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小雪(二)

孟寒手上動作一滞,語氣略帶受傷:“香香是後悔遇到我了麽?”

卻見石小滿頭往裏面一撇,微微垂眸,若有所思的模樣,再不肯多說。

孟寒端藥的手僵了半響,少頃幽幽嘆口氣,“怎麽一生病竟是跟孩子似的。”

想來是覺得她在鬧別扭,是以重新将藥勺放回碗裏,挑唇好脾氣地問道:“香香不願意喝,是覺得藥苦,仰或是……不願意見到我?”

石小滿睫毛輕顫,緩緩轉回頭來,對上他清亮烏瞳,深不見底的瞳仁閃着捉摸不清的眸光,薄唇噙着淺淡笑意,耐心地迎着她的目光。

目光一轉落在桌幾上擱置的藥碗,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秀眉,石小滿抿唇将其端起來,閉眼一狠心全灌進了肚子裏。苦澀溢滿口腔,她難耐地咋舌,嫌棄之味溢于言表,“我喝完了,你能出去嗎?”

似是早料到她有如此反應,孟寒從袖口裏取出個檀木方盒,打開來裏面竟然放着滿滿一盒蜜餞,送了一顆到她嘴邊,對她方才的話恍若未聞,“吃一顆去去嘴裏苦味。”

這等貼心,石小滿自然不會拒絕,何況她嘴裏委實苦得要命,張口便含了下去。溫軟舌尖無意碰到他指尖,但見孟寒眸色轉深,面上不動聲色。

“你家房子怎麽回事?”他切入正題。

石小滿半卧在床頭,愛答不理地:“你不是見到了麽?”

她今日很有些脾氣,孟寒方才察覺這姑娘好似在跟誰鬧別扭,遂順着她的話道:“我是看到了,不過平白無故的,怎麽忽然倒了半面牆?”

石小滿本就生病,這會兒又被一個接一個地問題問得煩擾,索性直白地瞪了他一眼,杏眸圓睜,粉頰鼓鼓:“你問我,我問誰去!”便翻了個身面朝牆壁,閉目不再理人。

孟寒碰了一鼻子灰,頗有悻悻,為數不多的好脾氣亦被消磨殆盡,語氣稍不注意便恢複惡劣:“既是如此,你日後便安心住在我這。”

說着轉身舉步離去,驀地覺得後背一疼,回眸冷睇,原來是床上的人兒裹着被子端坐起來,氣呼呼地拿了盒子砸他。

“徐大哥給我找好了地方,我才不住你這兒!”

猛地聽見此人名號,孟寒臉色一沉,一言不發地出了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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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他便尋了幾位幫工去杏村,打算為石小滿修葺房屋。誰曉得人還未站定,裏面已經隐隐有談話聲傳來。

他快步走入院中,果見徐盛領着村人已經到了,此刻正立在倒塌房屋旁商議如何修置。

兩人本就互相看不對眼,隔着幾步遠目光相撞,孟寒一臉沉郁,徐盛則微微怔楞,旋即低頭與村人講了兩句,朝他這邊走來。

“小滿是被你帶走了?”徐盛眉頭簇起,開門見山道。

孟寒不答,低低沉吟:“小滿?”

徐盛已知他無意回答,遂不搭腔。

“說的不錯,是被我帶走了。”沒料到他竟然坦蕩蕩地承認了,非但如此,還笑得如沐春風,兩頰酒窩深嵌,乖張慧黠。只可惜眸子深不見底,說出的話都要讓人細嚼慢咽好一陣子,“本就是我的,又何來帶不帶走一說?”

徐盛于他面前立定,昨日與石小滿那番話存了私心,他是故意要讓她難過愧疚,即便對自己沒有感情,想來亦不會輕易忘記。只是話一脫口,他便後悔了,暗自責備自己太過莽撞自私,何時變得如此小心眼?

一直到進了屋子都能感覺到黏在身後目光,徐盛思索良久,打算少頃見面再與她道個清楚,誰想等了又等,依然沒見着人。

今日早早地來看,院子屋子裏空空蕩蕩,哪有石小滿的痕跡,待孟寒過來時心中才算清明。

那邊村人還在等着他指揮開工,徐盛回頭說了兩句,這才轉回道:“這裏有我在,你就不必來了。”

杏村人多為樸實,幫起忙來不在話下,況且早早地便來了,孟寒亦不好再說什麽。只是如何願意甘拜下風?

他目光淡淡觑了一遍帶來幫工,唇角緩緩翹起,“你們當中可有會燒火做飯的?”

