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容儀轉着那枚孔雀小糖人, 又問了店家能不能做一只鳳凰的,再做一個和尚的。

店家笑着沖他擺手:“我們也沒這個手藝啊,孔雀平日裏還能瞧見幾回,鳳凰那可是天上的神鳥, 我們不知道樣子, 怎麽敢做呢。”

和尚的糖人倒是有, 不過是青色僧袍,光頭小沙彌的模樣, 容儀瞅了瞅, 也沒買。

為什麽不能捏一個有頭發的和尚呢?就像相裏飛盧那樣的。

單單一個糖人仿佛不夠, 容儀想了半天, 又想起自己随身帶的儲物戒裏似乎還應該有幾根孔雀毛。

這些孔雀尾羽是很久以前孔雀給他的。

那時候他還是圓溜溜一只小胖鳥, 剛跟着他拜師學藝,除了第一次他降天罰時孔雀全程陪着,後面都是他一個人下凡間。

孔雀不擔心他會在凡間遇到什麽妖魔鬼怪, 他卻纏着孔雀, 一定要找個人一路陪自己, 孔雀被他纏得沒有辦法,只能次次遞給他一根尾羽, 化作分影陪伴在他身邊, 容儀需要的時候可以通過羽毛與他說話。

不過孔雀死後,這些羽毛也都沒了用處, 只是變成了普通的羽毛。

他望見人們在街市上逛,如果男人給妻兒買了玩具與珠串,都會找個匣子裝起來, 他于是也跟着買了一個, 把糖人和孔雀毛都裝了進去。

捧着盒子, 抱着甘蔗,他接着溜達。

夜晚已經降臨,耀眼的燈火越來越多,人們都收了工,攜妻帶子出來游玩。

花燈樣式繁複,墜在繩上一晃一晃,被人提起來,便如同燒開的水一樣一頂一頂地湧動着晃人眼睛,街邊的小橋與水渠的水光,也都波光粼粼地開始映照燈火與人影。

遠方有人挂起鞭炮,點燃後在一片笑鬧喝彩中噼裏啪啦地炸響,人是這樣多,以至于前路堵了起來。還有人源源不斷地往裏擠,奔走告訴:“今日陛下臨城牆,與民同樂!快去快了就見不着了!”

遠處升起大片絢爛的煙花,燦爛照亮所有人的眼睛。人群中又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禁軍也下來了,沿街維持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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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說的城牆是北城牆,在沿街的另一邊。所有人都舉着搖搖晃晃的燈籠奔過去了,這邊街道慢慢冷清了起來。

他沒有往上看,對他來說回佛塔是最熟悉簡單的一條路線。

而相裏飛盧立在佛塔上,風輕輕吹過他的衣襟,那雙蒼翠的眼睛掃過,一眼就把他挑了出來。

燈火長街,粉衣少年郎。

風定天清,這一方天地都寂靜了下來。

佛塔背後是北城牆,那裏萬民湧聚,熱鬧非凡,只有這一邊城池中,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

一個因為只能站在這裏而停在這裏,另一個是因為他在這裏,所以也不往別處去。

他看着他,而他并沒有注意到。

容儀看見有一盞燈被擠掉了,孤零零地在地上轉着,裏頭的蠟燭熄滅了。他把那盞燈撿起來:很漂亮的小白燈,用曬幹的綠竹編的燈罩,紙面上畫了一枚荷花。

他低頭去打量這枚燈,手指動了動,又乖覺地壓了下去,拎着這盞燈想要找個火源。

旁邊就有店家賣打火石,容儀不知道,哪怕他看見了,也未必知道這是做什麽的。他琢磨了片刻,估計自己暫時是找不到把它點亮的辦法了,于是就提着這不亮的小白燈晃晃悠悠地走。

只是這一剎那間,他忽而像是感應到了相裏飛盧的視線,往上看去。

隔這麽遠,他們兩人都看不清彼此,相裏飛盧卻輕輕一怔。容儀的腳步停了下來,舉高手裏的小白燈,對他展顏一笑。随後他加快腳步,往佛塔這裏奔來,手裏的小白燈也跟着晃了起來。

佛塔很高,跑上來要費不少力氣,容儀快到佛塔下時,眼見着四下無人,幹脆化了鳳凰往上飛來,那盞燈也被他搖搖晃晃地叼在了嘴邊。

相裏飛盧倚在佛塔門樓外,冷風拂過他與手中緊握的青月劍。那一處因為下意識的緊握而生出溫暖來,但此刻,他卻輕輕松了手,讓風從指尖透入。

他也挺直了脊背,視線往風聲傳來的方向投去。

流光璀璨的鳳凰帶來一陣溫和幹淨的風,這美麗的鳥兒長大雙翼,盤旋飛來,落地即化為少年人的模樣,而他已經不由自主地上前了幾步,伸手接住他,将他抱在了懷裏。

容儀剛從下面上來,身上都是涼的。相裏飛盧碰到他冰涼的雙手,這一剎那,鎮魂釘的傷痕刺痛起來。

“冷嗎……”他的聲音仍然淡漠。

“有點冷,但是這不是最要緊的事。”容儀仰起臉來擡頭看他,一雙眼閃閃發亮。

“那要緊事是什麽?”相裏飛盧問道。

“我想找個東西把它點燃。”容儀指了指手裏的燈。

相裏飛盧平時值守,從來不離開這裏半步,他打定主意進屋裏找小神官要煤炭,步子還沒邁出去,又被扣住了雙手。

指尖勾連,相裏飛盧握着他的指尖,另一手将外袍脫下來給他披上:“我帶你去……”

