不似之前那般混沌,但仍不夠清明。她擡了擡手臂欲掀開身上被子,竟然一點力氣都使不上,挫敗地閉了閉眼。

然而一閉眼便是徐盛那最後無法言喻的一眼,盛着滿眼的無可奈何和坦蕩誠懇。

“我從未覺得是強迫。”

這是他頭一回如此清楚地表達情感,讓石小滿猝不及防,往日裏他幫助自己的身影浮光掠影般從心頭滑過,越想便越覺得愧疚。

頭頂的被褥被人扯了兩下,她渾身無力幾乎沒用多大力氣便能扯落,孟寒看清她臉上淚痕後一怔,把手裏藥碗放在一邊,“怎麽哭了?”

石小滿盯着床頂木板,一眨不眨地看着,無論怎麽勸就是不發一言。

孟寒以為她是生病的緣故,忍下耐心地勸慰,哄孩子一般:“香香乖,吃完藥便能好了。”

昨日雖然落得被氣走的後果,本下決心日後幾日都不來,但早上醒來便忘了昨日不快,滿心滿意只想着她,是以迫不及待便又到杏村去。誰知屋裏非但沒人,還目睹了裏屋坍塌的牆壁,當時心中一跳,以為她受傷了,正欲去外面尋人,一出來就見她睡倒在桌上,渾身滾燙。

以往都是石小滿照料受傷的他,是以孟寒從未想過,石小滿生病時自己會是這樣心疼,恨不得能替她難受着。帶她回來的路上她一路眉頭緊蹙,唇齒緊閉,除了呢喃過一句“對不起”外,再無別的聲音。

石小滿仿若沒聽見他的話,重新将被子裹緊,頭朝裏幾近固執地躺着,任憑如何勸說都沒用。

孟寒只好将她扶起來,靠座在自己懷裏,舀了一勺藥送到她嘴邊。

“張口,乖。”

石小滿眼珠子緩慢地轉動,落在他臉上,慢慢聚焦看清他的面容,清隽俊逸的面容滿是擔憂。她不喝藥,只問了一句。

“孟寒,你為什麽要出現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作者的電腦斷網了,經過小棉襖君的提醒才決定用爪機傳!

大家闊愛來嘲笑魚唇的作者=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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