幾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兩人愣愣地舉手,“倒是會一些。”

“好。”他點點頭,“想來你們也知道,村裏人來主人家幫忙修蓋房子,按規矩主人便要準備早午兩餐以示感激,如今我們來的晚了,早飯談不上,午飯便由你們操持了。”

他話裏有話,俨然是在告誡徐盛,主客有別。

徐盛聽罷頓了頓,看了他一眼不再作聲,與那幾人一同修葺牆壁去了。

孟寒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斜倚在一旁杏花樹上,眉眼彎彎帶笑,好似得逞了什麽壞主意一般。旋即眸光一轉落在杵着的幾人身上,狹長眸子微微眯起,微光流轉,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還不快去?”

幾人恍然醒悟一般,問了竈房方向讷讷地走去。

一連喝了三頓藥,石小滿只覺得無論吃什麽都是滿嘴苦澀藥味,身上力氣恢複許多,只是喉嚨依舊幹啞,她下床給自己倒水潤了潤口,這才感覺好點。只是嘴裏依舊苦味難消,她捧着茶杯杏眸緩慢轉了轉,落在床邊桌幾上,孟寒拿來的小檀木盒上。

分明想吃得不得了,但一想他惡劣的面容,轉而偏頭冷哼一聲。

她才不吃。

昨日因着徐盛那番話讓她苦惱愧疚了好一陣子,加上生病本就脆弱,心情陡然低落許多,以至于看什麽都恹恹提不起興趣,更是想故意使性子。

起初孟寒那般耐着性子哄她,委實讓石小滿感動不小,只不過這感動沒維持多久,他就原形畢露了。

早晨聽聞丫鬟說他去杏村了,石小滿當即顧不得病未痊愈,站起來就往外走:“他去做什麽?”

丫鬟連忙止住她,連連勸道:“姑娘可別沖動,少爺去自然有他一番考量,您身子還沒好,若是再受了寒可怎麽辦?”

石小滿被她半路攔住,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确實如此。孟寒去能整什麽幺蛾子?

他在杏村就認識那麽幾個人,五個手指頭都數得清楚。而其中能讓他願意大清早就動身的……

石小滿面露別扭,踟蹰不前,正在思量該如何全身而退時只見前方來了一人,是新入府的守院的婆子。到她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禮,“小滿娘子,外面來了個姑娘,說是要請見你。”

她在鎮上認識的人不多,況且知道她住在孟府的,能有誰呢?

心中琢磨了千萬種可能,石小滿唯獨漏了獨獨可能的一個。

“晚晚?”她驀地站起來訝然道。

菀柳立在門外,仍舊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偏偏頭問道:“怎麽,不歡迎我?”

石小滿搖頭,忙讓人去沏茶來,領着她坐下,內心詫異困惑表露無遺,沒等人坐穩便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丫鬟應聲而去,屋裏只留下她們二人。

菀柳面上有些不自在,“是賈臻告訴我的。”

說起來自上回賈臻把她扔在孟府後,石小滿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心中琢磨了千萬遍見到他後如何奚落指責,然而這人就跟消失了一般,再沒出現過。聽及此,她不自覺地露出了然暧昧的神情,“我就知道”四個字寫在臉上。

菀柳垂眸假裝沒看到她表情,“你怎麽住到這來了?”

此刻正好丫鬟端着茶盤進來,為兩人各沏了杯茶,石小滿不習慣說話身旁有人聽着,遂讓她退了出去。手中捏着茶杯轉了轉,她對瓷杯上花紋十分感興趣,回答得雲淡風輕:“家裏房子牆倒了,我無家可歸,正好他肯收留我。”

因着她的話,菀柳被茶燙了舌尖,“牆倒了?”

“做什麽大驚小怪,住久了便會這樣。”石小滿觑了她一眼,似是埋怨她的驚訝。

菀柳上上下下将她逡巡一遍,這才抿唇問道:“你受傷了沒?”

除了當晚被一個小石塊砸中臂膀,別的倒沒什麽大礙,石小滿搖搖頭道:“幸好那面牆離我睡的地方遠,才不至于被傷到。”

菀柳這才松了口氣,還未想好接下來如何開口,已被石小滿問道:“你今日特特找我來,是為了何事?”

想來總歸是要說的,是以菀柳沒多扭捏,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近幾日可有別人要尋見你?”

石小滿不解:“別人是指?”

“不認識的,從未見過的人。”菀柳直白。

石小滿細細思索片刻,肯定道:“沒有,除你之外,便沒有別人了。”

菀柳從未出外來找過她,是以這回出來,定不是一般的事。石小滿緊跟着問:“做什麽問這個?”

可菀柳非但不答,還站起來:“沒有就好,若是日後有旁人要見你,舉凡不認識的,你都不要輕易見他。我不能出來太久,這便回去了。”

她提了裙擺,竟然毫不留戀地就要離開。

石小滿微懵,在後頭道:“你倒是把話說清楚!”

可惜她已轉出門外,只留下一抹衣袂痕跡,轉瞬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表示她覺得寒寒倚杏花樹那裏特別帥0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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