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修改蘭刑相關)
要做出一個鳳凰窩,對于相裏飛盧來說并不難。
他從小跟在相裏鴻身邊,由他教導鑄劍術、除妖術,研讀經文,尋覓古本,而相裏鴻就是青月鎮上人,除了醫術是相裏飛盧見孔雀後自己求學鑽研,其餘的一切,多多少少都跟青月鎮沾邊。
冶煉處供着黃泉陰火,這種火能煅燒一切,而蒼白冰冷,屬性極陰,而且澆滅它的東西不是水,而是純陽的三昧真火。
沒有經過訓練的人,是無法操控這兩種火焰的。
只有陰火能夠煅燒水脈裏産的鐵合玉,熔煉後的火光不是赤金色的,而是冰藍色的,幽幽湧動。
鳳栖梧桐,煅燒成梧桐木的樣子并不困難,但相裏飛盧總想起容儀頭一天出現在他那裏的模樣——找到了一只圓形的酒杯,還就那樣蹲着睡下了。
容儀愛盤着睡覺。
冶煉處的神官屏氣凝神,為相裏飛盧護法,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大師做着做着,将手邊漸漸成形的鐵合玉做成了一個圓形的、碗狀的東西。
容儀愛左螺旋盤着睡覺。
鳳凰有極長的尾羽,略長的喙,盤起來時也不算是正圓,華麗蓬松的尾羽總是無處安放,相裏飛盧随手一引,在圓盤上牽引出一個新的底盤,可以讓容儀把尾羽也放好。
他做出來的窩形狀随意,未經打磨,邊緣也如墨筆飛白,散漫不羁,卻多出了幾分純然野趣。
相裏飛盧接着引出三昧真火,慢慢澆滅黃泉陰火,讓這個鳳凰窩自然冷卻。
随後,他站起身,囑咐了一句:“守着這裏,夜時方好,我會回來取。現在我出去随相裏大人一起巡視。”
神官巡守,本來相裏鴻也是一早安排過的,但是剜心事件出現過幾次之後,相裏鴻開始懷疑神官人員內部也有人曾被妖物替換過,但是除了這麽做,沒有更好的辦法。
相裏飛盧持劍巡視整個神官塢,仿佛不知疲倦,從正午一直到天黑,神情始終冰冷緊繃,渾身肅殺。
青月鎮民們也因為有他在,而安心了不少,神官塢的氣氛稍有活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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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裏鴻惦記着謝神的事,中間又催相裏飛盧請容儀一次。
相裏飛盧應下了:“我晚上便去叫他。”
開闊的閣樓前,相裏飛盧注視了一眼他和容儀的房間所在——那裏已經有神官檢視過了,他不用再去。
更何況鳳凰神力,明行天運,如果真有妖魔鬼怪,也應當沒那個膽子。
倒是掃撒的侍女注意到了他,前來行了一個禮:“大師好。請問您與容公子的住處可需掃撒麽?今天晨間,我本來叩門詢問過,容公子在睡覺,叫我午時再來,等我午時來時,容公子卻已經不在房間了,只是……”
“只是什麽?”相裏飛盧蒼翠的眼睛垂下來,眉頭微皺。
容儀不在房裏?
侍女臉頰微紅:“只是榻上有些許血跡,我就自作主張為大師和容公子換下了……”
“……”相裏飛盧這次又頓了好大一會兒,終于勉強說道,“辛苦。”
侍女走後,相裏飛盧推開門,進去看了看。
房間被收拾得很整齊了,昨夜驚心動魄的血色與暖色卻仿佛附在了蠟燭燭火上,殘留着餘韻,随着橘色微光微微跳動。
容儀這一路過來都是乖的,透出幾分對他的耐性,約法三章也老老實實遵守了。
這幾天來,他幾乎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從沒見過他去別的地方,連睡覺也要窩在他身旁,而且最好拱在他懷裏。
今天容儀卻一反常态,沒有跟在他身邊,或許是從昨夜起,這只鳳凰終于對他喪失了耐性。
他昨晚那句低低的“你弄疼我了”言猶在耳,被燭火映照發亮的、帶着一點愠怒的眼神,也仿佛在眼前。
相裏飛盧在床帳前駐足片刻,随後垂下眼,轉身出去。
昨日事發過後,神官們正在暗中排查所有當時不在自己原來位置的人,餘下的人則忙着照顧、觀察用了鳳毛麟角水的病人,大部分病患的骨病已經有所減輕。
不少人已經聽相裏鴻說過,這次的藥方,除了他們的大師以外,大師身邊的小公子也助力良多。
相裏飛盧巡視一圈下來,已經見了不少人想要給他送些東西,順便也給容儀送些東西。
他淡聲說:“我不收東西是老規矩了。”
“大師是不收,相裏大人也說過,可是小公子收不收,這還得過問小公子呀!”
“他也不收。”
相裏飛盧的聲音中不帶什麽情緒。
這句話說出來,他自覺沒什麽問題,可旁邊有幾個姑娘卻噗嗤笑了起來。他隐約聽見她們開開心心的議論:“小公子是有人做主的,可不是嘛,是佛子的人,那就由佛子做主。”
面前的村民帶來了點心和糖塊,還有一個賣糖葫蘆的老婦,拿了整根紮好的糖葫蘆前來謝恩——她與丈夫從前販糖而生,只是兩個人都因為骨病而無法起身,剛好又無兒無女,從此只能依靠鄉親們救濟生活。
相裏飛盧話音落,老婦布滿皺紋的眼尾卻擡了起來,彎了一彎:“可容公子喜歡,也沒有說不收呀,大師?”