“你那小跟班呢?”容儀沒看到小神官,有些失望——沒能跟他講述今天又看見的好故事,另一方面,他也高興無人打擾。

“我讓他出去了。”

相裏飛盧說。

他将青月劍輕輕地放在桌邊。

爐火已經熄滅了,他用打火石重新點燃,随後替容儀換了燈罩裏的蠟燭,再重新遞給他。

小白燈亮了起來,容儀很高興,原地轉了一個圈給他看:“你看,這樣就好配我的衣裳。”

相裏飛盧靜靜地看着,唇邊也不自覺勾起淡淡的笑意:“上神今日出去,有什麽有趣的新事嗎?”

“有。不過我要過會兒給你說。”容儀往外面看了看,估摸了一下天色,猶豫道,“你今日要守到什麽時候?”

一般來說,相裏飛盧要守到天明,确保妖魔鬼怪不會趁着夜晚陰氣侵入。這件事上,他從來沒有破例過。

“今日燈會,燈火明亮,邪氣莫侵。”相裏飛盧望着容儀亮晶晶的眼睛,有望到那雙眼睛一下子有些委屈地黯淡了下去。

容儀問:“你每天時間都安排地這麽緊湊,可否給我勻出一個……幾個時辰?”

他暗暗算了算,一個時辰不夠,至少也要激戰到天明的才好。

他看見相裏飛盧不動,那雙蒼翠的眼睛也沒什麽變化,容儀當即表示:“我前天換了一種花泥擦身,是上次從梵天帶過來的新品,你今夜有時間了也可以看看效果。”

他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相裏飛盧挪開視線,唇角又揚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便勻出半夜時間,與上神同度。”

容儀的眼睛亮了起來:“那前半夜,我陪你守。”

他當真出去守了,提着他的燈,披着他的外袍,燭火一晃一晃地映照在他的面龐上。

“那邊很亮的升起來的東西是煙花?”

“是的……”

“我一早看話本子裏有,原來這就是煙花。有些寒酸,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好看。凡人沒有法力,變不出永恒的七色霞光,于是自己做霞光。”

“凡人也愛美的事物,上神。”

相裏飛盧注視着他。

“我知道……”容儀說,“我還逛了脂粉鋪子——雖然那地方仿佛不是男子該進的。那裏面有很多脂粉,雖然是用最普通的材料做成的,但都很好。我錢沒帶夠,下一次要買一盒。”

他的錢都是從相裏飛盧這兒拿,想拿多少拿多少,銅錢重,銀兩又時常找不開,他也很苦惱,每次都要抱怨凡間的東西裝不進儲物戒。

“凡間好,比天界好。如此說來,凡人和我們并沒有什麽不同,不過是壽命短些,過的生活也窮苦一些。”容儀凝視着另一邊的萬家燈火,“而他們願意為了一點美好,忍受克服這麽短的生命裏那麽多的苦痛。這很可憐,讓我想養他們。我想回去之後問一問佛祖,或許能找到讓他們不受我影響,反而受我庇護的方法。既然我沒有領到降禍的任務,而是成了護國神,那麽也一定也有能用到我的地方。”

相裏飛盧這次沒有回答了。

容儀站得累了,盤腿坐下,去看他的燈。

後來坐着也累了,于是開開心心地貼着牆坐下來,靠着相裏飛盧的腿打盹兒。

少年人柔軟的臉頰貼在肌膚上,軟軟的一團,仿佛蜷縮在主人腳下的一團小鳥。

時辰到了,相裏飛盧輕輕叫他:“容儀……”

容儀沒醒,還靠着他縮着。

相裏飛盧垂眼看了他一會兒,彎腰俯身,扣住他的肩膀,将他打橫抱了起來。

容儀一下子有些醒了,困倦地睜開眼,先是有些疑惑,再是有些高興:“時間到了嗎?”

“到了,我帶上神回去休息。”

容儀不說話了,安心在他臂彎裏靠着。這個動作相裏飛盧之前也沒有做過,對他而言,很稀奇,也很喜歡。

相裏飛盧抱着他,平穩地往房間裏走去。

容儀想的什麽事全寫在臉上,他不是不知道。

這鳥兒率性自由,大膽妄為,他一直坐視不理,但今天……今天阖家團圓,情人相聚,縱容他一回,應該不要緊吧?

門在他們身後關上,相裏飛盧抱着容儀,放在榻邊,俯身注視他。

容儀愣了一下,接着飛快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瘋狂暗示。

相裏飛盧俯下身,與他貼得極近,容儀能感到他的呼吸貼在了唇間,卻并沒有吻上來。

他正要重新睜開眼,整個人卻被壓着往前一帶,相裏飛盧扯開了他的衣襟,一口咬上了他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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