她的視線投向相裏飛盧身後。
相裏飛盧轉過身去,就瞧見容儀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手裏已經抱了一大堆東西,還在躍躍欲試地望着那夫人手裏紮成串的糖葫蘆,糖葫蘆外的冰糖殼紅潤發亮,他的眼睛也一樣濕潤發亮。
他瞅着容儀,容儀眼巴巴地瞅着糖葫蘆,過了好半天才想起來瞅他。
他不在他身邊的時候,倒是好好保持了不說話的習慣。
相裏飛盧忍了,伸手拿走一根糖葫蘆,遞給了容儀,随後對那老太太說:“多謝。”
容儀眼見到只有一根,大失所望,趁相裏飛盧不注意,躍躍欲試地準備伸手,想要再拿一根,老婦見狀又笑了,直接将所有的糖葫蘆都遞了過來:“本就是專門為容公子準備的,都拿走吧,國師大人算得上是我們青月鎮人,小公子也不是外人。”
容儀深感認同:“是的,我是他養的,我不是外人。”
“你今日去了哪裏?”
其他人走後,相裏飛盧問道。
容儀抱着一大根沉沉的糖葫蘆架,已經手腳麻利單手剝了糖紙,咬了一顆在嘴裏。山楂和冰糖圓圓地在他白淨的頰邊鼓起來。
相裏飛盧問,他就擡起眼睛,認真思索了一下:“出去逛了逛,自己喂自己。你找來的那些果子我吃膩了,找些別的,這個糖葫蘆果還不錯。”
随後,他瞅着他,挑起眉:“你在找我嗎?”
他歡欣雀躍的,像是如果相裏飛盧回答了一聲“是”,他就可以把尾巴翹起來一樣。
相裏飛盧蒼翠的眼壓了壓情緒,盡量淡聲說道:“……我……青月鎮的仙民,為感謝上神,為上神準備了一個禮物。”
容儀眼睛亮了起來:“我有禮物?”
他思索了一下:“我從來都做焚毀或者降禍的任務,除了供奉我的人,我還沒有收到過禮物,我這就去看。”
他興沖沖就要往原來的房裏走,相裏飛盧不得不伸手拉住他:“上神,還沒好,要等晚上。”
少年人不怕寒不怕潮,衣裳單薄,粉白柔滑的面料輕軟幹燥,一拉就握住帶着體溫的手腕,溫暖透體。
如同昨天夜裏。
相裏飛盧如同被燙了一下,放下了手,擡眼見到容儀叼着糖葫蘆,忽而又往旁邊看去。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來去無影,眨眼間就從他手邊瞬間移至窗邊,庭院裏間或傳來嘈雜聲響。
“怎麽了?”
容儀糖葫蘆吃了半根,剩下半根忽而不要了,就随手丢到地上。他的眼睛又亮了起來:“我聞到練實的味道了。”
“練實?”相裏飛盧皺起眉。
練實是神果,鳳凰愛吃的那種練實只長在天界至陽之地,靈氣比蟠桃和長生果更深,凡人得一,可以一洗塵髓,這也是六界經常搶奪厮殺的絕品修為丹之一。
容儀輕飄飄翻身下了窗戶,相裏飛盧下意識地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剛到窗邊,就見他安安穩穩地落在了庭院中,往人聲鼎沸的方向看去。
相裏飛盧撿起那根糖葫蘆。
“那邊在幹什麽?那個穿黑衣服的是誰?”
容儀清朗的聲音傳上來。
旁邊有個神官,被他突然落地吓了一跳,但還是恭敬地答道:“上神,今日在排查命案發生時不在自己房裏的人,那個穿黑衣的少年住進來不久,說是雲游的修行者。我們在他身上搜出了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法器,今日宵禁,他又不在自己的房間,我們和其他幾個不在場的人一起提審。”
另一邊庭院正中央,神官們拿着火把,将幾個人團團圍住,有一個人正在試圖給中央的黑衣少年上捆綁,那少年不肯就範,只是一邊反抗,一邊嘶啞地重複着:“不是我,放我出去。”
他應該剛剛十六七歲出頭,身量與聲音都介于少年與成年之間,面色蒼白如紙。
他身上透着壓抑的漠然與陰沉,感受不到半分人氣,如同久居陰界的一個鬼魂。
神官還在跟容儀念叨:“但那位少年吧,孤僻行事,也從不肯聽我們的,這實在不能怪我們啊!這個時節,神魔妖鬼人的氣息都混在了一處,他又不肯說自己的來歷……”
“這些事,我管不了,但我看到他荷包裏有一顆練實。”
容儀口水都要掉下來了——下凡這麽幾天,他就沒吃好過。
他駐足觀望。
另一邊,相裏飛盧也飛身躍下。
他聽見了容儀的話,皺眉問神官:“那少年叫什麽名字?是何來歷?”
神官恭敬地把對容儀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随後說,“是來我們這裏雲游的修行者,自稱來自極高極寒之地,姓蘭,單字一個刑字,名為蘭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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